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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

在浔遥和宋夏宜同吃同住了三天,陆屿桥发现她饮食上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她的饮食单一得吓人,几乎全是面食。跟她提出来,她起初有点恍惚,但很快解释说这里的面食意外得非常好吃,说原先没发现南方人做面条包子这些也做得这么好。

是她临时胡扯的借口,陆屿桥听得出来,不好戳破她的谎言,只得时不时往她碗里夹蔬菜夹肉。三五次下来,宋夏宜便放过了面条,开始主动伸筷子向那些菜,不劳烦他再动手。

陆屿桥是临时起意要来浔遥,作出决定通知赵谅的时候,赵谅很是为难,年底最后两三个月,事情很多,但陆屿桥说工作都改线上,又说不是度假,不会不管工作。所以宋夏宜去片场的时间,他大多在酒店房间里要么开会要么看方案。很偶然空闲下来,他看着陌生的房间和窗外陌生的风景,才会有自己离了京安正在宋夏宜身边的真切感。

晚上收工后,宋夏宜会和陆屿桥出门散步,他们之间难得出现这样平和得近乎和谐的时候。街灯会把两人的影子拉很长,拐弯或者避让他人的时候,两道长长的影子会交叠或重合或做出一些他们两个人其实没有在做的动作。

陆屿桥想起好多年前有一回,他们还没结婚,算在“恋爱”的初期,他被宋夏宜喊出门去吃冰淇淋,初夏的阳光已经开始晒人,他走得很快很急,垂眉低头不经意间,他看到地上的另一道影子在向他的影子伸手,光影让两只手重叠在一起,像在手牵手。他侧身看身后,宋夏宜的眉眼都是温柔笑意,十分满足地看着地上的影子。有些可怜。他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之后他们有没有牵手,也许没有,他很可能选择了视而不见。

一般散步到可以休息的地方,宋夏宜会给覃悦笙打视频,让对方看到在自己身边的陆屿桥,仿佛身负不能让他特地来一趟的行为白费的目的。陆屿桥会在开始和结束时探身来打招呼,而后就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听她和外婆闲聊。

他在想,也许在那段她还愿意给自己发消息分享生活的日子里,假如他没有那么漠视一切,假如他们会视频或者打电话,她应该就是这样的,细细碎碎讲许多话,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天气热吗冷吗下雨刮风了吗等等,然后在通话结束之前,她应该还会非常舍不得地说几句好想你啊想早点回去见你之类的话。

他们没有过这样的对话。

覃悦笙的视频挂断后,宋夏宜又回复了几条消息,陆屿桥见她收了手机,说:“带我去看看那棵树吧。”

“……我头像里那个?”

“嗯。”陆屿桥拉她起来,“看起来有些神奇的树。”

“是我的偶像。”宋夏宜说,语气有一点点兴奋。

陆屿桥看她,也在等她继续往下说,但她只是重复了一遍:“偶像一样的存在。”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一棵树会成为她的偶像。

树在另一个方向,两个人走了接近半小时,才走到那所小学附近,宋夏宜领着陆屿桥沿学校围墙走,开玩笑说:“门卫在监控里看到我们,会不会把我们当成小偷一样的不法分子啊。”

陆屿桥说:“只是偷偷看看你的偶像,不算小偷。”

宋夏宜笑了,“那算私生饭?”

灯光没照到的暗处里,陆屿桥也跟着笑了。他自己没有意识到,宋夏宜也没能看到。他说:“不是,我们不是讨人厌的人。”

有人骑着摩托擦着路边飞驰而过,宋夏宜吓一跳,一把将隔着一臂距离的陆屿桥拉到身边,惊魂未定地指责:“开得真胡闹,太危险了。”又转头问:“有没有事?”

陆屿桥这下又笑了,嘴角扬起明显的弧度,宋夏宜看得傻眼,忙问:“撞到哪里没有?”

“没有。”他摇头说,心里想刚才一幕有点英雄救美的意思,想想又觉得好笑。

他们正好走到路灯下,所以宋夏宜没有看错,陆屿桥真的在笑,仿佛回到十几岁的时候,他还是性格开朗的少年。她简直不敢眨眼,突然又很想伸手去摸一摸,确认一下自己没有看错,但是她不敢。

陆屿桥在她瞪大的眼睛里察觉到了自己在笑,他也意外,好像灰暗的世界忽然之间被添上了许多色彩,人世不再荒谬无聊,也有值得高兴或者感觉有趣的事情。

宋夏宜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而笑,思索一番后决定不问,指了指前方的拐角,说:“弯过去就能看见那棵树了。”

陆屿桥愣了好一阵,才追着她的步子跟过去。

秋日的月亮,清冷而白,高高地挂在天上。月色落在树顶的枝叶上,下层的叶片是沾了浓墨般的黑,宋夏宜站在树下仰着脖子看高处,陆屿桥站在旁边看她,月光洒在她脸上,她是月宫里下凡的仙子。

宋夏宜歪过头看他,指着头顶说:“你看,它长得好高。”

陆屿桥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看到上空密密实实的黑。

宋夏宜又拉着他的手摸扭曲歪斜的树干,触感粗糙冰凉,手指稍微往下移动寸许,能摸到长进树干的铁栅栏,扭头看宋夏宜,她的眼眸闪闪发亮,问:“是不是超厉害?”

陆屿桥终于理解她说偶像的意思,是生命力,是被击打伤害也不曾放弃的鲜活的生命力。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一般,有点痛,有点……太痛。

宋夏宜没能等到回应,抬头看他,才看到他神色里不加掩饰的痛苦,思绪稍转,便想到可能这样顽强的生命力刺痛了他,毕竟人相较树木似乎脆弱,抵抗不了扎进血肉里的利器,所以他的父母才会悲惨地死去。她慌得险些手抖,拉开陆屿桥的手握在手心里,接着又一言不发地拉着他快步离开。

被迫跟着她一路小跑的陆屿桥,心中非常诧异不解,但是想一想,眼底闪过意味难辨的情绪,扯住宋夏宜,不等她站定,就紧紧地把人抱在怀里。

宋夏宜从没想过要让他难受,她心里又急又愧,双手在他后背安抚一般轻拍。

陆屿桥没有纠正她的误解,他近乎绝望地留恋她在怀里的感觉,那样温暖,她曾经无数次给过自己的温暖。他没有看到,没有珍惜。他开始后悔。

等了好久,宋夏宜自他颈侧轻声问:“回去吗?”

陆屿桥放不开她,又站了会,才松开胳膊,“嗯”了一声。

一到酒店,宋夏宜就把微信头像给换了,她去洗澡的时候,陆屿桥发现了她头像变化的事,只不过也不是当初的仙女棒,她换成了她的宠物山山。

接下来一天,宋夏宜一直很小心地回避那棵树不提,还好陆屿桥下午的飞机要回京安,她其实有点担心,怕他又去想父母离世的事,临出发送他上车时,她忐忑地提了一句:“不要想太多,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陆屿桥语塞,这两句嘱托应当由他交代给她才对,但是看她神色愁闷惶惑,立马点头答应。

宋夏宜下午的两场戏结束得早,片场出来后她心情浮躁得仍然无法纾解,于是开车去了二十几公里外的山脚下。山名紫云,日落时分常有紫色的云彩笼在山巅,是以得名。一条波光荡漾的大河被紫云山挡住,在它的山脚下汪出来一片宽阔的湖。

上个月拍戏,剧组在那边取景,山脚下有十几幢红砖黑瓦的平房,间隔着分开成几个独立的院落,隐在青翠群山以及浓密的树荫下。房屋都建得很大,造型简朴,看着闲适,也古旧,建筑应该很有年头,听说是很早之前建了给当地有钱人休假所住。她喜欢其中的一所,离其余几幢都远,没有围墙的房屋面前,有一棵很高的枇杷树,及两棵丹桂,十月份在此拍戏,空气里全是甜蜜蜜的香,再往前,正对着河道尽头开阔的湖。湖边是洋槐和柳,还有桃树,树龄都老,枝干粗壮,棵棵枝繁叶茂。

最近她常去那里,坐在伸进湖中的木栈道上,可以让心情迅速平静。

太阳落到山头上时,宋夏宜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身去看,竟看到陆屿桥走了过来,夕阳洒在他身上,看去更加的英俊迷人。

陆屿桥坐到她旁边,不等她开口主动说:“我看错了时间没有赶上飞机。小鱼告诉我说你在这里,她说你最近常过来这里。”手指朝身后随便一指,“她还告诉我你喜欢那座房子。”

宋夏宜笑起来,点头道:“是啊,喜欢,拍戏的时候借用了那套,里面很宽敞。”

陆屿桥转身望了望暮色下的平房,觉得过于朴拙,再看一看,也看出来叫人喜欢的山野之美。

宋夏宜发觉他转身,瞄了他一眼,说:“太普通了是不是?”

陆屿桥说:“不会,很好看。”

直到夜幕降临,两人才起身准备回去。山下这方天地在当初建造之时应该是刻意存了与世隔绝的意思的,离县城稍远,一路过来人烟渐少,出去时沿湖往外开,河道收窄处有座狭长的桥,宽度堪堪可容一辆车通过,平平地担在河流上方,感觉夏季碰上雨水充沛的天气,桥梁轻易就会被河水淹没。

宋夏宜开着车稳稳过窄桥时,陆屿桥才反应过来,有些惊讶地说:“你现在车开得很好。”

按她以前的水平,这桥她是不会上的,不过他又想到,他以为的这以前其实已是好几年之前了,后来她不再提要求说假期要去哪里哪里,他也很少坐她开的车。

“经常要拍开车的戏,”宋夏宜解释,“开得多就熟能生巧了。”

地方太偏,路上车辆非常少,视线前方好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别的车也没有其他人,陆屿桥有种来到了什么故事里能人异士隐居之地的错觉,他感觉惊奇,繁华世界里竟然还有这样一处无人打扰的寂静所在。

到城里,两人先去找了家店吃晚饭,宋夏宜胃口一般,吃了不多会就停了筷子。

“饱了?”陆屿桥看她。

宋夏宜点头,问:“机票重新订了吗?”

“嗯,明天下午走。”陆屿桥回答,又问:“我来你不高兴吗?”

“……啊?”

陆屿桥直直盯着宋夏宜看,用一种带着疑惑的眼神。

宋夏宜无处逃避,先是挺无奈地“嗳”了一声,低声道:“怎么会不高兴,只是……只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又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很真诚地告诉他:“看到你,我永远都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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