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遇伸手在宁微顾面前晃了几个来回,见她并无反应后便愈发大胆了起来。此刻也顾不上这赤砂干了还是没干,通通都被他重新收纳进了半干的麻袋之中。两个大麻袋以惊人的重量压得马匹直喘气,被吴遇安慰过后又恼火地踢了踢蹄子。吴遇在上马前思考再三,最后还是在宁微顾身旁留了张字条。
总而言之,现在尴尬的相处想必也并非是宁微顾的本意,与其两人保持着半生不熟的关系同行一路,倒还不如最开始时就分开行动。吴遇一边嘟囔着自己做得没错,一边又将柴火燃烧地更旺了一些,而后他翻身跃上马背,就像当初和安岚分开时一样,现在又将那人的娘也甩在了身后。
从另一面来讲,他也的确需要自己一人前行的时间。
带着沉重的包袱就是四处游走时最大的阻碍。离开赵氏祠堂后的那个白天,吴遇便好运气地寻到了一个与吴笙何有些交情的驿站,驿站的老板左盯右瞧才确认了吴家小少爷的身份,当即二话不说将那两麻袋赤砂藏了起来。与吴笙何有所交往的人口风自然也严实,因此吴遇也只是随便交代了几句,又寻出一个小布袋将赤砂适量地装了一些带在身边,这就重新上路启程了。
原先那马已累得不行,喘着气喝水的模样就连马夫也看不下去。于是吴遇只好贴上点银子置换了一匹新的马,每每这种关键时候就能想到自家的拂风,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代替自己照顾好它。
与其他人不同,吴遇此行要找的人当然是十分明确的,他手上揣着赤砂,心里想着赤砂,所要解决的问题也和赤砂有关,围绕这几层东西一想,一个人名自然就呼之欲出。作为江湖上人称“凌空大师”的李郎,既然能锻造出除祟斩灵的神器,说不准就会对赤砂有着别人想不到的、精妙的解读。况且他还从林念口中听说过,李郎在锻造除祟新剑时居然会在里头撒上一些砂状的东西。
可李郎这人一向神出鬼没,小时候的吴遇望着那宽厚高大的身躯,却总觉得对方会像柔弱的蒲公英那样,被风轻轻一吻就要冲上天去,任谁都抓不到踪迹。前不久一场大战在昔日的好友间爆发,作为他们共同认识的对象——同样拥有着情谊象征瓷花的李郎居然并未在这样的场合里现身。
请来这样的人物或许就算林汉霄亲自出马想必都要费上一番功夫。深知这一点的吴遇当下竟然意外地觉得自己十分有希望,几乎是抱着一定能找到的决心扬鞭而去。
可惜昔日吴家小少爷没了父亲的这层关系,在江湖上还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最初相识的驿站老板似乎一下子花光了他所有的运气,在寻路问人已让吴遇遭受了屡次碰壁。那些自称“道上的人”要么不认吴遇和吴笙何的关系,要么就直接甩脸不愿给予答复,吴遇压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何事,却在有所求时找不到第二个愿意帮助自己的人了。
将马拴在角落,奔波了一天的吴遇背靠墙壁滑坐在地上,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咕噜,吴遇下意识舔了舔唇,开始想念起离开灵漾城前那半块没能吃完的小点心了。
“早知道应该学着安岚,多少揣一点放在身上的……”
“哎哟!”
吴遇凭着直觉抬手一捞,将一个小男孩接了个满怀。
“你从天上掉下来的?”吴遇惊讶地望着上面道,“还是你在学奇门大侠飞檐走壁?”
“呜呜你赔我丸子……”男孩突然爆哭起来,“我好不容易攒钱才买到的!”
“丸子?”吴遇皱眉看着自己腿上的污渍,那白团子黏糊糊的,居然粘在侧边倔强地没有落下。“哦你指的是这个啊?这不是麻薯吗?你多大了连这个都分不清?”
男孩呜呜咽咽地从他腿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心疼他的丸子就瞥见吴遇的冷面神情,原本还算放松的姿势顿时变得更拘谨起来,这份尴尬在他看清吴遇被自己弄脏的裤子后几乎攀升到了顶峰。
许是同样的事情面临得多了,吴遇对孩子们将自己面无表情的样子误认为是生气早就已经心知肚明了。他挥挥手招呼男孩过来,自己又在下一秒主动挪着身子凑上前去,尽量柔声地说道:“别哭了,不要你赔。”
男孩流着两行热泪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吴遇点头确信道,“就这点斑点,洒点水上去搓一搓立马就会消失掉了。”
“那你赔我吧!”男孩一改方才的拘束,反而精神着说道,“我是看到你在下面才会摔下来的!所以害我弄掉丸子的就是你!”
吴遇轻笑着摇了摇头:“再纠正一次,这是麻薯,不是丸子……”他低头任命地嘟囔道:“请你吃当然可以,但你也要知道一个你这么小的小人在这么高的位置上走来走去是完全不对的。真是的,你爹娘没和你说过吗?如果今天没有我,你摔下来非得摔出大事不可……”
男孩却被他手中拿着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透透的,真好看。”
“我没有银子给你了,你就试试能不能拿这个去和老板换个麻薯吧?”吴遇举着一个拇指大小的迷你玉饰,那玉饰远看就是个普通的圆形,近看却能发现不少精妙的花纹,只可惜不小心发生过碰撞,其中一角明显缺了一块。
“你看看这个,你能不能猜出这是什么东西?”
“我要变斗鸡眼了,娘说斗鸡眼不能做,做了就回不来了。”
“偶尔一次也没什么关系的……这原本是个小鼓,买回来的时候可贵了。可惜被我不小心撞了一下,要卖估计也卖不出去了。”
“用这个就能换到好吃的了吗?”
“当然可以了,圆的,换圆的嘛……”吴遇比着手势道,“没有人会拒绝好看的东西。”
男孩抹了下嘴道:“可我觉得好吃的才重要。”
“嗯……也是,能吃好吃的才是最幸福的。”吴遇看着那摇摇欲坠的麻薯,干脆伸着指尖直接将它弹到了地上。“你快去吧,可别来烦我了。”
男孩被这话吓得够呛,而吴遇自以为温和的表情显然没有对男孩起到任何正面效果,后者只是哆哆嗦嗦地从他手中接过玉饰,像只逃出竹笼的野兔那样,咻地绕过拐角消失不见了。
只是一个小插曲短暂地缓和了孤寂的氛围,吴遇没打算挪动,也没什么力气和心思为自己寻找今夜的归宿。他成长至今一向被照顾得很好,衣食住行从来不会有自己操心的份。比起曾经有过独自旅途的林念,他才更像是那个毫无经验、对任何突发事件都束手无策的江湖新人。
此时此刻,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瘫坐在这里不去找家酒店留宿,到底是始于心底的懒惰还是单纯的不情愿了。
总而言之,在哪儿睡都是睡。这样给自己洗脑的吴遇倒还真的在念经般的回响中睡了过去。而梦境大约是在日出那段时间里出现的,陷入熟睡的吴遇放任自己沉溺在过去的回忆中,居然开始想起了前不久最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来。
那时他在灵漾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摆了个朴实无华的小摊,行人络绎不绝,却纷纷为他的容颜驻足旁观。他做了有一阵,也收获了一大笔银子,凭借着姣好的面容和富有磁性的嗓音差不多让灵漾城所有的少爷小姐们都认识了吴家这号人物,连带着莫道阁的生意都几乎是翻倍上涨。吴兰泽本人一时风光无限,自家店铺霎时名声大噪,但是回忆到此处的吴遇却清楚地知道,摆摊赚钱、为吴家争光绝对算不上是他这一年里最开心的事。
要说这个摆摊的主意其实并非来源于吴遇自身的要求,而是胡家那小妹妹的灵机一动,才能让他平平无奇的日常生活里找到些乐趣可做。当初嚷嚷着没意思的那个人如今却十分感激妹妹的随口一提,正因为他率先踏出了离开家门的那一步,才能接住对面向自己迈来的漫漫长路。
就是这里了。
梦境里吴遇也忍不住感叹起那一天。队伍里吵吵闹闹的三人实际上排在末端时就早已引起了他的注意,三人身形高大,即便可以蹲下也不能让前头的人挡住自己的脑袋,因此走到哪儿都很瞩目。嘻嘻哈哈的三人留给吴遇的第一印象并不完美,一来总感觉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二来眼瞅着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保不齐会凑上前来变着法子羞辱自己一番,吴遇似乎对和自己长得一样好看的人有着一股天然的敌视存在。
他自己严阵以待,对方却好像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吴遇原本想要板着一贯的冷脸迎上前去,却在低垂着眼眸看见那往生玉佩一角的一刹那有了些许崩坏。也就是那一瞬间,周围嘈杂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那枚乳白色的玉佩像是流星一样在他眼前划过,带着与其他星星不同的希望和奇迹来到他身边。眼熟的形状似乎开启了一些深藏于心的记忆,那些吴笙何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不断重复的故事一下子就有了形状。他眼眶微热地看向面前站着的那个人,林念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毫无催促地等着他做出反应。
吴遇在梦境中伸手抚上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他想到了什么呢?是想到自己浑浑噩噩的前半生,好像终于在此刻找到了方向。如若那枚往生钱玉佩象征着包容与团结,那么那个注定要接纳他的人出现了,而孤生的人终于可以找到后半辈子依靠的家,是他在二十年间不断憧憬和向往着的、独属于自己、能够参与进去的小团体。
他和胡宿不再是没有哥哥的孩子,眼前的人会带他们去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吴遇流着泪从梦中清醒过来,远处的晨曦照耀在脸上,伸手怀抱的金光温暖着他的脸庞。拴在旁处的马匹踢了踢蹄子,仿佛在催促着他赶紧上路。
吴遇伸手拍了拍挂在腰间的赤砂袋子,梦境并非是要他沉溺过去,接下来,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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