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萧望川再没有去过沈府,连万彦宁出征当日城门口送行都不见有他的身影。
沈容青只当他是前一日吃酒吃坏了身子,于是也没唤人进宫去提醒他。
与回京那日的场景大类,较之男子,更多的是女郎赶来哭泣观望。万彦宁笑着将她们送的手作礼物一一收下,摆手不住地说着别再送了,可饶是如此,送行的队伍还是稀稀拉拉的一直绵延到城门口。
万彦宁收下了最后一人送来的棉鞋,不经意间瞥见那姑娘衣裳右肩处的补丁,于是问道,“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住在哪吗?”
“奴......奴叫莺儿,住在城南的溪水边。”
“好,我记下了。”她对着莺儿灿然一笑,而后将那略显粗糙的棉鞋仔细收好,“真好看,辛苦你了,边塞的冬日最难熬,有了它我能少遭不知道多少罪。”
“将军喜欢就好。”闻言,莺儿怯生生地垂下头。
“快些走吧,一会天色暗了,你一人在外,又无功夫傍身,危险的很。”万彦宁提醒说。
饶是不舍,但清晓其中利害后,她还是选择一步三回头地慢慢离去,最后消失在了后者的视野中。
看到人走后,万彦宁叹息一口,回头间余光无意中定在了一立于不远处,从始至终都默不作声地跟了她一路的人的身上。
是沈容青。
于是她突然纵马冲上前,拉过他的手,将其拽上马鞍,安置在身前,制住他的腰,好共骑一马。
“做什么?”沈容青低下头,衣领之下隐约可见的一截脖颈烧得通红,他弓起身子,轻声斥说,“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话音刚落,身后适时地响起一阵随行士兵吹起的流氓哨。
“你我既是夫妻,那叫他们看看又有何妨,何况我的相公生的这般俊俏,让他们看是他们的福气。”说着,万彦宁将头埋入他的颈窝,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她带着沈容青一口气跑了十里地,直到怀中之人嚷着说够了,才依依不舍地将他放下,叫后方的军士给他牵来一匹好马。
“我不守着你,你便总忘了要好好用膳,给你养出这一点脸肉来真可不容易。”万彦宁笑着在沈容青的脸侧掐了一把,“我尽量赶在岁除前回来,京城冬寒,你需得好生照顾自己,陛下才赏了我黄金百两,我支了部分给你屋中的下人,叫他们去买些上好的银骨碳,往足了烧,你怕冷,不要在这上头亏待了自己。”
“对了,还有,你去替我查查住在城南的溪水边,一个名叫莺儿的姑娘,替我给她捎带银子去,可别做的太明显,不然她不收的。”
“好。”后者翻身上马,眼中的笑意简直就要满溢而出,他不会因此心有不满,正相反,如此的万彦宁更在他的眼中熠熠生辉。她是他的妻子,更是这天下人心中的英雄。
“你也只会口头上说些好听给我了。”她无语地摊开双手,后而将缰绳甩给沈容青,拍了拍他那马儿的屁股,赶着它往回走。
“走吧,再不走真赶不上晚膳了。”
沈容青不喜离别,故而万彦宁总叫他走在自己前头,不叫他看到自己渐行渐远的背影,免得他日后回想时心中感伤。
“走吧。”待到确认沈容青彻底走远后,万彦宁这才悠悠地调转马头,下令全速前进。
万马奔腾而过,马蹄声如雷般轰隆作响,沿途卷起一阵泥沙飞扬。
忽有人领头唱起嘹亮的军歌,牵动了全军的离愁别肠。
身披钢甲,他们赴往疆场,而在他们的身后,是万户灯火长明守望。
春去秋来,他们用自己的血与泪换得了家国安康。
......
万彦宁离去后不久,京中便传出了大梁二皇子身患失心疯的流言。
这事也算不得是空穴来风,从沈府归来后,萧望川先将自己在屋内关了一整个日夜,期间滴水未进,任谁来说都劝不动,再出来后便跟换了个人似的,两只眼中血丝遍布,嘴里总神神叨叨的也不知在念些什么,吓得殿中下人都不敢靠近。
顾渊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断不能干坐着看他这么下去,于是主动提出要领着他到外头去转转,好散散心,谁料却正是这简单的“转转”坏了事。
前一段都好好的,只是萧望川变得有些过于寡言,并不似往常那般活跃,只有顾渊主动问起时才会敷衍着嗯下两声。一直到二人漫步到一处溪水边坐下歇息时,看着那水面之上自己明晰的倒影,萧望川忽而发起了疯,一头往下栽了进去,还是顾渊手快将他给捞了回来。
可于得救之后,萧望川的“疯病”似乎更严重了,他吵着要叫人将整条溪的水给抽干,什么原因也说不出,只是吵着硬要这么做。
梁皇后爱子心切,便先许了他这么做,但萧望川却是得寸进尺,回到宫中,散尽银两,广招天下百姓,扬言要将京城之内凡所能见到的湖河溪流之水给尽数抽尽。
京中早有见不惯他多年嚣张做派的谏官,借此之事于早朝之上狠狠参了他一笔。梁皇震怒,叫他下去自领十大板,还下令在岁除之前他都不得再出宫,不料他竟敢当众抗旨,只说愿领三十大板,唯愿可免去自己的禁足之罚。
梁皇更觉荒唐,最后萧望川不光三十下板子吃了,昭阳殿外还被安排了重兵日夜不息地把守,除了有太医大批大批地进进出出,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得前来探望。
按太医的说法,除去那被重板打得血肉模糊的后臀,萧望川的身子没有任何问题,突然性情大变大概率是患了失心疯。
寻常人只吃十大板便需得卧床半月才能堪堪养回来,若是身子差些的,三十大板下来只怕是要当场断气。可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身娇体贵的二皇子将会因之落下残疾而感慨不已时,他只咬紧巾帕,整个行刑过程中一声未啃,直到被人抬下去时一双眼睛都仍死死地盯着另一头端坐着的梁皇,那神色分明是在说。
我如约做到了,你也要兑现你的承诺,不能将我锁在宫中。
事发后,作为向来与其交好的沈容青被第一个拒之门外。他在府中急得团团转,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别的办法,无奈下只好借着夜色去城郊寻顾渊拿主意。
“你不该来这里的。”屋中没有点灯,白日时有些飘雨,故而晚间月亮也没有分出再多的光彩。顾渊坐于榻上,眼珠一刻不转地看向窗外,阴云在他的面上留下了一份浓厚的倦色。
沈容青微愣,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时恰见他早在自己正对面的位置上摆好了一只杯盏,于是在点燃烛火过后便一掀下摆坐了上去,问道,“顾公子像是早知沈某今日会来,又缘何要这般问我。”
他伸手去够那杯盏,指尖碰及之时却是传来一阵寒意。
原是杯冷茶。
“我不知道。”顾渊终于看向他,再次重复道,“你不该来。”
“你都知道?”沈容青面色自如地将冷茶喝下,用略带审视意味的眼神对上前人的眸,“他应当不曾同你讲过。”
顾渊没有说话,他那双空洞漆黑的眼里没有沈容青的身影,甚至没有这世间任一之一的倒影。
“什么时候?”他试探性的问道。
“从始至终。”顾渊用不带一丝多余感情的声音陈述说,“一直是我。”
冒失莽撞的敌国质子也好,拈酸吃醋的小公子也罢,此间从未有过什么阿日斯楞,有的只是他,一直是他,顾渊。
沈容青有一瞬的震惊,但在瞳孔剧烈缩放过后,他很快便将波动的心绪平定,维持住了表面上的镇定。
“我原还忧心他玩弄了你的真心,不曾想你才是那个最大的骗子,竟将我们都蒙在了鼓里。”
后者没有理会他言语中的讥讽,只说道。
“回去吧,别再来了,忘了今日你所见闻的一切。睡醒过后,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内阁首辅,而他,亦还会是这京城内一生衣食无忧的二皇子。”
“其实你一直都清楚该如何离开这个世界,对吗?所以,你才会这么劝我。”
沈容青忽而笑了。
“我原以为,这里不过只是我一人的自欺欺人,原来竟也是你的。”他顿了顿,“只不同是,我是作茧自缚,而你,是心甘情愿的借我之手为他精心编织了这场梦境,甚至连带着自己也被长留于此。”
“可你知道他在那日同我讲了什么吗?”
“他说他爱你。不单是这个被你演绎出来的小质子,更是那个真实的你,他告诉我,是你教会了他什么是爱,所以他要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去亲口告诉你,他爱你。”
在“爱”这一字眼落地后,顾渊惯常死寂的神色终于有了短短一线的松动,透过那具瘦削的身子,沈容青好似在这个青年身上嗅到了一股浓重的哀伤。
该如何去形容这种哀伤呢,就像是把一人的肢体全然卸下,再抄起巨型砍刀,将那残破不堪的躯干给剁成碎末,直至变作为了血水一滩,在无风的寒夜流干至了只余了最后的一滴。
而那一滴,是自于他之心间无言淌下的泪水。
“代我去看看吧。”沈容青按下他的肩膀,“一起出去,而后,代我去看看吧。”
再看一眼潮起潮落,再看一眼世界绚烂繁华,再看一眼我曾守护过的万户千家。
不等顾渊回复,他悄然从广袖中抽出一封信件,将它放在了桌上,旋即转身离去。
在他离开后很久,直到屋内唯一的光源,也即为沈容青所点燃的那支红烛燃尽,无尽的黑暗再度席卷而来后,顾渊才将那信件拆开。
里面只装着一张手绘的昭阳殿布局图。在图的右下角有一行端方整齐的小字。
上元节夜,你我二人联手共救乐安。
......
时间一晃而过,万晏宁抗敌心切,不料却因之中了敌军计谋,吃了个大亏,好在她经验丰富,及时调整战略,这才不至于损失惨重,只是她到底是食言了,最终也没能赶在岁除日前回来。
没了萧望川的聒噪和万晏宁在耳边的絮叨,沈府的年过的有些冷清。下人们别出心裁地在府上各处用了红色的锦缎装饰,这才叫府中多了两分人气。
宫宴上沈容青旁敲侧击地向萧琰问起而今萧望川的状况,却是瞧他摇了摇头,表示这回梁皇是铁了心要治好兄长的“疯病”,连他都不被允许见到萧望川的面。但前些日子用膳时听母后语重心长地谈起,才依稀可知兄长活得应是并不如何好的。
无奈,沈容青也只能谢过后退下,老老实实数着日子,好盼正月十五快些到来。
茶余饭后,人们总乐意找各类话题评头论足两句,左右也不过一月的光阴,曾闹得沸沸扬扬的二皇子发颠事件早给他们抛却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新年的喜庆与阖家团圆的欢腾热闹。
十五当日,沈容青告病推绝了所有朝中好友的邀约与拜访。
申时后,换上小厮服装,他乔装成轿夫模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以另一身份混入了大梁内宫之中。
修修改改很多次哇,嗯,上一章预估错了,感觉之后还要再写两章才好(滑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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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一枕黄粱(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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