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讯纸鹤在这一次所传的并不是一段话,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某段记忆。
在那一瞬的感知时间里,凝聚了在青葱竹林里的一段过往,树叶摩挲着发出生机而灵动的声音,天空的湛蓝是清澈的回想,将人拉入名为过去的感伤之中。
“爹!爹!”
萧歌正面对着一大块竹地,那道稚嫩的嗓音就在自个儿背后响起。他回身看着,就见一个个子矮小的小孩儿从身边路过,他向前跑着,背影逐渐变成了虚影而涣散,而他奔跑的终点处站着一位熟悉的人。
而后场景又变了,当他意识到那人正是林汉霄,并推测着小孩就是公子之后,他那尚处少年的公子正在林汉霄严厉的监督下,淌着满头大汗练着扎马步。
萧歌不由心惊一跳,一些共通的回忆让他觉得感同身受。确认身处幻境并且无人察觉之后,他悄悄打量着林念的小腿,暗自心想原来公子小时候也曾因这般苦训吃尽了苦头。
“我知道你剑练得不错,可还远远到不了能拿得出手的地步。你现只能模仿我的套路,真要遇到危险,恐怕连自己也保护不了。”林汉霄举着一根粗木棍,敲了敲林念的小腿道,“别卸力,哪怕你七老八十了,也不能忽视基本功。”
“爹,差不多行了吧。”林念的嗓音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沙哑,面露痛苦地为自个儿求着情,“你看太阳都顶脑袋上了,我都蹲一早上了……”
“咳嗯,愿赌服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林汉霄敲了敲手中的木棍道,“昨日是你非要同我练剑,你输了就得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况且……你也清楚,你败就败在下半身全是破绽。阿念,不要抱怨,我也跟着在晒太阳呢,都是为了你好。”
林念听了这话沉默不语,少年时的他还惯不会隐藏自己的小情绪,就连萧歌也能一眼看出他的不耐烦。萧歌记得自己少年时是个因为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都能生气的敏感脾气,为此每当萧复板起脸教训他时,他可都没少顶撞,而不是像公子一样好好将不甘都给吞进肚子里。
“爹……我有点饿了……”
少年林念似乎刻意掐着软糯的口气说话,倒是有些想要“给个台阶下”的意思了。
“早上刚吃了三个包子,这会儿饿什么?”林汉霄道,“你做事就是这样,事情还没做就轻言放弃,所以每件事都没有结果。”
一直盯着林念看的萧歌清楚地看到对方努了努嘴。
“结果有什么重要的?过程才最重要。”
林汉霄似是也没料到林念会回话,愣了一下才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不管怎么样,我在扎马步上也学到了很多,这样就可以了,不是吗爹?”林念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那挂在睫毛上的汗液就像水滴一样给甩了出去。“有成长就行了,你以前明明就是这样教我的。”
“那是你以前连多小的苦头都不肯吃,所以我才让你好好体会过程。”林汉霄摇摇头道,“现在可不一样,你若不追求结果,就拿不到最称手的武器,深陷在漫长的成长中只会让人变得软弱,在最后来临之前,也可以说之前的准备都是不圆满的。”
“我听不懂,你们大人好奇怪,今天比昨天厉害不是就可以了吗?”
林汉霄顿了顿,道:“阿念,太阳太大了,先进来吃饭吧。”
林念继续扎着马步,没动。
林汉霄竟也没有催他,而是先他一步转身进了小屋。
竹林里的小屋外形十分精细,光是看着也能叫人感受到沁人心脾,站在外头都能隐约嗅到一抹竹叶香,不断勾引着萧歌走进去看看。可林念仍旧固执地立在原地,一双小腿比方才绷得更紧,好像兀自在同林汉霄滞着气。
少年人的性子大约都是摸索不定的,林汉霄大约是知道这一点,因此进去之后就再也没出来劝过,意思是等林念自己想通。大约又过了一刻的时间,林念终于收了手上的姿势,他抖了抖腿站起身,却转身朝小屋相反的方向走去。
诶?不是要回家吃饭?
萧歌跟了上去,他们在竹林里的小道穿梭着,走过一道又一道无人的小径。小径的尽头居然是一处通往市集的转角,只要迈过这一步就能从竹林里回到“人间”。
萧歌当然听林念偶然提起过自己的过去,“人间”就是他儿时形容自己不常去的市集的代称。他小时候被林汉霄关在竹林中,虽然竹林并非处于世人难寻的偏僻地界,但多少让少年人有了一种远离世俗的淡泊感觉,也因而构成了他没有三俩好友的孤独童年。但从前屈指可数的几次“闯入人间”,也多半是林汉霄带着一起走走看看,林念从为吐露过自己冒险的经历,因此如今亲眼所见,萧歌确实感到有些意外。
他会迈过那道线吗?会还是不会?
林念挺直了身子,大摇大摆走出了拐角。
眼前的视野开阔了起来,闯进“人间”好像开辟了一个全新的领域。林念半张着嘴双眼映照着兴奋的神色,他慢慢由走路变成了小跑,在逆流中穿行而上,寻找着应该属于自己的宝藏。
或许对于小少年来说,外界的一切都比自己想象来得辽阔,人来人往穿着华丽精致,和自己身上的粗麻布衣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萧歌跟在林念后头,看到对冲而过的人群里偶有三五直接避开了行走,可被他们包围其中的林念压根感受不到嫌弃,反而兴致冲冲地向周围张望着。
“咕噜……”
空中飘来的香气引诱着林念的肚子发出渴望的声响,林念追寻着自己最原始的**走到一处摊头前,那上面正整整齐齐摆放着新鲜出炉的米糕,方才从他们身旁路过的,几乎是人手一份。
“小孩,要来一块不?”
“要的,麻烦给我来一块,谢谢大娘。”
那大娘将米糕包起来,一手拿货一手伸着就要讨钱。林念半只手都握住了米糕,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钱?”
“钱呀,你买东西不得给钱啊?”
“什么是钱?我没有钱?”
萧歌在后面看着干着急,这才意识到这或许是小公子第一次出门,在竹林里待久了,居然连最基本的采买商品都不懂,林汉霄难道从没教过这方面的常识吗?
但少年林念也是个头脑活络的,在周围聚集起更多的看客前,他灵机一动问道:“我用身上的东西换一块你的米糕可以吗?”
大娘也起了兴致,俯下身道:“你有什么东西可以换的呀?”
林念翻遍了自己全身的兜子,不抱希望道:“我身上的衣服可以吗?”
“哟,这可不能给,叫人看见还以为我周大娘扒人孩子衣服,名声还要不要了?”周大娘擦了擦手道,“这样吧,我也从没见过你,看着你……好像真挺想吃这米糕的,你就干活来抵账吧!”
“干活?”少年林念想了想点头道,“干活我行。”
“来,我去休息会儿,你就给我看摊子吧。”
于是少年林念接到了人生的第一份活,收银子,递米糕,面前是一笼一笼的新鲜米糕出炉,任那肚子叫得比打雷还响,属于他的那份米糕还没到进去他肚子里的时候。
“来,别做了,东街口那家娘子怀着孩子想吃米糕,你去给她送去。”
大娘将林念拦下,而林念举着沉甸甸的袋子道:“她会给钱吗?”
大娘道:“给啊,当然得给,我家米糕可不白送人。”
林念又看了眼米糕道:“那我得问她收银子。”
“诶,这就不用了。”大娘摆摆手道,“她家男人早在我这儿押了一大笔钱,她天天都要吃,干脆给了笔多的,图个方便。”
“哦,那好吧。”少年林念这么一说,向着东街口那户人家走去。
天上滴滴答答开始飘着些小雨,旁处的摊头开始有了收摊的打算,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嘟囔着要回家收衣服。萧歌一路跟着林念,起初还是慢慢悠悠地走着,最后也跟着他一起跑了起来。林念害怕米糕会被浸湿,牢牢将它锁在自己怀里,雨水打在身上,又落在地上形成积水被林念一脚溅上了自己的裤腿。他就这么冒着雨敲响了东街口的大门。
“今儿也太慢了,都快饿死了。”
门开了条小缝,小缝里露出手臂将米糕取了回去。那人抛下这么一句话,继而“碰”地一声将门重重合上,屋檐上的积水因为他的动作洒落下来,正巧击中了林念的头顶。
萧歌几乎要爆出一句粗口,而林念只是沉默着抹了把脸,他捋了捋头发,回头又赶紧朝那米糕摊跑去。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相比来时,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而正如萧歌所料,当少年林念跑回到原地时,原先的米糕摊早已不知去向……
令人遗憾的是,那被承诺的一份米糕终究还是没有到达林念手上。
不伤心是不可能的,萧歌绕到林念正前方,发现小公子一脸将要哭出来的表情,但即便他强忍着,天上落下的雨水在他脸庞上化作涓流,仿佛已经替他哭出了声。他站在街上,站在距离遮蔽处好远好远的地方,默默而独自体味着劳而无功的一天。
“阿念。”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随后一把油纸伞架在了林念的头上。萧歌一人独自站在伞外看着,就见林汉霄慢慢弯下身,同少年林念尽可能地保持着平视。
“卖米糕的大娘托我给你带句话,说今日得亏有你她才能讨着半日清闲,平日她一人要带三个孩子,实在忙不过来。”林汉霄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巨大的包装,递到林念面前道,“这是她给你的,打开看看。”
少年林念吸了吸鼻子,动手将那纸头一层一层撕了开来。
“这是什么?”
“是好多块米糕。”
“对,所以你的努力没有白费,大娘也信守了承诺。”
“她给了我好多哦……”
“因为你值得,这都是你凭本事换来的。”
少年林念没有吃它,而是将剥开的纸一层一层重新裹了回去。
林汉霄将手盖在他手上,道:“回家吧。”
路上的父子俩并没有闲着,当林汉霄主动提起话头后,父子俩的小隔阂便在顷刻间消除了。于是误入过去回忆的萧歌知晓了,这一次正是林念第一次来到集市,而正因为这一次经历,父子俩相互约定,以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由林汉霄带着林念,出来这“人间”再闯一回。
少年林念将满怀的米糕带回了竹林,大娘分给他们的实在太多了,他们吃掉了大部分,又将剩下的喂了鸡和贪嘴的小鸟。渐渐地,那个抱着米糕倍感珍惜的小少年长成了不久之前那个熟悉外表的林念,而他身后站着的,依旧是那个变化不大的林汉霄,好像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身上流逝而去。
“爹,苍茫剑断了。”
“怎么会断?”林汉霄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是凌空大师的铸剑,不应该会出现这种问题。”
林念低下头道:“都怪我,是我练剑时没有用对力气,所以才……”
“这可难办了啊……”
“爹……不如……”
林汉霄一打手势,抢先一步说道:“不如,你去找凌空大师再给你修一修剑吧。”
林念道:“让我去?”
林汉霄道:“让你去。”
林念将断成两半的苍茫剑收进了怀里。
三天后,他第一次离开竹林开始了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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