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江衍脑子里只有三个想法：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不是，国内什么时候这么开放了？眼前这人，是林素吗？林素以前也主动，但这主动过头了吧？太直白了吧？
江衍从未如此怀念过加班，面对《伊甸园》那坨堆积了七年的屎山，他还可以用多年的经验与所学的知识把这座山重构了。要这山实在是太恶臭，无从下手，他最次也能写个拓展方法，搞个拓展类库什么的，在保证山不塌的情况下往上面加点东西。
——最起码，面对《伊甸园》他知道怎么做，而面对林素，他别说上手了，他连解题思路都没有！
江衍突然佩服那些感情专家了，他由衷觉得感情是世界上最难理解的东西，复杂程度堪比混沌数学。高级架构师学过混沌数学，却没学过感情学，这波是专业不对口。
想明白后，江衍真诚提问：“为什么呢？”
“……”
仿佛一盆冷水浇下，酝酿好的浴火瞬间熄灭，林素两眼一黑，非常想拎着江衍的衣领，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不过，正常人是不会和傻子计较的，林素的理智压过感性，绕过江衍，拍了拍衣服走人。
有些时候，林素是真分不清，江衍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比如现在。
江衍居然还跟在他屁股后面，看那架势还想再次牵他的手！这人是真看不出来他有多尬吗？
好吧，江衍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一言不发，而是会直接开口质问：“你为什么不等我？”
或者撒娇：“等等我嘛。”
亦或发癫：“你怎么亲了就跑，渣男，嘤。”
如果是前者，林素还可以撂下一句“我为什么要等你”，如果是后者，他也能本着照顾脑残同事的心态，停下来哄人，可江衍为什么就是不说话啊。江衍不问，他也没法解释啊！
一路走到地铁站，江衍还是没有开口，见他要跟着自己坐三号线，林素感到别扭，忍不住问：“你要去我家？”
他刚说完，江衍脑海中就浮现先前在锦溪路那一幕，两句去“去我家吗”重叠，犹如女巫的诅咒般在脑子里回荡。江衍成功混乱了，他疯狂摇头后退，好像拒绝得不够坚定就会被某人强迫似的：“我不，我没，我真不能，我……”
江衍脑子里都想……想就想吧，别表现得这么明显吧。林素差点扶额，头一次痛恨自己的“看脸读心”能力，硬着头皮说：“我记得，梦之阁在回南里，你应该去四号线。”
宋晓就住在梦之阁小区，林素不止一次在宋晓打来的电话里听到江衍的声音，宋晓虽然肝，但也不至于为了让自己准时上班而起大早去找江衍，因此江衍肯定和宋晓住得很近，都住在梦之阁。
不出所料，林素刚说完，江衍就忙不迭地跑了。
又等了一会儿，林素坐上地铁，回到位于A大视觉艺术学院附近的家里。
A大视觉艺术学院简称A视觉，因而学校外面的公寓也起了个“视觉”的名字，主要供给不愿意住校的学生。
自古以来，学艺术都不便宜，A大视觉艺术学院里最不缺的就是公子哥，公子哥们对住宿的要求很高，“视觉”为了让他们安心入住，按照高档小区的标准建的楼，住户间隔比较远，一层楼只有四个住户，安保措施很到位，非此小区的住户进不来。
这临近过年，学生们都放假回家了，电梯在维护，林素只能走楼梯回去。他一路走来，没有见到一个人，声音却听到了不少，有时是杂物落地的声音，有时是风声，而更多的是建筑物老化发出的声音，很细微，平时压根没人会注意。
江衍曾问他半夜做噩梦醒来是否会害怕，林素现在可以回答，他不害怕，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想掏出画笔把那光怪陆离的梦记录下来，就像他此时想把这声音录下来。
他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做，回到家，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再换下染血的毛衣，将其扔到沙发上，明天送去干洗店。
做完这一切，他给自己点了一碗馄饨当夜宵，进入书房，打开电脑。
既然准备要走人，下家自然得找好，他早就联系上了天资工作室群《永恒》项目组的制作人，那边让他等一周后再聊，现在正好过一周，制作人给了他回复：[Salt，你想不想再研发一个《伊甸园》？]
林素不明白他的意思：[《伊甸园》的成功有很大的偶然性。]
制作人：[我的意思是，再造一个“先帝”。《伊甸园》是3D半即时回合制RPG手游的先帝，《诺斯替》是全平台开放世界RPG游戏的先帝，它们都开拓了一个赛道，凭高质量破圈，才能够被尊称为“先帝”。]
林素懂了，制作人想要玩一票大的。
马上，制作人又来：[迄今为止，国内没有一款3A大作。]
林素回：[就国内这游戏的环境，你做3A，认真的么？]
制作人：[所以，这款3A面向的不是国内，而是全球。我们不仅要研发国内第一款3A大作，还要做出国内第一款全球畅销的3A大作。]
林素问：[你要我和你一起创业？]
[不，亲爱的Salt，天姿的大老板一位有追求的理想主义者，他问我，可不可以做？]
[我的回答是，可以。只要钱管够，那些高层不来瞎指挥，给我三到五年的研发时间，我就能给他做出来，不过全球畅销不敢说。Salt，技术宅拯救世界真的很酷，我需要你，回来当我的主美吧。]
技术宅拯救世界，好中二的发言，可以和宋晓那句宅男拯救世界一较高下了。
林素不想当主美，主美太累了，他觉得做TA挺好的，但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他没有立即回绝，而是问：[能够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吗？]
制作人：[当然可以，我相信你不会拒绝我。]
这人不是江衍，林素懒得惯着他的中二病，干脆利落地关了聊天界面，打开ps，继续没有完成的插画。
他握着笔，盯着屏幕看了半晌，默默地放下笔，打开游戏。
卡稿是所有画师必定经历的一次磨难，主美也不能避免。
画插画不是他的工作，奈何画师跑了，组里没人能顶上，这插画又比较特殊，不好找外包，林素只能自己上。
不过，他都要跑路了，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够了，这堆烂摊子就留给下一任主美来收拾吧，要相信后来者的智慧。
想通后，林素心安理得地打开游戏。
一局游戏打完，林素去门口拿外卖，几乎是同一时间，电话铃声响起。
他拎着一碗酸辣的红油馄饨回到书房，见自己的书桌上一团乱麻，手绘板和触控笔随意地摆放在桌上，还有好多大学时代的笔记本与书本，一旁的书架上也全是各种文件夹与纸盒。他能够听到手机在响，但是不知道手机在哪。
饶是林素以最快的速度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再打开那些纸盒和文件夹一一翻找，也没有找到手机在哪儿。此时手机铃声也已停止，他只能在心里对这位不知身份的朋友道歉，并祈祷这是骚扰电话。
他随手捡起一张纸，发现上面写的是Maya的快捷键，只是这字写得格外丑陋，不像他的字迹。
那就只能是江衍写的了，当年江衍离开的时候留下了很多东西，他害怕其中有什么贵重物品或者重要文件，便把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
后来研发《伊甸园》，他越来越忙，好不容易《伊甸园》出圈，他才得以休息片刻，喘几口气。谁知还没歇多久，天姿工作室群的制作人闻着味儿找上他谈理想，谈宅男拯救世界，林素当时年轻，真被他的理想说动，去C市的天资工作室群996。这一走就是好几年，直到今年年初，他才回来。
林素把这张纸，以及家里所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装进纸箱里，然后把这箱东西搬到客厅，拍照发给Daily，让他问江衍还要不要。
Daily没有回复，林素也不急，回到书桌前，慢条斯理地吃馄饨。
勺子是透明的，他拿起来，舀了一勺鲜红的混沌汤，吹开白雾，咽下去。
辣椒灼烧着喉咙，他弯下腰剧烈咳嗽，眼角挂着几滴泪珠。
房间里很安静，他的咳嗽声很大，有一片枯叶落在窗台上，又被风卷走。
冬季的夜晚，连只鸟也没有。
.
十分钟前，梦之阁小区内，刚处理完火锅事件的宋晓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里，刚倒在床上，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开始振动，他把手机勾到被窝里，裹紧被子翻身：“谁啊？”
“咱们的江衍小朋友有事找你商量。”Daily说完，把手机递给江衍，“来，你来说。”
“你不能解决吗？”宋晓是真累了，眼皮似有千斤重，连声音都带着浓浓的倦意。
“这事我真解决不了，林素问他……问他……”Daily说不出口，再次把手机推给江衍，并威胁，“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你不能再麻烦林素了，你要成长，要照顾好他，让他的母亲接受你。”
Daily不干，江衍只能自己来，可这种话又怎么能轻易说出口，他重复了好几遍“那种事”，宋晓都没能理解，不耐烦道：“再不说清楚，别怪我挂电话。”
江衍这下子是彻底没有办法了，硬着头皮道：“他问我，去不去他家里，我们……我们……一夜情。”
“什么玩意儿？”宋晓噌地一下坐起来，怀疑自己是否处于现实，掐了一下大腿，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后，睁大眼道，“你是说，林素想和你上床，而你在这里……你拒绝了他，你现在来问我们该怎么办？诶，你干嘛拒绝他？不是，林素为啥突然要上床，他以前不这样啊？”
宋晓显然是被吓得不轻，说话都没个重点，江衍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只能顺着最后一句话问：“他以前什么样？”
“他以前在北美，有个长得特帅的gay追求他。”Daily抱肘，倚着书房的门，“那个gay不仅帅，还富有浪漫，很多人喜欢他，他也来者不拒，放国内高低得是个渣男。”
“就是这么一个花花公子，只是见了林素一面，便无药可救地坠入爱河，此后洁身自好，化身舔狗，帮林素找你，虽然林素压根没鸟他。后来林素要走，他挽留不成还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和林素打一炮，他可攻可受，只要林素开心。”
“那人真特别帅，我一个直男，都觉得他帅。”Daily又强调了一遍，咯咯直笑，“你猜林素说了什么？”
江衍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现在有求别人，只能撇撇嘴，满不在乎道：“你是个好人？”
宋晓：“你的滤镜是真的厚。林素不可能这么温柔。”
每次策划和美术起争执，美术们对线不过就会关门放林素，然后宋晓会被策划们你一票我一票地投出来和林素对线，用脸接美术组的大招。
——组里所有策划加起来，都撕不过林素一个人！
Daily点头，表示赞同：“林素说，不好意思，我不收垃圾。”
“对，没错，林素说，gay圈天菜是垃圾。”
“我倒觉得林素说得没错，长得帅就能随便睡？”宋晓是个传统的人，最看不得这种私生活混乱的渣男，“你相信渣男有真心，还不如信我是秦始皇，V我50吃KFC，等一千年后我封你做首相。”
在外国长大的Daily震惊：“你那个时空穿来的，搁封建社会玩儿君主立宪？”
眼看他们又要展开一轮争执，探讨君主立宪制在封建社会的可行性，江衍试图拉回话题：“那个，林素……”
二人齐齐开口：“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江衍：“……”
他算是明白了，这两人压根不想理他。
书桌上，草莓熊闹钟的分针往前移动一小段距离，九点三十分，Daily的微信弹出两条消息。
salt fish：[图片]
salt fish：[江衍的东西，帮我问问他还要不要，要的话喊他过来拿，不要的话我扔了。]
Daily停止争吵，颤抖着手把这两条信息截图截下来，发给宋晓，宋晓看完陷入了沉默。
宋晓：“如果我们的东西落在林素家里，林素会把我们的东西保存十年吗？”
Daily摇头：“他最多保留三天，三天后我们不去拿，他会一把火烧了。”
宋晓：“所以，这是我们认识的salt吗？”
很明显，这位林素是江小朋友的林素，不是HE4工作室的林主美。
Daily有点怕：“我我我，我要问吗？”
“问，怎么不问？”宋晓缩回被子里，闷闷道，“双标。”
挂了电话，Daily把手机屏面向江衍：“你要不？”
江衍看完，不明所以：“十年前的东西，我拿来干嘛？”
Daily恨铁不成钢，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人家给你台阶下啊。”
江衍耷拉着的耳朵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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