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发生了太多需要沉下心来静静揣摩的事情,也不能为之所迷茫徘徊,这一点一直是吴遇十几年间不断告诫着自己的格言。
就像是映衬着他此刻的心情,头顶的天色也变得阴沉沉的,骏马的喘息声中夹杂着似远忽近的闷雷声,不时预告着一场倾盆大雨的降临。吴遇在迎风中抬头望向天空,自与众人分别后,他短暂地经历了人生中第二次头脑一片空白的时光,但眼下容不得他沉溺其中,一直以来的着急性格正催促着他去解决那件藏在心底关注的事情。
回程的路上比去时快上不少,或许是心态使然,吴遇翻身下马时还意外地将自己比作“被乌云追赶的人”,脑内这么脑补一番过后,心中一团闷气才渐渐有些消散,他顺势扯了扯自己的领口,这般叫家人看来没什么礼貌的动作,被出过远门“看过世面”的他做起来居然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眼前是那座眼熟的祠堂,同不久前他们从此地出发时一样地破败,站在门口老远处也能闻到一样的酸臭味。彼时还觉得鼻子难耐的吴遇直接挺胸迈了进去,越过落在地上的赵氏牌位后,露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打量着四周。
要说不一样的地方,赵氏祠堂的确有些变化。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屋顶似乎同他们一样经历了一场避免不了又难以逃脱的浩劫,吴遇又一次做出望向天空的动作,那团一直以来紧跟其后的乌云似乎终于顺着风的吹拂追赶了上来。
“你也不容易啊。”吴遇仰着脖子自语道。
好在里面的东西并没有全被狂风袭走,一些重物虽然被吹得东倒西歪,但好坏还算留在了祠堂的范围里。吴遇转身朝角落走去,那里横躺着一具石狮,原本虽然空洞但也看出威风的脑袋被风中利刃砍成了两半,于是气势散去,就只能独留一个断头石狮的称呼,以“这一生”最卑微的姿势倒在无人关注的角落。
都是被留下的那一个。吴遇走到石狮边上,先拍了拍它的爪子。
为什么要回到赵氏祠堂?除了能看懂他眼神的安岚,或许其他人都不会猜到吧。吴遇伸手在石狮屁股底下摸上一阵,在那狭窄的缝隙中又摸到一个凸起的开关。而那无人关注之处居然真的藏有一个秘密机关,短暂的摩擦声过后,那一处的挡板居然像奇迹一样凭空消失了,随之从底座里头掉出一个略显肮脏的大袋子,又因为上头的石狮而卡在当中掉不出更多了。
见状,吴遇一脚便将那断头石狮踹得与底座分离,他一脚踏在底座上,伸着双手使力将里头两个大麻袋给扯了出来。
当初离开赵氏祠堂时十分匆忙,又无暇顾及两个略显累赘的大物件,于是这藏有赤砂这般珍贵材料的大袋子就被藏进了这萧歌无意之中发现的秘密空间里。幸好这祠堂是个人人嫌弃的地方,也幸好这里臭味熏天,即便是野狗野猫都不会想要靠近,想到这一点,吴遇放心地松了口气。
被拖拽出来的大麻袋比起最初似乎沉重了不少,吴遇将他们摔在祠堂外的空地上,很快就在底部渗出一滩深红色的水渍。祠堂没了屋顶的遮掩,想必又是经过了一场大雨的侵袭,石头做的挡板到底只能挡风不防水,那些顺着缝道落进去的雨水全都被布头麻袋给吸了进去。
吴遇一个人可抗不了两个重物,想着这地一定不会有人来闲逛,便废了番功夫寻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大布,又将麻袋一一解开,将里头的赤砂都倒在上头。做完这些的吴遇找了块地方将麻袋挂了起来,他细拧着麻袋的一角,果然还能从中挤出一点水分,又回过来伸手捻了捻赤砂,潮湿的手感正暗示着他这些东西需要被晾晒。
吴遇简单处理了好一会儿,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满意,繁忙过后的疲惫如海势一般席卷而来,他靠在一边的大石头上,盯着那些泡了水也不变色的赤砂上,眼神渐渐迷离起来。
“阿遇?阿遇?”
吴遇在半年半醒中迷离了一阵,而后像突然醒悟般猛一哆嗦,对着那张凑近的脸庞坐直了喊道:“宁……宁姨?”
“吓死我了,喊你半天都不醒,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宁微顾拍拍胸口,直起身道:“夜深了,自己一个人单着怎么行?怎么不点个柴火暖暖身子?”
吴遇愣愣地看着宁微顾将火堆点燃,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一瞬间便变得非常有实感,到了这里吴遇才像是终于从卡壳中清醒过来,语气十分变扭地问道:“宁姨……怎么会在这里?莫非你和这赵氏祠堂也有关系?”
宁微顾盘腿坐在他对侧,扭头看了眼好不存在的祠堂屋顶,道:“啊,这原来是赵氏祠堂啊,没什么关系,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这里。”
“那……”
“我是跟在你后面来的。”宁微顾没想瞒着他,“可惜你的马跑得太快了,我就算策马扬鞭狠狠抽着马屁股,那老马也跟不上先锋队。”
闻言吴遇一下子紧张道:“难道是我爹……”
“当然不是,从前到现在,我都没怎么听过他的话。”
吴遇难耐地捋了下头发,道:“那如果你要找安岚,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和我分着岔路走了,宁姨如果是想去寻他,恐怕现在就得立刻往回头路上走了。”
“虽然我也确实很奇怪你们为什么会兵分两路,但……”宁微顾轻笑了一下道,“我不是为了找他才追上来的,我只是随便选了个方向,想着运气好些能碰到人,如果运气差恐怕就要自己独行了。”
吴遇迟疑道:“那宁姨是想要去哪里吗?”
宁微顾点头道:“没有特别的目的地,就是想去和人学学该怎么向别人道歉。”
吴遇惊讶道:“你有要道歉的人?”
宁微顾再次点头道:“有的吧,我想人这一辈子走过来,总归都会有些……想要面对着他说声‘对不起’的对象。”
见宁微顾并没有打算说出话里有话的对象名字,吴遇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而实际上他也对长辈们的交际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因此一方的冷场很快就将场面拉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两人盯着柴火堆,像是刻意要回避着对方的视线。
“你和安岚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了吧?前阵子太忙我忘了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是怎么相认的?还能记得对方很久之前的样貌吗?”宁微顾终于将手中把玩的树枝扔进了火堆问道,“别嫌我话多哦……可看着你们整整齐齐站在我们面前,总觉得缘分这种东西非常不可思议。”
“熟悉的感觉还在吧……”吴遇仔细回味着当时的场景,回答地十分谨慎,“只要见过一面了,就很难将一个人彻彻底底地从记忆中拉去。”
“你说得对,该相见的人早晚都会见上面的。”宁微顾点头道,“这一路下来,安岚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添麻烦?”吴遇先是吓了一跳,而后低笑一声答道,“麻烦才算不上呢,安岚是个很会调动气氛的人,多亏了他,我们一路上才留下了很多生动的记忆。”
“这样就好。”宁微顾声音中都轻快了不少,“看来他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做什么事都乐在其中。”
吴遇微微皱眉道:“宁姨?”
“阿遇你知道吗?我看着你们,就常常想到过去。想到同样是我看着长大的两个小孩,同样年纪相仿却在不一样的地方安稳长大,不同的水土养育出了两种个性的孩子,但是在固执的脾气上却如出一辙……不对,应该是各有千秋。”
这话听在吴遇耳朵里倒是有些其他意思,于是他立刻接应道:“才不是,我们都比较坦诚,从没有想过瞒着什么。我们清楚地明白自己,所以才能明白对方。正因为都这么想,我们才会聊得来。”
“不不,我完全没有批评你们的意思。”宁微顾少有地着急了一下,马上解释道,“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们一些。”
“了解……了解什么?”
“我没有从你们的角度考虑过问题……我打算从现在开始多想想,比如阿遇,对于你林叔将阿念推下去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不想竟然提到了如此沉重的话题,出于心底的排斥原因,吴遇几乎是立刻臭了脸。他向来学不会那套强颜欢笑的套路,因此什么情绪都是立刻反应到脸上,为此安岚几人也没少拿这个当作过无伤大雅的笑料。而面对着宁微顾,吴遇便更没有了假笑的打算,干脆任由自己的脸变得越来越黑,最终不得已才开口说道:“我不理解。”
“是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妥吗?”
“一开始我是真的很气愤,我想不通林叔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儿子动手,这样的场面我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我认识的人身上。”吴遇说着便激动地挺起了身,“当然了,我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过来的路上我好好想了想,林叔不是会做出‘杀死儿子’这种事的人,那么推阿念下去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是要逼他成长还是要让他醒悟,但总而言之,就算出发点是好的,我也认为不该采取这样的方式。”
“确实,在我看来也有些过分了。”宁微顾微叹一声道,“那你们喜欢怎么样的?慢慢沟通这种吗?”
吴遇纳闷道:“沟通什么?”
“沟通……”宁微顾露出难为的神情道,“算了,也没有什么……”
吴遇对此实在接不上话,便只好放平心态随这个糟糕的夜晚过去。宁微顾不断地充当着默默干活的伙夫角色,几次添柴火后便发现对面的吴遇已经闭眼睡了过去。
但静默无声地保持着一个动作的当事人并没有真的陷入睡眠,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吴遇硬是在一片困意中强撑了下来。直到对面的动静渐渐弱小下去直到消失不见,他才在传进自己耳朵里的砰砰心跳声中睁眼“醒”了过来。
在熟悉的人面前装睡不是件容易事,吴遇醒来后也不敢放肆地大着动作,而是收敛着自己的动静从衣物中摸索着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这符纸还是他早前觉着好玩硬是问萧歌拿来的,因此各个功效也是千奇百怪,此刻他手里夹着的这张便是号称能够让人爆睡半个时辰的整人符纸,据说还是萧歌无意间画错了自家爹的符纸,画蛇添足后误打误撞创造出来的,市面上可容不得他家售卖这样危险的道具。
没想到这小小的意外收获这会儿可算是帮上大忙了,吴遇在心中谢过萧歌和林念,轻轻将符纸贴到了宁微顾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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