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苹果？”
“不只是苹果，我最近发现很多事都不能如我意。”于晚舒同他一一例举道，“无法自由地控制风向，无法随心所欲地造物，我曾经能信手拈来的东西慢慢变得不理我了，迢迢谷好像把我剔除在外，不再信任我了。”
林念看了眼她带来的东西道：“所以，你就把那筐苹果带来了？”
“两回事。”于晚舒一挥手道，“我很清楚我自己的身体，不是力量衰退，也不是别的你我能想到的原因，迢迢谷发生的变化似乎是受到外力的影响，前晚上我感觉到有一样别的东西突破阻碍进入了这里。”
“什么东西？难道像我一样，也是不慎落入到这里的吗？”
“你本就是个例外，没有我的同意，谁都进不来这里。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觉得奇怪，那东西不请自来，又裹挟着不得不的劲头。我的术法无法拦住它，更是直到它落地才感知到它的存在。”
“你还能察觉到，我待在琉璃宫里，根本什么也感觉不到。”
“总之，大约就是这个外界的异物打破了平衡。最近我会试着找找看，如果它潜入了遥遥岛，你就设法拖住，给我传个指示就好。”
“不需要你。”林念向她挥了挥拳头道，“我自己能解决。”
于晚舒敲了他一下，道：“最近多注意一点。”
“啊？今天不教我练武功了吗？”
于晚舒已经走了出去，闻言也只是冲他挥了挥手，意思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
入夜，林念横卧在琉璃宫的一角，几年里他早已习惯了席地而卧，月光碎片洒落在身旁，叫人由内而外地冷静下来。可此时此刻，林念却被自己心里的声音吵得睡不着觉，于晚舒的话也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不安稳的种子，好像那从外闯入的异样顷刻间就会找到自己的头上。
于晚舒交代要交给她处理，这“异样”真的那么棘手，自己抵挡不住吗？
脑子里是越想越清醒，林念不想让自己纠结下去，于是裹上外衣，踏步走出了琉璃宫。
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味道，一点点甜香混杂着雨后清爽的气息，吸进鼻腔里甚至感觉自己的肺部都滋润了不少。前段时间林念特地走入到花丛中央去看过，每一日早晨开放，又在夜间时枯萎的宝相花，其中便有一朵以盛开的姿势完整地度过了一夜。那一眼之后林念对它上了心，每晚都忍不住要去瞅它一眼，而这朵花自那日之后便再没有枯萎过了，周围的花骨朵周而复始，唯独它独立丛中。
宝相花是有毒的，曾经试着采下它的人在触碰到底下的茎脉之时就会因麻痹而倒地，这种麻痹会在瞬间遍布全身，连一句呻吟都还没来得及冒出就一命呜呼了。林念即便只见过短暂的一眼，也能敏感地察觉到宝相花田和那日看到的宝相花的区别。如果那带毒的宝相花是完全成熟的宝相花，它的盛开意味着百相果的诞生，那么每日经历开合的宝相花田也只能称得上是花骨朵、未熟的宝相花，它们在试探这个世界，在不断伸出手中解构这个世界，等到时机成熟了，才会挺立在花田中，并以自身产生的毒素来确保一定会结成百相果的果实。
那朵躲藏在花田中央的百相花正是一朵即将结成百相果的宝相花。
当然，距离真正采摘的那一天恐怕还有漫长的几十年，等到那一天，或许林念也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宝相花的孕育是个等待的过程，而花香就是在此期间飘散千里，吸引着四面八方蹲守的侠士。
林念紧了紧衣物，走出琉璃宫后自如地迈向了花田。他昨日去见那花，因为离得近了些，今日手腕上就起了些红疹，叫他瘙痒难耐，恐怕再过些时日是连靠近细看都做不到了。
他哼着小曲走去，在花田前急促地停下了脚步。
宝相花田最高的那一株也不过到他腰际，这是他无数次亲眼确认的事实。那么现在谁能来告诉他，这明显比花田高出了半个身子的东西……是什么？
这个位置看去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轮廓，像是一个人正面站着，又双手展开做出个扑倒的动作。姑且认定他为一个“人”，林念不得不眯着眼睛去看，又发现这人似乎在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那月亮像是发着幽冷白光的镰刀，悬于头顶，却把静谧和诡异吹到了花田之中。
是在吸气吗？
林念惊讶于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细小的动作他当然不可能看清，但却下意识觉得这人在吸收些不好的东西。
更何况他站立的位置就恰巧和那朵正在历经成熟的宝相花非常非常相近。
“你是谁？”
林念放声问道，他确定这一吼准确地被对方接收到了，因为他昂起的头低下了，而林念也得以看清了他脑袋的轮廓。
“你是从外面进来的吗？”
“外面？”对方的声音清冷中又带了点少年气，像是夹杂在刚出炉昂起的蒸汽中，那叫人立刻清醒的吆喝音。“外面是指哪里？”
看来他并不清楚的自己是怎么来的，但按眼下的情况看，这家伙百分百应该是那个闯入的“异样”。
于是林念又道：“你是真的存在的……人吗？”
听到他这么说，站立在花田中的人影慢慢走近了些。他穿着包裹紧致的衣物，但步行中还是时不时会被花丛勾住，但此人不急不躁，好像在逛花园一般悠闲。林念等着他挺胸走近，这时背光反而将他的脸庞衬亮，一双黑色的瞳仁将镰刀月吸入其中，双方两眼相看皆是眼前一亮，一副十七八岁的少年的脸就展露了出来。
少年站在皎洁中狡黠地笑了一下，道：“我……大概不是人。”
“这怎么还能确定不了？”林念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已经给他贴上了“疑似鬼兽”的标签。
但鬼兽会有人形的吗？
“我不是鬼兽。”少年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直接将他心底的疑问解答了出来，“我也不是浊灵。你是除祟师吧？”
“你当然不是浊灵了。你是捉摸不透的东西，那肯定就不是浊灵。”
少年掐着怪声笑了两下，道：“我不是人哦，但我觉得我应该属于这里。”
林念道：“你的这里，指的是哪里？”
少年没有马上回答，这一点当然也在林念的意料之中，于是他接着说道：“那我姑且认为你和我师父一样，是因为奇怪的原因而停留在这里的寂寞魂魄了。”
“寂寞魂魄啊……说不定正是这样。”似人非人的少年正流畅地做着人类的动作，他极其淡然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嘴理所应当的口气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发现这样的地方，难怪你师父会选择停留在这里。”
这倒是让林念有些许好奇，他忙问：“何出此言？”
“你看这里的花永不枯萎，这里的河水永不流尽，这里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没有衰落和溃败，没有结束和停止，留在这里的人和物大概都能在漫长时光里体会到永生的真谛。”
“花会枯，就在每天晚上。”
“那只是暂时的。”少年指向自己身后道，“你看那一株，当它的命时来临，它就能抵挡规律。”
“你好像对这里很了解。”
林念没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可却不知为何戳到了少年的笑穴，对方突然大笑起来，前仰后合后笑意盈盈地说道：“真没意思。”
这话明显就是指认着林念说的，这让他有些恼怒。
“吃苹果吗？岛上自己种的苹果。”
“这里的苹果也不会腐烂吧？只要你们不采，它们兴许永远会长在树上，越结越多，越结越多，等长满了整棵树，会变成怎么样呢？”
少年开始说一些听不懂的话，在他开口之时，林念便坚定地向琉璃宫跑去。
开什么玩笑？！
既然他现在站在宝相花田里，就已经身处鬼兽们的攻击范围了，只要他将五指印按下去，立刻就会叫外面的小子好看。到时候鬼兽可不是说停下就能停下的，他只要借助于鬼兽的力量，立刻就能变成驱逐迢迢谷“异样”的大功臣。
林念三两步迈上平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下定决心只需要一个契机，这会儿就是林念曾经幻想的契机到来，他在动手之前仍有一丝犹豫，可咬紧牙关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熟悉的机关声在耳边响起，又由琉璃宫的构造将它无限放大，这声音落在林念耳中不同凡响，他急忙重新跑了出去，想要看少年会如何对付那群鬼兽。
可刚出琉璃宫林念就发现了不对劲，安静，太安静了，他头一次将鬼兽召唤出来时不见得有如现在的寂静，好像什么都没能发生的感觉竟让林念不安起来。他跑到花田，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鬼兽们非但没有攻击正处于中心的少年，反而乖巧地环绕着它——枕着他的腿边、落在他的肩头，没有发出任何叫声，任由少年一巴掌一巴掌地顺着毛发的方向抚摸，竟叫林念看到了一副岁月静好的景象。
鬼兽们很乖，更是形容为“臣服”在少年的脚下。林念搞不懂自己到底缺失了哪段，怎么也就一来一回的时间，少年居然已经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样的怪东西，并且无人能及地，与鬼兽和平相处了？
“你很惊讶？”少年翘着嘴角，交叉的双腿在空中一点一点。
林念压下疑虑，道：“发生了什么？”
“是我孕育了两面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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