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凌云的脚程也是快,李涵秋驾着马车愣是没追上,贺凌云停在府邸前,愣愣看着牌匾上的“广陵侯府”四个大字,然后看着侯府门口的侍卫,如大梦一场,蓦然惊觉这是真的,他真的重生了,重生在承平九年春。
离抄家流放至改判满门抄斩还有五年,还有五年——
贺凌云不禁眼眶发酸,直径走向红漆大门,一手摸着门上的兽头门环,轻轻叩了两下。
两边的侍卫先是一愣,今日小侯爷怎么了?随后被跟上来的李涵秋以眼神警告,遂立即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侍卫推开大门,其中一个急忙跑回府里,贺凌云站在门口呆愣着,又是哭又是笑,如此过了片刻才止了声缓缓抬步跨过门槛。
李涵秋亦步亦趋在后面跟着,他自然不傻,也看出来了不妥之处,可主子的事情他不敢多问,也不该他多问。
走到院内,贺裕德已经准备好家法的马鞭子,不怒自威地立于堂前。
贺凌云看着完好无损的贺裕德,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拼命压抑着内心即将迸发的情绪,低低唤了一声“爹”。
无论他怎么控制,声音中都含着一丝哽咽。
贺裕德不由皱了皱眉,随即厉声喝道:“你还知道回来!整日在外面花天酒地,结交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不思学问,荒废武艺,我看我贺家到你贺凌云算是走到头了!”
贺凌云也不反驳,只“扑通”跪在贺裕德面前,让打算教训儿子的他着实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小兔崽子今儿又是想耍什么花样,于是抄起鞭子先打了再说。
打了两鞭子后,便觉得更不对劲了,往日贺凌云都得号丧似的鬼叫个半天,非得把他娘嚎出来才甘心,谁知今日却一声不吭。
贺裕德心底恼火,又狠狠打了两鞭子,只见贺凌云还是一声不吭,这才罢手。
贺裕德扬眉怒目,“贺凌云,你今儿又耍什么新花样?别以为不叫出声来,我就能饶了你!”
话虽说得狠,心中却忍不住犯嘀咕,莫不是前两日打傻了?
贺凌云抬头,眼角通红泪水盈眶,愧疚自责道:“爹,儿子知错了,日后再也不出去胡闹了!”说着还举起右手伸出四指,似要发誓一般。
李涵秋屏退府中下人后,恭敬站在一旁听着,也着实没瞧明白他家小侯爷今儿这是唱哪一出,往日都是身上宁死不屈,受了家法后嘴上哭天抢地地嚎一顿,硬把侯夫人请出来才肯罢休。
莫说是李涵秋不明白,便是贺裕德这个亲爹也丈二摸不着头脑,竟当场愣住了。
“阿云回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容姣好的美貌妇人姗姗而来,妇人装扮华贵,头戴时下最流行的云月冠,上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北珠,尽显雍容华贵之姿,身着相配的金丝海棠绣样的裙衫,被一上了些年纪的嬷嬷搀扶着,身后跟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
这位妇人便是广陵侯贺裕德的正室,贺凌云的亲生母亲白氏,而这白玉芝出身高贵,乃是出自当今八大世家广陵的白家。
这八大世家蔓延数百年,根基深厚,也不是随便什么家族都能排上名号的,这种世家大都不参与官场之事,却又极具影响力,其学生子弟更是广布天下。
便是当今陛下都要礼让几分,时常请些八大家中的学者前来开坛讲座一番。
此时,贺裕德瞧是夫人来了,忙将家法用的马鞭子藏于身后,清了清嗓子低头睨了一眼还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儿子,不由头皮都紧了紧。
就知道这小兔崽子不可能这么乖,任打任骂还认错,原来是早就请人去叫了帮手。
白氏面有薄嗔,抬着水葱似的纤纤玉指朝贺裕德点了点,板着脸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你成日就知道家法伺候?鞭子都打坏了几根,也不见你打出什么来!”
贺裕德哑巴吃黄连,心中叫苦连天,偏是个妻管严,怕夫人怕得要命。
“夫人,”贺裕德硬着头皮,语重心长道:“自古慈母多败儿,他如今整日里和那些狐朋狗友……”
贺裕德话还没说完,只听白氏“哎呀”一声,一众人都朝前头围了过去,贺凌云在众人眼前竟直直倒了下去。
白氏忙叫着丫鬟小厮抬贺凌云回了后院,连搭理他的功夫都没有。
贺裕德:“……”
他看着手里的马鞭子愣了愣,他还没打几下,怎么就晕倒了呢?
就算不想挨鞭子,这戏是不是演得有点过了?
白氏将贺凌云安顿回自己的院子,大晚上的又着人去将太医院的太医请到府上,太医开了风寒的药让丫鬟下去煎药,另外又开了些外伤药,这才离开侯府。
“这孩子,睡着了还抓着我的手不放,哎!”白氏叹了口气,埋怨起来,“侯爷也真是的,三天两头地打,阿凌心里怎能不委屈。”
她说着,便心疼地用帕子拭去贺凌云眼尾挂着的泪珠,随后将贺凌云的被子掖好,这才起身时恋恋不舍地离开榻前。
一直陪在白氏身边的嬷嬷赶忙上前搀扶,轻声道:“夫人,您别怪奴婢多嘴,凌哥儿如今也满十七了,大小姐再过些日子嫁出去,您就该张罗着凌哥儿的婚事儿了,日后这些自有新妇照料着,您也该和侯爷恩恩爱爱的,犯不着为这点儿小事儿总是给侯爷摆脸子,男人也是要面子的,总这么招也不是个办法不是?”
这嬷嬷姓刘,是白氏的陪嫁丫鬟,更是贺凌云和他孪生姐姐贺舒云的乳母,她打心眼里疼爱这两个孩子,可如今为着贺凌云的事儿,白氏没少给侯爷摆脸,她心中更是替白氏想着。
就算白家名声在外,可日子总是过给自己的。
刘嬷嬷是真的不想看到自家小姐最后落得个晚年被丈夫嫌弃的下场。
白氏又何尝不知这夫妻相处的道理,可做母亲的,哪能不管孩子,为此她也是操碎了心。
“我又怎会不懂,”主仆二人往外走着,白氏轻拍了拍刘嬷嬷的手,“你瞧刚才阿凌的样子,我是真的心疼。”
两个大丫鬟关上贺凌云的房门。
“等姣姣嫁给七皇子,往后便是皇家的人了,这见面的日子就更少了,等阿凌娶了新妇,我也只有你这个老东西陪着啦。”白氏说得有些伤感。
刘嬷嬷却笑道:“这不是庆哥儿还小吗,庆哥儿大了,会知道心疼您的。何况奴婢瞧着,侯爷对您还是百般宠爱的,再者,您不是早就瞧上了柳尚书家的千金,奴婢瞧着那姑娘也是不错的,想来日后婆媳关系也不难相处。”
白氏听到“侯爷百般宠爱”脸颊泛起一抹绯红,嗔道:“我看你是越老越没尊卑了!赶明儿定要把你打发了去。”
说到柳尚书家的千金,白氏不由嘴角带笑,心中甚是满意这个她早就相中的儿媳。
“只是阿凌整日往外头跑,就怕柳家瞧不上他。”
“咱们侯府还能配不上一尚书府?”刘嬷嬷笑道:“凌哥儿就是性子野了些,等娶亲后,自然就能定下心来的,夫人莫要担心太多。”
这头主仆二人谈笑着回自己院子去了。
候在屋外的李涵秋却侧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屋内,他十岁就跟着贺凌云了,自家公子什么性子他太清楚不过,今晚这一出,确实不像公子往日做派。
屋内,贺凌云昏昏沉沉喝了药,发了一身汗,迷迷糊糊便做起了梦。
起先梦中之事亦真亦幻,光怪陆离,到了后边竟然愈发真实起来,贺凌云一时间分不清何为梦,何为现实。
晕倒之前,他犹记得自己浑浑噩噩从暮江楼回到家中,得见父亲和母亲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心中确信自己是真的重生到了五年前,那一刻仿佛窥见天光,觑得转机,心中大悲大喜到了极点,终是不堪重负晕了过去。
现下他又瞧见了死前那一日,被刽子手喷了酒水的鬼头刀落下,满目血色。而他在菜市口对面的客栈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叔叔,还有年仅十岁的弟弟,人头落地,再无半分转圜。
这梦太痛了,痛到让人窒息,浑身筋骨犹如被人生生抽去,只留下一块如烂泥的腐肉。
到底什么是真的呢?
一切都是真的!
贺凌云这一入梦,便不知今夕何夕。
白氏坐在床榻边哭成个泪人儿,贺裕德送走了太医,赶回来时瞧见哭泣不已的发妻,和榻上没了血色逐渐瘦削的儿子,顿生悔意,那日不该赌气将人打狠了。
当时贺裕德见他爽快跪下,又因每每管教过后被白氏数落一通,只觉他贺家门楣算是倒头了,心中郁气更胜,下手那两鞭子实是带着气的,并未虚张声势。
谁知贺凌云两鞭子下去,竟成了今日这副模样。
心焦难过下在无力生怒,方觉一家人只要平平安安,如今叫他辞官回广陵去都行。
白氏听到贺裕德回来的脚步声,忙顶着一双通红肿胀的眼睛,问:“太医怎么说?”
贺裕德摇摇头,往日严苛肃穆的人也不由红了眼眶,白氏瞧他那反应,当即心如死灰,就连站在一旁的刘嬷嬷都忍不住落泪,却强忍着去安抚白氏。
“夫人,身体要紧,奴婢幼时曾听老一辈的人说起过这种症状,若是请得道高僧前来念上一念,或许能驱散妖邪病痛……”
刘嬷嬷话还没说完,白氏便激动地拉着她的手,“快,快,拿着侯府,不,不,拿着白家的拜帖,这就着人去兴隆寺请了无方丈来!”
刘嬷嬷应声便照白氏的吩咐去做。
说起这了无和尚,虽说少有人知道其底细,但自当今陛下继位后,佛教兴盛,香火鼎盛,于是朝都盛传他是个不世出的得道高僧,一来二去的便名声在外了。
兴隆寺在朝都外一座僻静的山上,贺裕德早前陪白氏去兴隆寺上香,也曾瞧见其盛况。
但贺裕德是马革裹尸上过来的,他这一生,万事皆靠自己一枪一箭挣来,沙场之上杀人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是因着伤痛才在朝都休养,素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儿。
可眼下夫人急的几欲发疯,他亦是心痛难忍,又想着兴隆寺的老方丈请来,若是死马当活马医能成便罢了,若是不能成岂不是让白氏心中希望白白落空。
无论如何权衡,如今他也别无它法,总好过一点儿希望都没有的好。
“夫人。”贺裕德上前拦住白氏的肩头,心如刀绞,强作镇定道:“夫人莫要担心,阿凌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儿!这儿有我守着,你且去歇息一晚。太医只说瞧不出来病症,却没说治不好,早前曾闻了无方丈出家前医术了得,如今又是兴隆寺方丈,想来也是有点本事在身上。”
“真的?”白氏戚戚瞧着丈夫问。
医术什么全是贺裕德胡诌,只想着儿子还没醒,发妻再有个好歹,届时方丈若能登门,出家人慈悲,想来也不会真的拆穿。
其实白氏晓得请高僧来念经不过是自欺欺人,若是求神拜佛能治病,如何天下有大夫医馆。
顺着刘嬷嬷的话吩咐下去,也不过是没了办法,心中七上八下的没个底。
现下见侯爷说得煞有介事,心中稍稍安定下来,这才听了劝下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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