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大战过后,万晏宁的修为可谓突飞猛进,其境界提升的速度甚至连萧望川都感到匪夷所思。
后者曾于暗中旁敲侧击地问过她是不是走了什么不该走的路子,可万晏宁对此全是全盘否定。
萧望川将信将疑地将她的经脉再又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番,可最后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他只好认作是万晏宁无意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悟了。
虽说是有些奇怪,可到底也也不能算作是一桩坏事。春去秋来,在将两派之事都处理的差不多后,萧望川也琢磨起自己是不是也该寻块风水宝地先闭闭关了。
既然早已下定决心要做些大刀阔斧的改变,那就绝不能再得过且过,浑噩行事了。
有关修行之事他向来有着十足的自信,一来是他于此之道上确是有着非凡的悟性,二来则是他此前有过相关经验,他是踩在曾经的他自己与沈容青的肩膀上重新来过的。
可饶是他早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也不能就此甩掌柜走人。他还在等最后一事的尘埃落定。
终于,在决战过去后的第五个开春,他等到了。
一位出身小派的修士远赴千里赶至青云门,带来了封魔大印的布法。
待认出此人后,不免教萧望川深感恍若隔世。
是谢青。
当年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将他胡编乱造的画本当真,能絮絮叨叨说上半日的雀斑少年,而今竟也长成了一副可以独当一面的模样。
“好久不见。”萧望川敛起面上不动声色的震惊,好生招待了他。
较之那年山下初遇,谢青瘦了不少,婴儿肥的双颊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两块高高鼓起的颧骨。当然,其上让人印象最深的雀斑自是也早已不翼而飞,以至于萧望川在第一眼见时都没能认出他来。
“好久不见,萧掌教。”在萧望川的面前,谢青好像又在一瞬之间变回了当年的那个羞怯少年。他将头低下,不大自在地扣了扣自己的衣角,显得有几分局促,“过去多年,掌教还是同当年一般模样。”
“你却是变了好多,真是叫我吃了好大一惊。”萧望川搭上了他的肩,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道。
谢青只当他是在笑自己不修边幅,于是将头压得更低了些。
谁料那人却是拍了拍他的头,柔声感叹说,“你长大了,不光从仙魔大战中活了下来,还习得了封魔大印的布阵法,你真的很厉害。”
谢青猛地抬头,恰看到了萧望川对自己竖起的大拇指。
他听得那憧憬多年之人对他说。
“谢青,你是我们的骄傲。”
于是漱漱泪水于此决堤。
在简单的寒暄过后,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奔入了正题。
自当年梁宫一别后,谢青放弃了用剑之道,转而从零开始研习起了符术阵法,万幸,歪打误撞的,他竟于此道上天赋颇高。多年来,他一直醉心于研习阵法之道,也算是小有所成。仙魔大战时他不仅侥幸活了下来,更是于无意间得到了封魔大印的残卷。
谢青深知此阵背后的重大意义,因此他躲身凡间,一面隐匿自己的踪迹,一面废寝忘食地钻研。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一次偶然间,竟真叫他将此残卷还原,知晓了封魔大印的真正布阵法。
满面风尘的男子跋山涉水,他替年少时那个一腔热血的自己叩开了青云门的大门,应允了少年曾许下的诺言。
在听到谢青亲口确定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封魔大印,并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成阵后,萧望川激动非常。他当场传音旁余三宗的掌教,并最终敲定了于下月初八布阵——以不周山为界,将残余魔修全数封印在外,叫此次大战落下真正的帷幕。
而在封印之日到来前,萧望川便要尽主家之仪,将谢青暂且先安置在青云门内。
二人别散前,萧望川忽得拽住了谢青,自嘲般地问说。
“谢青,当你知道那些夸赞我的话都是假的,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神武的时候,你......不厌恶我吗?”
却见后者闻言呆滞地一顿,后而笑着摇了摇头,坦诚回道。
“厌恶谈不上,只是刚知道的时候难免有些失望,不过我很快就想通了。书上说,君子论迹不论心,不论萧掌教是想博取佳名,还是只一心向道,淡漠名利,都无法抹去您此前的一切作为。前辈,一直到如今,还在矢志不移地为天下百姓而奔走的您,我由衷地憧憬。”
“正是曾受到您的荫蔽,才能有今日之谢青,谢谢您。”
言毕,他勉力地拉扯着他面上仅剩不多的几块皮肉露出一个笑来,可透过这僵硬笑容的背后,萧望川却是仿佛又被带回到了那个冬日。
“我竟是忘了。”他踉跄着往后连退数步,一直到后背抵上了木制的窗杦,粘黏上了一瓣自殿外飘进的桃花,“一年到头最难熬的冬日已经过了,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暖春。”
......
一旦前日有了盼头,当下的光阴便是过得分外艰难。萧望川在门派中坐立不安地耗了半月,这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万彦宁。
其实打从沈容青走后,他俩就再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过。难得有了能聚聚的机会,多数时也只是萧望川一人在天马行空地为讲而讲,而在前者讲累了后,他们二人间便唯有沉默的寂静了。哪怕萧望川再不想面对,如今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有些忘了该如何去和这个姑娘相处了。
在万彦宁回到门派的前一日,萧望川就特地下了一趟山,他本想在酒肆买几壶好酒同好友一醉方休,但不知是否天意弄人,他跑遍了整座都城,却独独买不到哪怕一坛的梨花白。
于是他将他所能找到的酒都一样一坛地带了回去。
不出所料的,万彦宁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只是今日的萧望川好似刻意赌气般只光喝酒,也不主动说一句话。他们就这样,一坛接一坛,相顾无言的,从天暗一直喝到了第二天的天明。
那场无声的宴席结束后,万彦宁似乎就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了,不,似乎不是沉默,而是一种更为诡异的,但叫人说不出的变化。萧望川丝毫不怀疑,若是再这么下去,万彦宁怕是永远变不回他曾熟知的那个混世小魔王了。
但他又能如何,人终有改变的一天,万彦宁不会回来,死去的沈容青也不会再回来,他们早就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可能地逼迫自己去坦然接受这一切,正如往昔每一日的他都在逼迫着那个赤忱少年去成长为世人所需要的模样那般。
所谓成长,不过是掩去伤疤,亲手将自己的过往埋葬。
他想起了浮染,那个心比天高的男人,在辞别故乡的当日又会想些什么?
是悔恨吗?是遗憾吗?还是说,是不舍呢?
或许三者皆有吧,但萧望川想,若他是浮染,更多的应该是茫然吧。
从单薄的少年变作臂膀宽阔的青年,成长的序曲本就是青春的葬歌。
他们从自己坟墓后的土堆中爬出,朝向未知的远方再度行进。
只是浮染求索的一生已于熊熊烈火中结束,而萧望川的漫漫长途才只刚刚开始。
饶是时间好似在心绪的加工下被按下了慢放键,但它依旧会迎来一个既定的终点。萧望川掰着手指头过完了余下的半个月,盼星星盼月亮地终于等到了四月初八。
在回归门派之前万彦宁已将魔修们的活动区域压缩到了不周山一带,布阵典仪正式开始前一周,万萧二人左右夹击,更进一步将他们赶到了以不周山为界其后的蛮荒地带。
有了四大门派掌教及各派精锐弟子的护法,封魔大印布置的过程比预料中的还要顺利不少。
萧望川抱剑,看着山巅之上谢青的身影,有些许的魂不守舍。
“怎么了?”觉察到了他的异常,万彦宁走过来问道,这是她自半月前回门派后第一次主动同萧望川搭话。
后者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神色恹恹地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惆怅。
“没什么,只是在想,今日是我们将魔修封印,那千年后呢,被放逐到不周山外的会是仙门百家吗?如此景象,世间不知已重复了多少次,可何时才是个头。”
“管他重来多少次,我尽一刀斩之。”万彦宁垂眸,用力按了按刀柄。
“今日过后,我要闭关。”
“多久?”
“少说五百年吧,多了......我也说不好。”萧望川耸耸肩,悻悻地笑笑,朝面前之人伸出了拳头,“出关后,比一场?”
“幼稚。”万彦宁僵硬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虽是这般骂道,她却还是也跟着伸出拳头来,与那人的拳面轻轻对碰,“到时候打不过可别说是我欺负你。”
“看来真是我坐在门派中理事久了,都叫你忘了谁才是这修真界第一奇才了。”萧望川倚在粗壮的树干上,仰天大笑,斑驳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打在了他高耸的鼻梁上,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这句话落地后,两人间再度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良久,萧望川深吸一口气,佯装无所在意地提起,“帮我...多照拂着点青云门......我出关后,不回去了。我要回梁国,混个国师当当,至少我要让梁国百姓先脱离仙魔两方去生存,如果我成功了,下一步的计划就将其推广到其余四国。”
“你要与仙门百家为敌。”一针见血的,万彦宁指出了萧望川看似轻巧的计划背后所藏的致命问题。
五国历来背靠五大仙门,可以说其本质就是五大仙门于凡间的资源划分区,主动干涉他国政事和当面打了其他门派的脸没有任何区别,更遑论萧望川是想将凡人与修士进行完全切割,仙门百家断不会看着他这般做。饶是修士再看不起凡人,但他们同时却不得不承认,所有的修士也曾是凡人,若是再没了修行的凡人,那此世间之上也再不会有修士了。
但修士不复存在并不意味着邪魔不会产生。修为高深的修士固然会在其走火入魔后为祸一方,但若凡人们的怨气累计到一定程度,也会养出一批实力不容小觑的魔修。唯灵气与怨气可相生相克,没有以灵力作战的修士,又有何人能与魔修为敌?萧望川此举无疑是要将修真界往绝路上推。
“我知道。”后者顿了顿,“但我必须要去做这件事。”
“我不同意。”
“所以我说,等我出关后,你我再来比试一场吧。若是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万彦宁没想到,方才两人无意中的戏言,其下竟是蕴含着如此肃杀之意。
感伤之情汹涌而上,堵塞住了她尚未脱口说出的话语。
“你那是什么表情,怪难看的。”萧望川生硬地将话题岔开。
“再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做,只要人心中的贪欲不消,那怨气依旧会源源不断地生出,没了修士,你拿什么保护好凡人?”
“我来。”闻言,那人斩钉截铁地说道,“此后,所有的魔修皆由我一人来杀。没了修士,世间也再难生大魔,由凡人怨气结成的魔,只将由我......”
“自取灭亡的蠢货。”一语未毕,万彦宁便就恼怒地打断了他的后半句话,“说来轻巧,你又如何能保证千万年后的你不会被魔气浸染而忘却初心?此事倘若能成,世上无人会记得你的功绩,反之若不能成,那你的名字将会被刻在耻辱柱上,成为修真界仙魔两方共同的罪人!”
“哈哈......那也总要做了才知道嘛。”萧望川捏了捏鼻子,渐渐敛去了面上的笑意,“我知道,或许有一日我也会在日复一日的杀戮中逐渐迷失了自我,或许最后会变成魔也说不定,但会与不会总要先做了才能说,总不能因为路途太过艰难就干脆放弃了吧。更何况,拯救这个世界是我自己想做的事,后世对我如何评判又关我何事?”
“如果有一日,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他嗤笑一声,“那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我会将自己的存在于此世上抹去,然后从零再次开始。”
“什么意思,你想怎么做?”
“我......”
萧望川刚想解释,两人却于猛然间感到有一异动从不周山巅传来,于是不约而同地朝那处看去
还有人记得谢青吗hh[狗头][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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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一薄孤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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