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申半个月后进京了，皇上见过他后，赞其行为举止进退有度，诗书礼义，皆有所涉，是个可造之材，便让他去户部做个主事。朝臣们暗自揣度，这小高大人来日定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
户部的郑尚书前些日子得了太后一阵训斥，后来又亲眼目睹谷若淮撞柱而亡，加上宋江流的死，如今他愈发谨小慎微，不敢多言。
只是，去年大燮的税收有限，各部又都要钱花，都等着他们户部呢。他绞尽脑汁，只有一个办法，增加税收。
可是，去年本就多灾，再增加税收，只怕百姓受不住要反。
于是，这道奏章他始终下不了笔。他整日愁云满布，唉声叹气。
高申刚入户部做事，见着郑尚书如此苦恼，便问他出了什么事，也许自己可以帮上忙。
郑尚书本不愿说，可想到他是高大人的儿子，东南是富庶之地，说不定他有一些不一般的见解，便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谁料，他听了却一笑，拱手道：“原来是为这事儿，郑大人如此忧心国事，下官佩服之至。”
郑尚书摆摆手，道：“身为臣子，为国为民是本分，算不得什么。”
“郑大人刚才那一番忧虑，下官听了实在动容，想来皇上知道郑大人所想，一定会感同身受的。”
“皇上一向慈悲。”郑尚书拱手向着东方一拜。
“郑大人，宋知府贪污的款项不是刚查办了吗？虽说大半用给了书院办学，但今年盐收颇丰，想来那些银子还没来记得动。为了天下万民，拿出几百万两银子来，皇上不会舍不得的。”
郑尚书不是没想过，只是他在太后那里已经得过训斥了，再拿这事去找皇上，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郑大人，下官只是一微末主事，朝堂里的许多事情都不懂。但下官不巧刚从东南过来，听闻了一些清州的事情，不知郑大人有兴趣知道吗？”
郑尚书一捋胡须，问：“什么事情？”
高申一笑，“这些事都是下官道听途说的，算不得真，郑大人听个故事就好了。”
说着，他便讲起来这宋江流知府，在清州是如何收买民心，蛊惑百姓，让百姓给他开宗立庙，如今清州还有未建成的庙宇，里头供奉的便是他。
听到这里，郑大人眉头紧皱，此等事情，视同谋逆。可宋江流早已身死，皇上又亲自除去了他谋逆的罪名，将事盖棺定论了。如今若是再度提起，只怕皇上要不高兴，打扰他的清修了。
“宋知府已死，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自然，宋大人罪有应得，皇上圣明。可不知道赵大人知不知道，这清州是产盐重地，因其盐产丰富，田地便少，每年收上来的粮税是整个东南最少的。”
“哦？这事……我大概知道一些。”郑大人是户部尚书，每年的税收都经他手过目再呈报皇上，每个州县的税收他心里都有个数。
“郑大人无所不知，可郑大人有没有想过，农户每年要缴定额粮税，可土地却只有那么多。清州的农户是整个东南最穷的，哪里来的余钱给宋知府盖庙啊？”
“哦——”经高申这么一说，郑尚书想到其中确有异。
“照你这么说，是谁给他立的庙？”
“下官也是听说的，清州百姓虽穷，可富商却多，其中一半是宋知府到任后养起来的，这钱的来路便有些说法了。”
“嘶，”郑尚书吸了一口气，“莫非是从官府里……”
高申垂首，“皇上体恤民情，去岁清州刚遭了灾，宋知府此事，皇上只查办了当地盐商，并未彻查整个清州。”
郑大人叹道：“皇上的善心竟便宜了那些人。”
“谁说不是呢，最后，”高申摇摇头，“还是苦了百姓呐。”
郑尚书眉头紧锁，对高申一拱手，道：“高大人，多谢你将这事告诉我。”
高申忙起身，躬身行礼道：“郑大人言重了，下官在户部做事，对您自然知无不言。”
郑尚书点点头，“你是个可造之材，我心里知道。”说完，便让他下去了。
第二日，郑尚书将此事呈报给皇上，皇上听闻此事，大怒，派都察院官员去清州彻查此事，定要将此事查得清清楚楚，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放过。
*
一月之后，去查案的官员还未回京，太后去皇寺祈福的日子到了。
二月初春，京城里的京官家里，三品以上的女眷都得陪太后一起去。浩浩汤汤的队伍从皇宫到城南的皇寺，长得望不到头。
凌羽扮作侍女，和慕容雪同乘一轿，轿中只有他们二人。
“凌羽，”慕容雪低声说，“等会儿大家都要去殿中拜菩萨，你和其他侍女都在外间等候，我会让你去帮我拿东西，你就趁着这时离开，知道吗？”
“你都说了三遍了，我早背下来了。”
马上就要彻底离开皇宫，慕容雪看起来比凌羽还紧张，双手搅着手中帕子。
凌羽见状笑着道：“不如咱们一块儿走吧，我保证你的安全。”
慕容雪一愣，噗嗤笑了，笑完又想到刚才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竟好似真的在与凌羽商议一道离开的事。
她摸着肚子，低头道：“我走不了。”
凌羽不想见她伤神，便道：“将来我会给你寄信回来的，让那只海东青送，从北狄送给你。”
慕容雪抬起头看着凌羽，笑着点了点头，道：“一言为定。”
到了皇寺，寺中住持在门前等候，慕容雪陪同太后一同进入皇寺，其他女眷一一跟在她们之后，凌羽和其他侍女们在最末。
侍女们在外间等候，凌羽瞅着机会出了门去，绕到皇寺后院。这里有个后门，鲜少有人来到。
后院有个女尼在扫地，凌羽便赶紧闪身躲了起来，等着她扫完离开。片刻，凌羽见她走过拐角，去到别处，这才从藏身处走出来，准备从后门离开。
“站住！”身后突然有人大喊。
凌羽听这声音，年岁不大，声音娇软，大概是今日一同来的女眷中的人。他心中叹气，真是麻烦。
凌羽转身，却见是个熟面孔。
文绫卿哼了一声，昂起下巴，斜倪着他，“哪里来的毛贼，鬼鬼祟祟。”
凌羽无奈，道：“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吗？”
“你不认识我？”文绫卿瞪眼，又惊又怒。
“不认识，敢问小姐是哪家的？”
“哈！”文绫卿气笑了，“我倒是认识你，”她慢慢走近，“你这个狐狸精！”
凌羽：“……”
“你不要以为你有几分姿色，世子看中了你，你就以为自己多么了不起，像你这种出身，连给本小姐提鞋都不配！”
凌羽听了，一点不觉生气或害怕，反而摇头笑了。
“你笑什么！”文绫卿蹙眉道。
他笑着道：“我笑文小姐好蠢。”
“你！”文绫卿气得呼吸急促，几步跨到近前，扬起手臂，将要落下时，却被凌羽一手握住手腕，她挣了一下，挣脱不开。这人力气好大，她心中顿时升起一些紧张害怕，这种乡野出身的人，不通礼法，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虽然有些怕，但气势上不输，“你想做什么！”
“我想告诉你，”绫羽逼近她，“你年纪尚小，不要想不开趟这趟浑水，早点抽身，对你和你们国公府都好。”
文绫卿一边后退，一边不肯认输地道：“你在威胁我吗？”
“我是在劝告你。”
“哼，你什么身份？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今天要是敢对我怎么样，我父亲知道了定饶不了你！”
“哈，你是金枝玉叶，有父母，有家世，你出了事有的是人为你声张正义。可我什么身份都不是，我出了事大概也不会有人在意。”
“你知道就好！”
凌羽猛地加重力道，文绫卿疼得弯腰，眼泪差点出来，却还偏头怒瞪着凌羽。
凌羽弯腰靠近她，低声道：“文小姐，我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可失去的，所以我什么都不怕。”说到这里，他轻轻一笑，“我杀你，我还赚了呢。”
文绫卿一惊，“你敢！”声音却颤抖。
凌羽神情陡然一变，凶狠起来，无视文绫卿吓得发抖，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文绫卿被带得连连后退。凌羽将她抵到墙上，咬牙道：“我为什么不敢？何况，就是我不杀你，将来也有的是人杀你，你以为你是国公府的小姐，是金枝玉叶就万事无忧了吗？这天下比你身份高贵的人多得去了。他们杀你，就如同你杀我，一样不会有人在意。”
“我奉劝你，文小姐，回你父母身边去，老老实实地当他们的乖女儿，别想着登天。否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文绫卿眼眶微红，不知是怕的，还是痛的。
话音刚落，扫把落地之声从拐角那里传来，女尼惊恐万状地双手捂住口。凌羽回头看见她，她立即吓得连连后退，转身就跑。
凌羽心道，这下真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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