背景充斥着浦弦的惨叫,淅淅沥沥的雨滴冲刷着一切,很快就将血水冲成一条长河。林念伸手捂着十字刀口,脸上的泪痕同雨水混作一团,早就分不清了。
林念将小紫姑娘抱在怀中,最后的温存过后又将她的脑袋挪到自己的大腿之上。锋利的刀口在他指尖破开痕迹,林念静静感受着血液从自己体内抽离的感觉,猛然间又像着凉了般狠狠抽了一下,还带着血迹的手迟缓地摸上自己的脸颊,这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二次为自己的母亲哭泣了。
“我要杀了你!”
不远处的林汉霄依旧在重复着这句无人搭理的话,池子磬从刚才开始便像根木桩一样定在那里,无论旁人做什么事都不会给出反应。林汉霄最是讨厌不给应答的人,说了几遍之后便提剑攻了上去。
正当林念以为可以一击必杀的时候,那位沉默已久的池子磬居然在剑刃落下的前一秒,拔剑回身挡住了攻击。
林汉霄也是一愣,然他很快发现,眼前的池子磬并非是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或是为了不让自己如此死去不得不于此采取回应,他的瞳孔灰蒙空洞,这是没能找回自己的意识、被掠夺身体才会露出的眼神。
可他的出剑又是干脆利落,不带任何的小动作、没有任何的破绽,与他以往每一次出剑攻击都一样的完美工整,举手投足间甚至可以被师祖当作往下几代人的范例。
那是他下意识出手的反抗。
林汉霄低吼一声,此后的剑法便全无套路可言。他像是初出茅庐的半吊子,更像是连虚心求教都嫌疲倦的门外汉,出招没有规律和逻辑,完全就是跟着心情随意下手。然而陷入混沌的池子磬也并未被他伤到分毫,如果说两人都已熟悉了彼此的招式,那对招回合间见招拆招根本不足为奇,可毫无套路的章法的剑法,池子磬依旧能将每一剑接得稳稳当当。
林念跪在母亲身旁,耳旁是林汉霄哭着喊着的喘息之声,刀剑相碰发出刺耳的摩擦音,而浦弦的痛呼声从未减弱,他死死朝着自家少爷的方向伸出手,却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发出任何求救的信号。
林念瞧着落在自己腿边的断指,断口处的裂痕他见过——之前有位卖肉的老板磨了整整三年的刀,落手时便能收获整齐光滑的断面——这就和林汉霄的剑法如出一辙了。那外漏的人肉总是让他联想到放在摊贩上随意供人挑选的猪肉,当这些长在身上的东西被人摘下或是砍下之后,便会同一摊水泥一样变得毫无价值——比能让人果腹的猪肉还要没用。那曾经陪着浦弦将术法运用到极致的三指,结局或许就是变成哪位家畜的猪饲料吧。林念这么想着,又被自己的联想恶心到干呕了几声,而被雨水冲刷视线的眼眶,居然在模模糊糊中以为,那断指总有一刻会自己扭动起来。
也许只是紧盯太长而产生的幻觉罢了,但让死物重生,说不定也恰巧是两人能干出来的事。
“没用的东西。”
突然的出声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林念抬头望着池子磬,可对方呆愣冷言的表情实在无法与方才开口出声的那人联系起来。
“没用的东西。”
这次,林念清楚地看到池子磬的嘴唇动了。
没用的东西——不知道指谁,也许是在指明林汉霄,也许是在指明浦弦,抑或是已经被击败了的自己的母亲,总不会是离他关系最远的萧复吧……
“一套术法只会用在一个人身上,换一个人就能让你束手无策了吗?”
真相大白,浦弦趴着往前慢慢挪动,两边的肘部支撑着全部的身体往池子磬方向挪动而去。林汉霄在他身上落下的伤,那半睁不开的眼睛与断了三指的手掌,一向跟着主人以孤傲自持的浦弦从未像今天一样狼狈,破破烂烂碎成破布挂在自己身上的布料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发臭发烂的可怜乞丐。
“你对吴家那小子做的事很成功,完全可以再重现一次。”
“什么事?”一无所知的林汉霄立刻警觉道,“吴家那小子?吴笙何……的儿子?”
“什么啊,他们都不知道?”池子磬调整着下巴的弧度,现如今的姿势终于能让他直视趴在地上的浦弦了。“做了好事怎么能闷声不响呢?不得布告十里大街小巷,好好叫人分享这一档喜事吗?”
林汉霄举剑直冲浦弦颅顶,浦弦低头没有看他,苍白的脸色让他在雨夜里显得更为弱小残缺,他瑟瑟发抖着,说出来的话也时不时咬着自己的舌头。“说来这还是要怪你。你不记得……你也曾经走火入魔,就更不知道那一晚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了。”
“我?”林汉霄剑尖微颤,“走火入魔?”
“你第一次调转浊气,就因体内平衡失调而变成过少爷之前的疯样。我和少爷都守着你,原来以为就算你突然暴动,少爷也能压制住,可谁知道你既没有搞破坏,也没有伤人害人,反而像个赶考的书生,提笔就开始画些看不懂的图案。”浦弦抽着气,十分缓慢地讲述道,“我们都很吃惊,你那样的状态持续了整个两天,等到从武室出来的时候,你手上拿了副极其复杂的阵图,见到我们的时候才晕过去。”
林汉霄无措地问道:“那张阵图……现在在哪里?”
“这种东西留着才是为害世间,所以……所以就被那时的少爷下令当场撕毁了。”
“根本没有印象。”
“你当然没有了……”浦弦冷哼一声道,“只有我有印象,在最后销毁前,是我死命记住了上面的内容,用我的脑子帮你把这惊鸿一笔留存了下来。”
“不对……不对……”林汉霄摇着头道,“你还干了别的什么,你对吴家小儿子做了什么?”
“融汇贯通,将你的术法成功运用在了鹅卵石上……”浦弦激动地呛出了血,“我倒是很感谢你教我的这些本事,至少我此生过得并非泯然众人,光靠这一笔,我就能去地府里好好吹他个三生三世!”
“碰!”
林汉霄一脚踹向浦弦的脑袋,后者仰倒翻滚了三周,再也没了动静。
他爆了粗口,转身却觉得后头的气息消失不见,原本的位置独流空气,池子磬在那一瞬间消失地干干净净。
“你出来!”林汉霄扯着沙哑的嗓音大声吼道,“我知道你在这!你骗不了我!”
林念轻轻捂住了母亲的耳朵。
下一刻,池子磬从天而降落在了林念身边,熟悉又掺杂着陌生的气息冲击着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很快便勾起了一阵胆寒的绒毛。周围的噪声被身后之人夺去,长久流散的时间因此人的靠近而短暂凝固,无数白色的纸钱在眼前落下,这是除林汉霄之外,唯一能让林念有所幻觉之人了。
他僵硬地转过头,骨节中发出的咯吱声在耳边响起,池子磬黑面冷眸在面前无限放大,一切也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当过去熟悉的人变身为恐怖的存在,那把利刃就要随之落下,林念后颈猛地一缩,就在即将头身分离的前一刻,林汉霄宛若一道闪电挡在他的身前,背影的宏伟就像是架在花大嘴与村民之间的那道崖壁,令人心烦意乱却也拥有着让人缺失不可的安心。
“池子磬!你休想再伤害我的家人!”
双双提剑的二人再度扭曲在一起,林念卸下防备,浑身瘫软地感受着疯狂的心跳。杀气扑面而来带着毫不留情的狠绝和杀意,叫他直面了一把危机生命的胁迫。过去经历的种种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就连至今遇到过最为强大妖邪的浊灵,恐怕都不及池子磬气场的十分之一。
这里不是他们该停留的地方,更不是自己母亲的身体被长久静置的地方。
通传物、通传阵法……林念渴望这些东西的同时,一直侧身横躺着的浦弦突然有了动静。
他又要逃走了,脑海中没由来地响起了这样的声音。浦弦双肩耸动,蜷缩的身子正阻挡着偷窥的视线,在那看不见的角落里缺少了手指的双手依旧舞动地好像轻巧的蝴蝶。
而也在那时林念才意识到,表面上看起来是由浦弦掌控着丢失神智的池子磬,实际两人却将配合打得天衣无缝。浦弦假意摔倒创造了时机,而收到信号的池子磬直接抽身从打斗中脱出,直冲浦弦将对方一把捞了起来。
“再……”
甚至没能将最后一句话听完整,两人就消失在了阵图的微光之中。
“我又失败了……”苍茫剑发出几声脆响被他丢下,林汉霄失措无神地跌落在地上,在倾盆大雨中惋惜与忏悔。“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我又放跑了他们。”他掩面哭泣着,“我不该心软……我为何要心软……”
“少爷……”林念不断地唤着他,直到他缓缓侧过头来才提议道,“我们该走了,不能……让夫人等太久。”
“眈雎城的女侠,为民除害的义士……”
林汉霄一身狼狈地跪在对面,掏出布巾狠狠擦拭着双手,才敢将没有血污覆盖的皮肤触碰到小紫姑娘的脸上。
“坚持着自己的道义走到最后,你的一生非常非常灿烂……”林汉霄同小紫姑娘耳语着,一个轻柔的吻刻在她体温尽失的额头。“你的儿子会成长为世间最自由的侠士,他会不受束缚,强大且温柔。你的……你的夫君会继续践行着自己的道义,除恶务尽,尽善尽美……我们不会迷失,也不会犹豫,更不会违背自己的初心随着大流盲目活着……所以,不必看着我们,放心而去吧。”
林念惊诧地看着父亲,只见他同母亲额头贴着额头,泪水在另一人的脸颊滑落不分彼此。林汉霄不断揉着小紫姑娘的碎发,那时他之前最为熟悉的动作之一,如今却只能用作最后的告别。
雨势渐渐小了下去,又似乎在一瞬间转阳放晴。方才的猛烈冲刷将这周围都磨得十分透亮,隐隐约约还能从积石上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啊!是彩虹!”
林念说出口才想着捂住嘴巴,然而林汉霄并没有责怪他随便插嘴,反而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在那花丛树影之间,涓涓细流流淌过的上方正架起一座迷你的彩虹桥。林汉霄盯着那处,仿佛就能看透前世今生。
安得五彩虹,驾天作长桥。
“是她喜欢的颜色。”林汉霄突然松下身子,他被抽走了力气,面上只留下了疲惫的神态。可当一缕斜阳将他的发丝染成金黄,林汉霄又不由自主地将小紫姑娘也挪动到了光明之下。
“这样就足够了……”林汉霄搂紧了怀中的夫人,像是在对着她说着,也像是在对着自己说着。“这是世间对她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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