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谈话以失败告终,陆屿桥因为无端而起的恐惧而表现得无比冷漠,宋夏宜则被惊骇到心如死灰。这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想要的结果。
当晚,躺在陆屿桥身边的宋夏宜越来越觉得难以忍受,焦虑,悲伤,起初混乱的各种情绪让她陷入一重重辛苦的梦境,夏锦南失望的表情,陆含青愤怒的指责,虞海心同情的眼神,还有陆屿桥漠然一切的态度,她在这些人带给她的负面情绪中挣扎。凌晨一点,宋夏宜终于从噩梦里挣扎出来。
噩梦之后是失眠,失眠让她焦躁,她起床,在楼下客厅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走来走去。
乌龟山山被她的行为惊扰,贴着玻璃游来游去,米粒大的眼睛不离宋夏宜,像是关切。
宋夏宜没有注意到客厅一角轻微的水下动静,焦虑到焦灼的最后,她忽然地灵光一闪,在一团迷雾当中找到了唯一的出路——她应该尝试着做出一些改变,不是为别人而做的改变,得是为自己。
耳边是电流嘶嘶作响的声音,又像蛇行不停地要往耳膜里钻,她觉得痛苦,痛苦又清醒。她想,对的,要改变了,必须得是为自己。
以往,她总是寄希望于他人的改变,希望妈妈看到她的努力和成绩而温柔待她,希望陆屿桥看到她的喜欢和爱而爱上她,年复一年,没有谁为她改变过,也没有人在乎她的心意,只有她的妥协退步一忍再忍。
她想错了,全错了,错的不只是她捆绑为难了陆屿桥,错的还有她受罪消磨了自己。
她停止了乱走的脚步,坐下来静心去想,想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感受,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痛苦、迷茫和无助,想自己一直在被他人左右情绪的过往,时时刻刻压制着自己的感受,却换来别人的更不在意。
可怕可怕,人为何在自己眼中都可有可无。
想得越深,越发恐惧,害怕这样的情形要持续一生,她责怪自己在乎别人总比在乎自己多,也责怪自己的依赖一次又一次给别人带来麻烦。
她试图找准自己的位置,却发现过去的二十来年,她先是寄居在夏锦南女儿的位置上,再来,又寄居着陆屿桥妻子的位置。她问自己,我应该在哪里?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或许应该有个独立的所在,她急切地想要知道,抛弃所有身份,宋夏宜本人,那个空空的容器,到底是谁?她的位置应该在哪里?
她感到很伤感,她认不清自己,也找不到立足之地。
陆屿桥起床后,宋夏宜还坐在客厅里,表情不复昨晚的灰败,表现得十分困惑而不安。
阿姨过来做早饭,见到夫妻俩双双沉默在夏末初秋的晨光里,凝重的空气挤在两个人中间,她有点被吓到,一时不敢说话。
早餐快准备好时,她听到厨房外面传来两人的说话声,陆屿桥说:“你行李还没装好,要不要帮你?”
宋夏宜的声音有些懵,“嗯?好,好的。”
两秒后似乎反应过来,又拒绝:“不用,我自己来。你去收拾吃早饭吧。”
接着是椅子被推开的声音和脚步声,陆屿桥的声音高了些,语气也急,问道:“你不吃饭?”
宋夏宜回:“等下,你先吃吧。”
阿姨也就听着这么多,到她离开,也没见宋夏宜下楼。
陆屿桥早饭吃完回房换衣服,看到宋夏宜整理好的箱子顺在门边,下楼时顺带提走要帮她拿下去,宋夏宜没阻拦,客气地说了声谢。陆屿桥没有回头,知道看过去她会下意识地笑,他有些不敢看。
失眠的症状竟然并没有好,宋夏宜显然吃惊,在她夜复一夜地深入剖析自己的内心并且决定做出改变之后,她以为心理上的负担会变小,睡眠怎么也该变更好些。可是没有,即使精神再困倦,她依然还是无法自主入睡,头脑里每一个细胞都很活跃,绕不开的仍是那些过往,过往中的自己。无奈之下,她去找万延聊天,埋怨似的感叹,人要改变怎么那么难那么慢那么烦。
万延问她什么改变。
她说觉得应该认识自己。
原以为这句做作的话要引得万延笑话她,岂料万延非但没笑话,还一样做作地给出建议:“慢其实是快,见效最快最突然的改变必然是最痛最伤人的。”
下一句话倒是中肯,她说:“自己的事情你急什么烦什么,对自己还能差那点耐心了?再说,又不是没那时间精力,慢慢来。”
宋夏宜说:“不是没耐心,主要我愁得睡不着觉。”
万延说:“这是挺叫人发愁的……可你越急越不行啊,要不电影拍完休息段时间?”
宋夏宜:“张导的戏在对接,他们那边已经开始前期准备工作了。”
“这么快?”万延惊讶,“你考虑好了?他的戏可是有过一拍拍了三四年的。”
宋夏宜说:“没事,真拍三四年我也认了。”
“什么时候开机?”
“说是年后,估计二三月份吧。不过应该得提前开始动作训练。”
“我听说为这部戏,张启去找汪展了。”万延说完想了一下,“据说是你们公司开出来的条件。”
这事宋夏宜第一次听说,张启要求严厉脾气火爆的事是人尽皆知,同样人尽皆知的,还有张启与汪展相交数十年情谊深厚,只要汪展在,张启的片场就可以有喘息的空间。但今时今日,宋夏宜拒绝作任何多余的遐想,试图向万延解释:“公司当然希望项目顺利,毕竟张导发起飙,除了十头牛也就汪先生能拉得回来。”
万延跟着她的话笑了两声,视线在她脸上留了又留,没再多说什么。
除去失眠、间歇性的耳鸣呕吐以及偶尔的四肢疲乏,宋夏宜总体而言过得还不错,主要戏拍得顺利,这让她内心感觉满足且开心。更开心的事还有一件,她在片场几条街外的小学围栏处意外发现了一棵非常了不起的树。
有天上午没她的戏,她和小鱼得空,跑去较远的一家当地人推荐的早餐店吃面条,说是面条特别筋道,汤头也好。走出三条街,面条没吃着,倒让她在学校外边看到了那棵长进粗铁围栏里的树,黑色栏杆嵌进粗壮的树干里,大树的枝干变得扭曲,但仍然顽强而执着地冲破阻隔迎向天空。
了不起的生命力啊,宋夏宜被惊骇到开始感动。
太厉害了,她完全忘记了面条的事,抱着手机对着那棵树来了个全方位各角度的特写拍照,一边口中连连感慨,还喊小鱼给她和树合照。
合照当天就被她改成了微信头像,陆屿桥是两天后照例给她发山山视频的时候才发现她头像换了,感觉很奇怪,当那个小小的框里出现的不再是炸开的仙女棒时,他觉得一并被她换掉的,还有她曾经视若珍宝的和他有关的过去。
那张仙女棒照片是他问要不要在一起那晚拍下的,她用作头像许多年。
十一月五号,宋夏宜突然接到陆屿桥要来浔遥的电话,很不理解,探班这种事,陆屿桥干得极少,前些年她当然跟他提过,不过常常不等他回答便自我否决掉。这次,他怎么主动说要来?
一想十有**是两家长辈的要求,电话里跟他说不用来,他不听,说最近工作不忙,又说来也不多待,看看就走。
宋夏宜只得随他,心想好在这戏要拍完,也不会麻烦他二次探班。
七号中午,陆屿桥到浔遥,宋夏宜等他一起去吃饭的过程里特地收拾了一遍房间,尤其桌上散落的照片,一股脑全收进了抽屉里。
浔遥是小县城,虽说是在烟海辖区,可跑到了辖区边上,经济是要差一些的,十八线小城市,自然找不出一个陆屿桥平常出入惯了的讲究餐厅高端酒店。宋夏宜挑选半天选了家新开不久的饭店,她跟着剧组的人去吃过两次,觉得菜做得还不错。
陆屿桥一到店里,就知道地点是宋夏宜仔细选过的,整洁干净,宽敞亮堂。其实他出生虽好,但家里是不会惯着男孩的,高中放暑假他和李施煦纪尔希曾被集体打包去体验过军营生活,但宋夏宜显然已经忘记这些,只当他生活用度都应该是最好的。然而坐下来开始点菜了,他开始意识到方才的想法是大错特错的,她并非觉得他不能去普通的地方吃些平常的饭菜,而是她完全把他当成了客人对待,她在努力想尽好地主之谊。
当宋夏宜在菜单上勾到第七个菜的时候,陆屿桥坐不住了,按住她的手告诉她:“我们只有两个人。”
宋夏宜“啊”了一声,解释:“万导那边戏没结束,原本是说要一起吃个饭的……”
“我们两个人,不需要点那么多菜。”
宋夏宜这才听懂他意思,觉得不大好意思,把菜单和笔给了陆屿桥让他来。
陆屿桥随意划掉几个,去包厢门口找服务员。重新坐下来,才终于得以安静地看她一会,她穿了挺厚的卫衣,头发束起盘在了脑后,头小脸小,气色瞧上去还可以,手上照旧带着那枚珠串戒指,葱白的手指细细长长,在拆餐具。
“你最近失眠还严重?”
宋夏宜说:“嗯,不过有在吃药,能睡三四个小时。”
“吃了药也只能睡三四个小时?”陆屿桥问,“要不吃呢?”
宋夏宜朝他笑了笑,“不吃得看情况,大多时候睡不了。”
陆屿桥问:“看医生了吗?”
“看了,药就是医生开的啊。”宋夏宜说着指了下他旁边的水壶,“水给我。”
陆屿桥拿过来她的杯子倒水,又问:“医生怎么说?”
“没说什么,失眠症原因很多,压力太大啊什么的,说不清。”医生说她主要是思虑过重,这点她已经在努力改正。
陆屿桥说:“回京的时候再去医院看看?”
宋夏宜说好,问他这次来待几天。
陆屿桥说四五天。
比宋夏宜预料的要长,问他:“有别的事?”
陆屿桥摇头,就听宋夏宜又说:“你待这么久,万导会以为你是来监工。”
“那你呢?”他突然问,“你怎么想?”
宋夏宜低头遮住视线,想说我不太想麻烦你,结果说出来的是:“浔遥有片还蛮漂亮的沙滩,你可以去看看。”
开了一个11章的小短篇《梦觉忽晚》。
欢迎专栏下方看一看戳一戳哦![害羞][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34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