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去厕所会不会被抓这件事还是看运气，有的资深老师以管理严格为荣，能挺着第二天早五晚十的压力在楼道巡逻到十二点。大部分年轻老师晚上象征性的转一圈抓几个出头鸟，完成指标早早回去睡觉。
毕竟临江最大的特点就是学生够多，一晚上总会有几个典型。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周熹路过值班室时特意扫过窥视窗确认老师已经睡下，才放开手脚走到水房。
楼道里灯光彻夜不息，幽闭狭窄的空间没有丁点声音，周熹忍不住加快脚步。
水房十点自动断电，感应灯偶尔亮起。宿舍到水房有一段距离，正当周熹走到门口时，眼前原本黑黢黢的“棺材”瞬间明亮，心里吓得咯噔一下。
没忍住在心里暗骂一百遍临江把钱花在刀背上，不是在学校挖没有水的人工湖就是给教学楼一遍遍刷漆，愣是没钱把厕所建在宿舍里。
排风扇吹来阵阵冷风，她咬咬牙打了个冷颤小跑进去，厕所修在棺材形状水房另一头，窗子大开呼啸的风声拂过脖颈，以至于她忽略掉水房另一头细细碎碎的声音。
上厕所时感应灯突然暗掉，眼前漆黑一片，周熹刚要敲击门板，就听到熟悉的咳嗽声。
赵知霖坐在周熹曾经坐过的地方——窗户和洗漱台的空隙里，屁股底下还垫了本牛津超厚版词典，紫色包装的英语听力书平铺在她的大腿上，手里还缠绕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耳机线。
她看上去来了一段时间，正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窗外浓稠的夜色侵占整面窗户，天空中找不到一颗闪动的星子，午夜的月亮也被丝丝缕缕的云缠绕朦胧的透出浑白的光晕，周熹手腕上的机械表轻轻震动，三根长短不一的表针齐齐指向十二。
出于国人骨子里传承的对鬼怪奇闻的畏惧，周熹对午夜十二点有种说不出的敬畏，但此时她的注意力正被赵知霖吸引。
我去，她不困吗？大晚上不睡觉吓唬鬼呢？
假用功，感动自己。
“赵知霖，你要吓死谁？”周熹将刚才被吓到的怨气发泄给她。
赵知霖不咸不淡的瞟了周熹一眼，说了句：“不好意思。”随后合上书起身离开。
周熹拦下她，目光扫过赵知霖手里的耳机线，刁钻的说：“学委，你这白天谈恋爱，晚上玩手机生活过得挺滋润啊。”
凭什么同样是违纪，只有她被抓而赵知霖没事，尽管周熹违纪有自己上赶着没脑子的成分在，但她从励志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好像只有周熹发现赵知霖表里不一，不管老师还是同学都将她当成好学生。
晚上十二点，和“在男生宿舍楼下卖t的霖酱”的上线时间一样，周熹认定赵知霖是网名的主人，心里对她更是厌恶。
“让开。”赵知霖不想理周熹，从入学到现在周熹就像不知道怎么夹紧尾巴做人，每天亢奋的往枪口上撞。现在又将她当作假想敌，无原无故地针对她。
“我又没挡你路，想走就走啊，”水房很窄，周熹几乎挡住一半。
感应灯还在亮着，白炽灯光从两人头顶射下，在周熹深邃的眼眶照出折角，与她睫毛洒下的根根分明的阴影交错。
赵知霖手里抱着书站在原地不动，周熹挡住了她面前绝大多数的光线，赵知霖抬起头仰视她，嘴角提起恰到好处的笑容，然后轻飘飘地说： “对不起，挡了你的路，能让一下吗？”
她比周熹要矮一头，周熹俯视她假笑僵硬的面孔，凭空差了一口气，心里觉得没意思，脚步一顿放她过去。
周熹打开水龙头洗手，扭头确认水房里没在莫名其妙藏着人，听到赵知霖在走廊里顿挫的脚步声，觉得让她占了便宜说：“虚伪。”
第二天跑操时，周熹回到了体委的位置，郑学成站外圈，她站里圈。准备时她举着高一政治速记挡住脸，外头瞄向赵知霖，赵知霖正蹲在地上系鞋带，嘴里无比投入念着：“一二一……一二一……”
只知道学习的呆子。
第一圈路过红旗时周熹带着全体喊口号，周熹知道这个时候赵知霖肯定会听不清跑操铃鼓点，打定主意不吹口哨。
果然没两步周熹就听到赵知霖在最后一排，一步一喘地说对不起。
一步错，步步错，尖锐的铃声像利剑刺入耳道。赵知霖脑袋发蒙，咬牙跑到第二圈，周熹回家的这几天口哨声再也没响起。
周熹回头目光瞟向赵知霖，看她奔奔坎坎的脚步，没感觉到意料之中的开心。
一个班几十号人，总会有其他人听不清跑操铃声，作为体委有责任维持队伍秩序。
她刚要吹响口哨，耳边响起尖利的呼救声，赵知霖摔倒了，本来临江跑操就要求人贴人，稍不注意就可能导致踩踏事件，现在队伍霎时间像压扁的豆腐块一样混乱。
周熹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先冲上去拉起赵知霖，将她拖到草坪上，刚刚乱掉的队伍迅速整理好跟上前面的班级，几千人像交错的蟒蛇一圈圈整齐的在操场上打转，有人摔倒是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的插曲，也没人大惊小怪。
好在两人都在跑道里侧，不用费力穿过跑道。周熹放下赵知霖，看到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渍，赵知霖摔倒时胳膊肘和膝盖同时着地，此刻手肘留下一条血红的线，膝盖上血液渗透纯黑的校服裤子，洇出一片痕迹。
“站得起来吗，我送你去医务室，”周熹面对赵知霖有几分心虚。
赵知霖点点头，没拒绝她的搀扶。
赵知霖坐在医疗床上等待校医消毒，听到操场上的铃声停下来，频频向外看去。
校医把她摁住说： “先处理伤口。”
赵知霖一脸不可思议，伸出手抚过她的鬓边，想将她的视线转过来：“都这样了，歇会吧。”
赵知霖没躲，但敏感的揉揉耳朵，抬起头一板一眼对她的说：“不行，上课时间不请假在医务室算违纪。老师，您先别包扎了，我下课再来。”
赵知霖害怕因为上次顶撞老师抹黑在老于心里的印象，这几天过得小心翼翼。
“不行，等你再回来伤口该发炎了，真想不明白你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周熹站在医疗床边，看着校医将双氧水泼在伤口上，伤口上冒起一片飘着血渍的小气泡，密密麻麻地鼓起破裂，胸口有些气闷，对赵知霖说：“我回班跟老于请假，你在这呆一会。”
周熹走出医务室，想到这些天对赵知霖的臆想与针对，大梦初醒般拍拍自己的脸颊。
不就是老于总是拿她贬低你吗。
艹，别人怎样关你什么事，就算她表里不一跟你有什么关系，神经病吧你。
你现在这样和当初那群傻逼有什么区别啊，周熹。
去给她道个歉吧。
整整一下午，周熹眼神飘忽不定，没睡觉，但是也没听课，脑子里一阵阵涌现赵知霖苍白的脸。
物理课下课时赵知霖一瘸一拐地走到讲台边找老于问问题，齐伟拿着练习册紧跟上去站在赵知霖身边。
周熹抬眼就能看到赵知霖手肘上的纱布，天热要透气，她少见的将外套脱掉，伤口包扎的很薄，深紫色的碘伏印在纱布上和光洁的皮肤比起来分外刺眼。
“周熹，你两只眼睛四处乱瞟又琢磨什么坏事呢？”老于注意到周熹，将练习册卷成卷敲在周熹头上。
周熹收回目光，少见的没插科打诨。
晚自习监控里记录抬头率，全班露出乌黑的头顶，几乎没人抬头。周熹微微撇头用余光观察赵知霖，她身体挺直紧贴在桌子上，短发随低头的动作盖住前额看不清表情。
教室很闷，周熹穿着校服短袖还解开了胸前一粒扣子，看赵知霖校服拉到胸口，忍不住猜想她热不热。
一只粗糙而瘦弱的手赫然出现在周熹视线里，是齐伟的左手停在赵知霖身后，他的右手持笔，头颅低垂，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小情侣之间的情趣？
周熹坐正，准备下课和她道歉。
晚自习下课，赵知霖照例留在教室，周熹怕打扰她，拿着工具去厕所洗漱，齐伟和另一个同班男生并排走在周熹前面，偶尔有人下课晚走并不奇怪。
周熹没出声音，边走边打腹稿。
“怎么样，学委的儿童身体穿的什么内衣？”男生好兄弟一般揽上齐伟的肩膀，笑得猥琐。
“她衣服穿的太厚，摸不出来，就是一条细带，兜得住吗哈哈哈？”齐伟语气里有些遗憾和意犹未尽。
周熹脑袋一懵，电报似的耳鸣声在脑海中徘徊，身体先行一步将手里的东西掷出去，砸在齐伟的背上。
“贱人，你在狗叫什么？”
“我艹，周熹你有病？”齐伟反应过来，转过身手指着周熹，“我说的不是你，你再大惊小怪什么？”
"你说的话我听不惯，"周熹阴沉着眼眸，怒中火烧地说，“赵知霖在班里，你们现在去给她道歉。”
“不是，熹姐，算了吧，当事人都没说什么，”男生一脸无所谓地说，“你现在像疯子一样向我扔东西，情绪太暴躁了。”
“我再说一遍，你们不去道歉我就告诉老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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