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昭楚再次醒来,好好地躺在自己床上,头胀痛得厉害,想不起睡前发生过什么。
她抬手用腕骨位置,缓缓地推着额角,片刻的迷茫过后,看清身上还是昨天杏色那件,突然全都想起来了:字条、飞箭,以及那具无名尸。
阳光从虚掩的那半扇窗钻进屋来,其他大多被窗格筛碎成熠熠粉末,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儿,这会儿外头已是大亮了。
究竟是谁把她送回屋,秦昭楚并不多关心,那只有三个字的字条,她是哪里都没找到,不知昨夜昏暗是否粗心漏看细节,才是她此刻最在意的。
想到这里,她摇晃着坐起身来,跌跌撞撞摸向门外。
然而,一到屋外,秦昭楚却愣住了。哪里有什么尸体、木箭,更别说便笺了。廊下干净得一尘不染,连那汉子生前挣脱的麻绳都消失不见,与平时并无半点分别。
难道只是做梦?
她所记得的,不过是一个真实无比的梦境?
秦昭楚不愿相信,走到近处仔细搜寻,想抓住消逝实感残存的半点印迹。
正当以为毫无收获时,在她回头的瞬间,目光被斜上方廊柱嵌入的一绺羽翮所吸引。它像是一根刺,钉牢在其中。羽色是一种独特、深蓝似墨的颜色,阳光下还泛着类似石绿色的光晕。
这光泽昨夜她曾见过——就在那绑信杀人的木箭尾端。秦昭楚将羽翮取下,不等包进手帕,就被一阵风吹得没了踪影。
她猛然想起,另一些细节:那只捂住她口鼻的糙手,指尖掌缘茧厚,手心皮肤崎岖得格外怪异,规整繁复,像是笔画一般。
现如今,虽知记忆非虚,但其他的却无处可寻。
“姓秦的,你给姑奶奶滚出来!”
正当秦昭楚一筹莫展时,一声厉喝从院外传来,用词粗鄙,很难想象是出自韶龄少女之口。
嗓音正是属于秦昭楚前小姑子,陆晏卿同母胞妹的陆云琅。这小女子惯常刁蛮任性,年幼就经常将家仆当骡子骑,稍有不顺心,就变着花样用恶毒法子折磨。长大后,陆家嫡母为给她寻个好婚事,人前佯装乖顺了许多。
陆云琅身后,伴随着杂沓的脚步声,听上去人数不少。秦昭楚心道:不知近来哪里得罪了她,只怕来者不善。
咚的一声,蓦地竹制院门被人踹塌了半扇。
“大小姐前来所谓……”
还没等秦昭楚说完,啪的一耳光落在左颊,她来不及闪躲,结实挨了一下,顿时脸上浮现红肿指印。
这巴掌,秦昭楚挨得莫名其妙。不等她开口问清缘由,陆云琅吩咐跟在身后,抄着棍棒的家丁,将秦昭楚捆起:“来人,把她给我绑了!”
一名彪形大汉反锁秦昭楚双臂关节,扭在身后,脚踹向她的膝窝,扑通一声叫她跪在陆云琅面前。另有一人,利索地用麻绳将她绕圈捆牢,完全无法挣脱。
“递鞭子来!”
陆云琅倚坐在石桌上,右脚踢翻了摆着的竹篮,脚蹬在石凳边缘。
秦昭楚几次想起身,但肩上手劲压得她动弹不得,膝盖跪得生疼:“究竟我做错了什么,望大小姐明示。”
陆云琅掂量着手里的软鞭,扬鞭快摔破空,发出类似飞禽拍打翅膀的扑簌声响,砸在地面掠起呛人的尘土。
“你可真是神通广大,身居这偏院不用出面,就能指使旁人搅得我们陆府鸡犬不宁?识相点,把你安插府内的同伙供出,本小姐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陆云琅再次扬起鞭子,这下子,不偏不倚地落在秦昭楚的左肩,伴随而来的**痛感,晕开一片血痕,浸透了衣衫。
豆大的汗珠从额畔渗出,秦昭楚咬白了嘴唇,咽下这钻心的痛:“你何出此言?”
陆云琅冷言道:“大闹昨日婚宴,可是你幕后指使?”
为什么她说昨日,婚宴不是订在三日后么?秦昭楚强忍疼痛,咀嚼着陆云琅的话。登时想通:难道自那夜起,已过三日?!脑海浮现“宴中求”的字条,此番失约,寻弟线索怕是中断了,想到这里又愁上心头。
见秦昭楚不答话,陆云琅又抽了她一鞭,冲众仆道:“给我搜仔细点!找到证据的,本小姐一律重重有赏!”
“我、我不曾做过此事。”
短时内接连挨了两下劲力,秦昭楚眼前晕浮,身体如枯叶摇晃,几近昏倒,勉强撑住。
陆云琅绕着秦昭楚走上一圈,寻找她撒谎的蛛丝马迹:“呵!死到临头,你还在这装糊涂?亏得嫂嫂她好意送请帖给你,你自己说说是怎么待她的?再说我们陆府,好吃好喝供着你这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你竟然敢将我们如此戏耍?!”
见跪地之人接连否认,陆云琅逐渐失去耐心,狠狠提着秦昭楚的衣领,勒住她纤细的脖子。
“我、扪心自问,未、愧对任何人。”
秦昭楚几近窒息,始终直视倨傲俯视的华服少女,目光坦荡。
“好,嘴够硬。来人呐,秦小姐估计还不清醒,多打点水来!今儿,我就发大善心,帮你慢慢地回忆。”
陆云琅冷笑着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细长小瓶,露出森森白牙。
不等秦昭楚稍事喘息,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井水的透骨寒意,顺着伤口钻入体内。
陆云琅手指如绕扇般把玩着细瓶,一面将始末娓娓道来。
从陆云琅的话中,秦昭楚得知:蔺潇依嫁衣焚毁,洞房被人用牲畜血泼了个遍。一夜间,陆府上下布置的红绸变白绸,喜事被弄成丧事模样。就连府门外,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摆上一口挪不动的敞口石棺,里面停着头顶穿洞的腐尸,触了所有人的霉头。
不光仪式没法子办,连得到消息的宾客,也纷纷捏造缘由推辞出席,谁都不想给自己沾上这份晦气。
昨天陆府上下忙得焦头烂额,关于亲事,在陆晏卿、蔺潇依这两个当事人的极力保全下,没告吹。
但对此事该低调处理,还是择日大操大办上,两家产生分歧:陆家认为两家人小聚,低调处理;蔺家人则要办得更为风光,盖过本次的窘迫。
今天,才腾出空来盘问她。
秦昭楚抖如筛糠,尽量顺平发音:“ 贵府如何认定,一切皆为我所做?”
“不是你能有谁?表面玲珑,实则妒忌新嫂,甚至于出此损招。”
陆云琅对这种明知故问,颇为不屑。
秦昭楚续问道:“若真如你所说,我落得到什么好处?”
陆云琅愣了一下,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厚颜无耻:“哼!什么好处?”
“其一,我凭一己之力得罪陆、蔺两大世家,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其二,我本就银钱不宽裕,又无托底实力,如何笼络诸多豁出性命,替我做这损阴德脏事的人?其三,大小姐当真觉得,不被察觉地做到这事的人,能是寻常人物?其四……”
不等秦昭楚继续逐条陈列,陆云琅将瓶内粉末撒在鞭身,抬手又要抽湿衣裹身的伏地女子,厉声打断:“收起你的狡辩!我看你是不打算老实交代了!”
“且慢!再者,承蒙厚待,让我清静留居此处,避开外头的闲言碎语,全凭府上意愿。我们相安无事,才能让我受益于此。莫不如说,我是最盼望贵府联姻顺利的人之一。我真心盼望,府上能早日查明真正嫌犯。”
此时,先前鸟兽四散搜查的下仆,逐一回到院中。
院内哪个都心里明镜的,光秦昭楚这落魄小姐一人,根本无法将所有人如此戏耍。但这桩找不到恶主的糗事,眼下需要一名替罪羊。
见他们空手而归,陆云琅更是气上心头:“不必多说,留着力气多挨我几鞭子,先给我解解气。看是否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忠心!”
离得最近的那名仆从,见秦昭楚摇摇欲倒的样子,心想:这要真给打死了,不好交代,便开口劝小姐:“怕是不太妥……”
陆云琅听到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将那名不长眼的抽到地上打滚:“怎么?连你们这些狗奴才,也敢忤逆主子了吗?!”
贴身女侍将沏好的茶端给陆云琅,柔声劝道:“家主、夫人让咱们来依例问话,要是慢待了只怕……”
谁知陆云琅已是油盐不进,将女侍也踹到一旁:“怕什么?就算我今天打死她,又能如何?!”
门外,有人急匆匆地跑来:“不好了!主子,公主府上的使令造访。”
听见“公主府”,陆云琅稍稍恢复些理智,暂时停下动作:“来的是谁?”
那人又道:“ 掌筵内官亲自来的。”
“来就来,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送帖子,邀请母亲赴宴的。你去告诉娘,我不想去,以后这种相看的事,也不必再喊我,都是些入不了本小姐法眼的货色。”
陆云琅给自己重新沏了茶,倚坐在桌边浅口慢品,并不在意,心想:又不是公主亲自来请,不过奴才而已。
“回小姐,公、公主也同道来了,在府外车驾中,坐等咱们把人送过去哩。不过、不过这回不是来寻夫人的,那头是想让秦小、秦姑娘到府上叙旧。”
报信儿的仆从战战兢兢,声音越说越小,偷偷打量主子神情。
地上打滚的奴才,身上被抽打出血网一般的痕迹,疯了似的在伤口不停抓挠,半盏茶的工夫就没了动静,死状可怖触目惊心。
短暂安静后,陆云琅啪地砸碎手里茶盏,尚有余温的茶水,溅了那伏低仆从一身:“叙旧?竟然是来找她的?!不知你能有这般能耐,同她攀上关系。”
当下虽有天子,但他的皇位也多亏势大的世家扶持,表面尊贵有别,实则暗中多有不服。因着这层关系,陆云琅心下恨极了叫她下不来台的公主,暗自记仇,将这份不便表露人前的杀意,堪堪按捺。
见主子半天没给回话,仆厮壮着胆子问道:“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去,给她好好打扮打扮,别丢了我们陆府的脸面。免得外头人瞧见,还寻思我们多亏待她似的。”
陆云琅不怒反笑,叫众人摸不着头脑。
秦昭楚被两个丫鬟从地上架起,经过陆云琅身边时,听见那刁毒小姐恶狠狠的声音:“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多久?这事儿,还没完呢,咱们走着瞧。”
秦昭楚也撑力回敬,不似平日伪装那般低顺:“该说的,我已经说尽了。若执意滥杀无辜,报应终归有一天会来。”
陆云琅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不一会儿,秦昭楚被人搀着手臂,从屋内给扶出来。倒不是丫鬟这会儿上杆子巴结,而是怕她身子虚弱,离开人登时瘫软在地。脸上胭脂衬得皮肤,格外通透红润,分毫看不出受伤的迹象。在这盛夏,身上的衫裙却是厚了不少。看似穿戴整齐,实则丫鬟怕小姐因误时怪罪,只更换滴水外衫,又在其上叠加几层,怕血渗透出去。
等人走后,陆云琅在问心筑发了一通邪火,摔砸东西,旁人都不敢近身,盯着地上前车之鉴的灰白尸身,一致心想:横竖都是她自己家的物件,就算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都轮不到他们这些下人心疼,但求别言行有失,引火烧身连累到自己。
一干仆从垂首候在一边,任由大小姐在此地胡来。
“她的那些破铜烂铁,全都给我扔出去!我看着就心烦!”
陆云琅如母狮般的咆哮,回荡在院内。
再说陆府正门外这边,纵然主母、管家都在,也只有掌筵内官与其攀谈,公主则称病并未露面。
但等到秦昭楚出现,金尊玉贵的公主就由女官搀扶着从马车下来,亲昵拉起她的手:“果然是个妙人,长得我都喜欢得紧。秦伯伯曾教我骑马,他们夫妻俩对我甚为亲厚。说起来,我长你几岁,咱们也算得上半个姐妹。”
这话给足了面子,是说给陆府听的。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带秦昭楚坐进马车,扬长而去。
公主坐在金丝软垫上,倚着凭几和善笑着,细若凝脂的纤指轻抬:“桌上的点心都还不错,尝尝看。没那么多讲究,随意些别拘束。”
秦昭楚忍痛,恭敬应答:“多谢尊主,今日恩情没齿难忘。若有需要,我定倾尽所能。”
公主取下发髻上的一支金簪,替她固定在发间:“这珠簪就做见面礼送你了。方才,我只是替人出面,不必谢我。至于幕后是谁,过会儿见到,你自然明了。”
车轮滚滚,并未驶向公主府,而是转向城中东侧的僻静区域中,一处未挂匾额的豪华府邸。
有一人,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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