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大臣的死,调查结果便是,给谷若淮追封了太师之衔,以亲王之礼下葬,宋江流的五桩罪中,免了谋逆之罪,只定前四项罪责。因宋江流已死,又无家眷,便只给他的上级官员和清州的官员各罚俸一年到三年不等,取消他所办的书院,另将与偷瞒盐收的有关官员革职查办。
此事,便算了了。
皇上把在朝堂上‘殿前失仪’的世子关了起来,又念其失去老师,悲痛糊涂以致行为无状,在太后的求情之下,七日后便将他放了出来。
这日,正是谷师傅的头七。谷若淮远在东南的家人还未到,只有太子在此主持大局。
满室白幡,谷师傅的棺椁停在中殿,太子跪在其前,朝臣都在外间。太子在棺椁前给他烧纸,等烧完这些,便该送他入土为安了。
凤厌笙披了麻入到府内,府中只有些老仆人,神情麻木,并不认识凤厌笙,但还是照着礼节行了礼。
凤厌笙直奔谷师傅停灵的殿中,远远就看见太子跪得笔直的背,还有凌羽在一边将纸叠起来,递给太子。除此以外,再无他人。
凌羽见着凤厌笙,并未起身,只是直起背,看着他道:“你来了。”
凤厌笙点了下头,道:“我来了。”
太子听见声音转身,一双微红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大概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他沙哑着声音,淡淡地道:“我就知道你今日一定会出来。”
凤厌笙走过去,跪在太子身边,跟太子一起给谷师傅烧纸。
“凤二,”太子将纸投入盆中,火焰扑下,轻烟升起,没一会儿火焰又钻出来,循环往复。“我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寻死?”
凤承钰想了七日,想不明白,他急需知道答案,急需向一个明白的人寻得安慰。
“太子,朝堂之上,过刚易折。谷师傅是忠臣、良臣,他的所作所为,皆出于本心。”
他不是想听这些。
“几个月前,老师来找过我,让我帮忙,可我……”那时他给了老师五万两银子,便不再提此事。没想到的是,二十多万两银子,压死了一个两朝老臣。
“人非圣贤,老师也是普通人,孰能无过,太子不必过分苛责。”
太子不应声。
“太子,”凤厌笙心中轻叹,他这个兄长,眼里容不得沙子。“我给太子打个比方,若是太子妃和凌羽同时遇到危险,太子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凌羽听到提到自己,抬起头看向他们。
“我自然是救阿雪。”他毫不犹豫地答道。
凤厌笙先看了一眼凌羽,想安抚他,却见他不怎么在意,便继续对太子道:“太子的心里不也有一杆秤,在分亲疏远近,利益得失吗?太子身为储君尚且如此,老师身为朝臣,又为什么不能顾自己呢?”
“这不一样,”凤承钰皱眉,“老师是老师。”老师是活着的圣贤书,他该一辈子以身作则,成为永远的榜样,而不是像现在,用死来掩盖掉家族的污点。
“朝臣之中,没有哪一个人敢说自己清清白白,只有和光同尘,方有一线生机。”
“你是在告诉我,老师为了自己的家人而死,情有可原?”
“不,臣是想告诉殿下,水至清则无鱼,殿下眼里要容得沙子。”
“只怕那些人不是沙子,是我大燮的蠹虫。”
“殿下,人人都有**,有人贪财,有人好色,有人只求身后之名,无论他们所求的是什么,皆是贪欲。这些是他们的缺点,亦或不是殿下制衡他们的手段?”
说到这里,凤承钰想起什么,道:“老师曾说过,为君之道,在于知人善用。”
“正是这个道理,殿下过于追求清朗无暇,反而会让人敬而远之。”
“那你呢,你贪什么?财、色,还是名声?”
凤厌笙低头轻笑一下,“那些东西,臣都不在乎。”他所求的,从来只那一人。
凤承钰心领神会,无奈地摇头,“呵!凤二啊凤二,那年真不该让你回临南,六年的蹉跎,让你现在半点锐气都无。”
凤厌笙沉默不答,太子上下打量他的神情,七日前大殿之上抗命的那个凤二让他差点以为过去的凤厌笙回来了,可把他关了七日,他便又回到了这幅样子,顺从、藏锋。
“太子殿下是今日才知道的吗?”凌羽突然问道。
“什么?”
凌羽抬起头,颇为无礼地直视太子,道:“我问太子殿下是今日才知道世子在临南蹉跎了六年的吗?这六年里,太子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吗?”
“凌羽!”凤厌笙阻止道。
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凌羽听见凤厌笙阻止,便又垂下头,当做刚才什么都没说。只是,那副样子看着有些不服气。
太子垂眸,自嘲道:“你说的对,我也是帮凶。”
“殿下!”凤厌笙道,“……言重了。”
“凤二,你还肯认我为兄长,我很高兴,”他看向凤厌笙,“将来我一定不会负你,不负天下。”他绝不像他的父皇,他要做天下人真正的君父。
凤厌笙点了下头,看向殿中那方巨大木棺,“有兄长这句话,老师的在天之灵便可告慰了。”
凤承钰神情一滞,猛然抬头,看向面前的棺椁,莫非这是老师给他上的最后一课?
“老师……”他再次向谷若淮磕头,声泪俱下。
*
回到东宫,太子有事要与凤厌笙商议,凌羽便一人回了住所。
刚踏进院内,凌羽就听见一声惊叫,听起来像是慕容雪的。
凌羽快步跑过去,只见太子妃靠在门边,一手挡在面前,一手扶着门框。她的对面是一只鹰,落在桌边上,伸出脖子,歪着头盯着门口吓得不轻的女子。
凌羽连忙走过去,挡在慕容雪面前,对海东青训斥道:“轻轻,不准吓人!”
“太子妃别怕,它不会伤人。”
“凌羽,”慕容雪余惊未定,扶着凌羽的肩膀,问:“你为什么要在房里养这么一只大鸟?”
“太子妃,它是海东青,是鹰。”
“海东青?”慕容雪听到这三个字,害怕和紧张去了一半。
“太子妃认识?”
慕容雪放下手,道:“兄长给我的信中有提到过,它……”慕容雪看向轻轻,“它是从北狄来的吗?”
“它去过那里。”
“……我能看看它吗?”
凌羽有些犹豫,毕竟轻轻前些日子有过伤人的意图,虽然这几日好了不少,但慕容雪有孕在身,凌羽不敢让她冒险。
“我不走近,只是看看。”慕容雪又道。
如此,凌羽走进屋内,伸出一臂,让轻轻落到自己手臂上,以便随时控制它。
慕容雪见此画面,感叹道:“凌羽,你真像草原上的战士。”
慕容雪走过去,轻轻却突然一动,将头转向后面。凌羽差点以为轻轻这是要攻击人,刚要按住它,却见它从身上拔出一根羽毛,衔在口中。
凌羽:“……”这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它怎么了?”慕容雪问。
“太子妃,它很喜欢你。”
听见海东青喜欢自己,慕容雪的警惕放下大半,又往前几步,仔细看这只外表凶恶的猛禽,从中看出一丝温驯。
慕容雪笑道:“我也很喜欢它。”
凌羽从它口中接过来羽毛,递给太子妃。慕容雪有些犹豫地接下,对海东青道了一句:“谢谢你。”
轻轻立即兴奋起来,要展开双翅,又将慕容雪吓了一跳。
凌羽不敢托大,便将轻轻带到门口,对它道:“你出去玩吧。”
轻轻不舍,不愿离开。
凌羽扬了一下手臂,它便只好飞走。
看见海东青飞走,慕容雪感叹道:“凌羽,你居然会养海东青,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你了。”
若是旁人说这话,凌羽定要警惕,可这是慕容雪,她没有坏心。凌羽笑了下,并未接这话,而是问道:“太子妃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慕容雪轻声道:“我原也该去送送谷师傅的。”
凌羽安慰道:“他老人家已经入土为安了,太子妃不必过忧。”
凌羽带慕容雪坐下,慕容雪道:“凌羽,我想到让你们出宫的办法了。”
她一直想让他们出宫,如今凌羽终于下定决心出宫,她便一直为他们谋划出宫的办法,想来想去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如今总算想到了一个好计划,便立即来找凌羽了。
“下个月皇祖母要带女眷出宫去皇寺祈福,届时我也要去,到时你就扮成我的侍女,然后趁机溜走。只要你走了,二哥便无后顾之忧,他出宫便容易了。”
凌羽见她的样子,比凌羽看起来还高兴,好像出宫的是她自己,心底不禁升起感动。
“太子妃,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慕容雪一愣,笑道:“难道你们这一走,将来就不回宫看我了吗?”
等到太子继承大统,到时势必会给他们进宫行方便之门,到时凌羽想进宫出宫便如进自家一般。
“是,”凌羽笑了下,“将来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再见。”
“凌羽,”慕容雪突然握住凌羽的手,笑着,眼里渐渐盈出泪花,“你若是去到北狄,替我去看看我哥哥,告诉他我一切都好。”
“嗯,”凌羽反握住她的双手,点头道,“我一定给你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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