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又?”那还处于变声期的嗓音说道,“这明明是我第一次捡人回来。”
“没礼貌的两人。”
吴遇抬头看去,只见又冒出一个人倚在三层的楼梯旁向下看着。
“怎么能说是捡呢?你带回来的是人,不是东西。”第三人说道。
“这话说的也不太对……”
“大哥,怎么现在连你也不守规矩了?”一声叹气过后,三层又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不管再来多少个我都不帮你们说话了,就等着大师发飙吧。”
吴遇被这几出吓了一跳,下意识向身边人确认道:“我还以为你是他店里唯一的人,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难道都是他的徒弟?”
那肤色黝黑的精神小伙就是他们口中的青阳,他听了吴遇的话摇摇头,却先是招手将三人叫到周围。那三人跟在青阳身旁一字排开,左右两端的人都十分高大,中间两个却明显矮小许多,他们表情各异地看着吴遇,可大体看上去又呈现出搞笑的“凹”字型。
吴遇注意到另一位高个子,那人长相十分温和,皮肤颜色却呈现一种怪异的病态,他对上吴遇的视线时笑了笑,大概是除了青阳以外唯二欢迎他踏足这里的人吧?
前提是他刚刚没听见这人居高临下时说的话……
“我们是学徒,但不是徒弟。大师不收徒弟。”青阳认真地同他介绍道,“大师是我们四兄弟的救命恩人,我是青阳,这是朱明、白藏和玄英。”
剩下三人朝他挥了挥手。
吴遇惊讶道:“你们四个是亲兄弟?”
“他不是那个意思。”名叫玄英的高个子开口道,“不好意思,我大哥比较愚钝,我们没有血亲关系,但是胜似亲兄弟。”
“这重要吗?重要的是因为他,我们又要被骂了。”个子最矮的朱明嘟嘴抱怨道。
“不是指你。”玄英同吴遇解释道,“指的是青阳,他想怪的是青阳。”
“被骂是什么意思?被大师骂吗?”
“我们家人已经够多了,所以没必要再新添成员了。”白藏躲在朱明身后说道,“你不是我们的客人,赶紧走。”
“别在意,他这人胆子小。”玄英这话同吴遇讲着,却是盯着白藏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视线。“大哥又不是你们,没有捡人玩的癖好。你说是吧,大哥?”
青阳点点头道:“你们都没看见吗?他胸口挂着的那朵瓷花?”
四道视线齐齐转向吴遇胸口盯着,吴遇被这莫名的氛围搞得有些难耐,只好含胸退后一步说明来意:“我来找大师,我是有正事找他。”
“哦,原来是这样,这瓷花的确有资格换一张见大师的凭证。”朱明双手交叉着说道,“青阳,今晚的饭你能多吃一个馒头了。”
“我又不是为了馒头。”青阳道,“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这人一定和大师合得来。”
吴遇忍不住瞪眼看着他后背。
白藏则不住上下扫视着他说道:“这个看起来……倒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
“吵什么吵!三条巷子开外都能听见你们的声音了!”
浑厚的嗓音又从三层的暗处传来,一听就知此人有些年纪,两声咳嗽伴随着木头地板的缝隙声顺着那步伐缓缓接近,吴遇抬头看着上方,心想着李郎的声线应当不像如此,分明还是要更为浑浊一些的。
他还在七想八想,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中,四兄弟已经规规矩矩在他前头站成了一排。笔直的站姿,加上似乎有些挺立过头的胸膛,他们各个双手紧贴双腿,仿佛在迎接着什么贵宾驾到。
这样的戏码吴遇曾经当然见过,在那世人公认繁华的灵漾城,幼童们聚集在一起过家家时就惯会模仿权高位重的富豪家昭威耀武的戏码。
一个老头从暗处背手走了出来,他顶着一头黑白相间的灰发,身穿快要褪成白色的破旧里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抬手揉着眼睛。长久生活在此处养成的习惯让他自然而然停在了楼梯前头,他挪开单手,双眼眯成一条缝,虽然低垂着脑袋面朝楼下,可完全叫人分辨不出到底有没有看进眼睛里头去。
可不管那老头有没有看清,吴遇此刻的心真是拔凉拔凉的——这个人明显不是自己要找的“凌空大师”,这是另一个、被别人也巧合地称作为“大师”的人。
“谁啊?什么人呐?”老头伸着脖子往前探,那模样好像一只活了几百年的寿龟。“哟,是肉铺的老李啊?你又要来打椅子了啊?”
“大师!这不是老李!”站在第二个的朱明突然用着巨大的嗓音兴奋着报告道,“是个新来的!是青阳捡回来的!”
“怎么回事?!又来?!”老头闻言气势汹汹,不算高的台阶几乎是两格一跨地直跃而下,他灵敏地蹿到一层,那四兄弟明明没有挡路却也被他依次拨开,最终踮着脚揽住青阳,气得胡子也发抖道:“最大的,你来说话!”
“是我捡回来的,朱明没有说错。”青阳面色不改道,“但他会是大师赏识的人,他胸口有朵瓷花。”
“瓷花?你小子……不知道对这种东西,我的眼光格外高吗?!”老头叉着腰教训他道,“这世界上烧瓷的人千千万万,可容得进我眼的世间唯独那一家,是不是他们家手艺,我可扫一眼就看出来了。别人骗我?没门!不管过去多少年,我这眼上的功夫可不会衰退!”
青阳点头称是。
“那家伙在哪里?”
“大师。”吴遇冲着他背后说道,“我就在你后面。”
老头忽得转过头,下一秒却在看清吴遇胸前的瓷花后连连咂舌,他双指上下强硬地将自己的眼皮撑开,黑色的瞳孔甚至在眼眶里微微颤抖,连一些细微的面部表情都在述说着此时的激动。
那灰色的胡子被他吹得上上下下,露在外头的脖子比砧板上的生肉还要鲜艳。就在吴遇以为他要因为某种特殊的感情而撅过去的时候,老头突然板正了身子,大声地同他交谈道:“你……你……你……你这瓷花是哪里买的?”
吴遇眨眨眼道:“莫道阁。”
“莫道阁……对,就是莫道阁!”老头终于放过了自己的眼皮,转而在自己掌心落下一拳道,“这东西只有他做得出,这上面的花纹,这处理得恰到好处的纹理……”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让人惊喜,但吴遇不敢“喜”得太多,因此也只是试探地说道:“您是……莫道阁的老主顾吗?”
“老主顾?老主顾算不上!”老头抬手一挥,差点要将吴遇的希望挥走。“我总共没买过多少东西,这手头仅有的,都是他们当家的送给我的。”
“又开始了。”白藏小声同朱明交谈道。
“当家的?!莫非您认识吴笙何?!”
老头一愣,从回忆中抽离道:“好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
“吴笙何乃是家父,这些年承蒙您一直惦记着他。”吴遇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晚辈是他的儿子,吴兰泽,单名一个遇字。”
“抬起脸我看看。”
吴遇听话地照做,老头粗糙的指尖在他下颌处轻轻触碰了一下,感慨道:“确实和笙何长得极像,我的感觉果然没错。”
吴遇:“……”
“啊?所以他是大师的熟人了?”青阳惊讶道。
“最大的,你这次可是干了件好事啊。”老头心情极好,不由大掌拍着青阳的后背。“故人重逢亦是种缘分,为了这缘分,今晚就把上次从肉铺顺来的阉鸡给拿出来。”
青阳点着头表示知道了。
“我记得……吴笙何那小子不是住在要什么有什么的灵漾城吗?怎么养自己儿子倒是这么随心所欲,居然肯愿意把金贵的你赶到这荒郊野岭来?”
“家父从没驱逐过我,想出来到处看看是我自己的主意。”吴遇这番不算希望落空,像是在海上漂久了,就算捡着块勉强够以支撑的扶木也足够乐上许久了。他此刻心情不错,因此对着老头笑了笑说着:“况且这是我自己的人生,由我自己决定自己该去哪里,不是很潇洒吗?”
“潇洒?哈哈哈哈对,可太潇洒了!”一句话居然让老头乐得前仰后翻,靠着玄英支撑才重新立住。为此被他弄得哇哇大叫的朱明还特意凑到吴遇后头小声地抱怨,说就是因为自家大师太过潇洒,差点导致他们四兄弟吃不上肉,落魄至此居然还要对是不是老主顾挑三拣四。
吴遇百分百肯定老头一定听到了这话,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抑或是突然听到吴笙何的名字已经足以让他忽视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了。
“以前笙何那小子还总说我随心所欲,但现在你看,自己儿子他总不能指着鼻子骂了吧?”
“家父……指着鼻子骂你吗?”
“没有。我们老熟人了,怎么说都没事。”老头乐呵呵地笑着道,“你来帜福镇做什么?要是没什么事,就在这里歇几日再走,我好和你聊聊你爹,跟你说说他年轻时的糗事。”
“大师,我其实是寻着一个人的足迹来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此人名叫李郎,在锻造剑器一行上十分精通。”
“李郎?我知道,你爹的朋友嘛。不过,也就是酒肉朋友了。”老头故作神秘地在他眼前晃着手指道,“想当年我可陪你爹熬过了不少糟心事,他李郎也就是会陪着喝喝酒的人,真出了事儿可派不上用场。”
“那您有在这个镇上看见过他吗?”
“我足不出户,谁都看不见。”老头拍了拍青阳道,“最大的,你最靠谱,你有没有见到过李郎?”
玄英立刻提醒道:“大师,我们都不知道那个李郎的长相。”
“最小的,你这倒是提醒我了。”老头背手道,“那大约就是没看见过吧,戴着那顶铜面具招摇过市,不可能不被青阳发现。”
“大师说得对,大哥整天在街上,没道理看不见这么显眼的人。”玄英附和道。
老头又问:“你要找他?”
吴遇道:“是找他有事。”
“那这样的话……主动出击是找不到的。”老头捋着胡子说道,“像风一样的人怎么会被人抓住呢?”
“那我……”
“别急。”老头打断他道,“抓不住风,但你可以抓住云。但,要点并不是追着云跑,而是待在原地,等着风把那云给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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