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嘭——
星弹爆炸的声音响彻在沙冷星上方,光剑挥舞着碰撞在各处,迸溅出激烈的火星。
每当一束亮光破碎,就代表又有一个灵魂迷失在了这片星海里。
只有战争会让生命的离去变得稀松平常,而这场战争整整持续了五年。
星弹、机甲、飞舰……
各种各样新鲜玩意儿的残核烂躯掉落在沙冷星附近,然后被沙冷星上的研究员们如获至宝般捡回实验室去。
遗憾的是,他们还没捡到过星舰的碎片,毕竟宇宙星舰比较少见,尤其对于偏僻的沙冷星来说。
沙冷星位于贝塔星域的最边境,是一颗因为寒冷的生存环境和贫瘠的星球资源被预言为活不过三年的劣等星球。
可是事实却截然相反,当年和伽马星域的和平条约到期不过第二天,对方就毫无征兆地选择从这颗边境星球发动侵袭,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这颗劣等星球不仅撑过了预言的三年,甚至在残酷的星际战争中熬到了第五个年头,隐隐能见到胜利和解放的曙光了。
一切的奇迹只因为一个人——
胡笳,贝塔星域唯一一个精神力双S级别的女元帅。
沙冷星没有漂亮的天空,沙冷星人一抬头,只能看见星球上方苟延残喘的保护罩,还有那抹在众多飞舰中穿梭而过,击落无数“流星”的银光,那就是他们所爱戴敬重的元帅奋战的身影。
今日的战斗虽然一如既往般顺利,但是沙冷星人气愤道:“今天胡笳元帅也只睡了三个小时,该死的伽马人又搞偷袭。”
伽马星军以好战且善战出名,连他们自己都想不到会在这场从未有过的持久战中落入下风,以至于最近开始病急投医似的使用邪招诡计,偷袭也仿佛成为了他们每天必行的计划。
拜他们所赐,胡笳都快忘记自己多长时间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连日来的疲惫积压着,可是她的精神力连接机甲的每一个关窍,不能有丝毫的放松,哪怕一瞬间的松懈破绽,都会让她丢掉性命。
这些年陪胡笳立下赫赫战功,被贝塔星域夸赞为流银女神的机甲,能够非常灵活地根据她所思所想挥舞光剑。
越是灵敏和精准的动作越是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力,精神力低等的人甚至无法连接上机甲舱的意识,更别提操纵机甲了……
要不是双S的精神力支撑着,胡笳现在已经被轰炸成茫茫星海中的一捧尘土,沙冷星可能也就名副其实地变成沙了。
事实上,沙冷星并没有几个战斗的好苗子,也没有先进的武器资源。他们只能依靠胡笳和她带来的贝塔星军,还有捡战争产出的垃圾们进行研究。
胡笳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吃苦耐劳,但到了沙冷星这些年后,才明白她过去享受了多少教育资源——
这些都转化为她现在及未来需要肩负起的责任。
再次粉碎了伽马星军的入侵计划,看着他们狼狈地跳回虫洞,胡笳松下一口气。
星海再次恢复死寂。
胡笳刚落地,就看见不远处站着几个沙冷星的住民,也不敢靠近她,只是满脸期待地注视着。
她的亲兵之一迎了上来,手里拿着一罐颜色难以言喻的营养液,小心翼翼地介绍:
“元帅,营养液已经准备好了。沙冷星人特地研发了沙冷果味道的营养液,一定要请您尝一下。”
胡笳贪嘴是军营里心知肚明但是从不外传的消息,亲兵忐忑地看胡笳接过手里的营养液,她当着那些出于好心的住民们面往嘴里豪迈一灌。
然后瞬间失去了所有表情。
沙冷果的酸涩味瞬间卷满了口腔,胡笳艰难地张开嘴:“……替我谢谢他们,下次不用麻烦了,普通味道的营养液就可以。”
再扭头看向她守护的住民们,胡笳又叹一口气,“不过如果他们问起来,就说我很喜欢。”
常年战争落下的流弹把沙冷星的土地祸害得不浅,连带着这些沙冷星的住民也日常灰头土脸,胡笳遥遥冲他们挥挥手,得到了一堆“小土人”的笑容。
打过招呼的胡笳转身朝着驻扎地的方向走,亲兵继续跟在一旁汇报。
“……上次和海蓝星军队总指挥传的消息有了回复,海蓝星将在两天后派遣物资队伍运送补给过来。”
“好,辛苦你递情报了。还有其他事情吗?”
“有,医官收到了您机甲内部的最新检测报告,您的精神力已经严重透支了,再这样下去……”
又是这个话题,胡笳抬起胳膊,赶紧制止亲兵的语言输出:“打住,我心里有数,这场仗打不了多久了,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
顶着亲兵不认同的眼神,胡笳快走了两步逃也似的进到自己的屋子里。
虽然知道亲兵和医官都是担心自己的精神力会因此受到永久性伤害,但是胡笳更清楚自己的目标和计划——
守护好沙冷星,守护好贝塔星域的边境,等这场仗结束就回海蓝星去好好享受最后的青春,再听话养好身体也不迟。
不过精神力使用过度还是有副作用,胡笳落下了头疼的毛病,以往回到驻扎地的时候,总有医官等候在屋子里。
只是今天伽马星军突袭的时间点过于刁钻,临出发前胡笳特意嘱咐了亲兵不要惊动医官。
对于这位从繁华的帝都海蓝星被派遣到沙冷星来的医官,胡笳是心虚愧对大于受用,毕竟人家还是个极具天赋的年轻女孩,本来可以在海蓝星大展拳脚,结果这大好的青春就被丢在这偏僻星球,冒着随时战死的风险帮她一个小元帅缓解头疼。
胡笳无数次和罪魁祸首提出把人接回海蓝星去,可是谈话屡战屡败,要不是沙冷星战事吃紧,她就自己调艘飞舰把医官送回海蓝星了。
刚想到罪魁祸首,就听到桌子上的讯通发出了熟悉的滴滴声,会掐着点联系她的只有那个家伙。
[利安德尔:老师早安!]
[胡笳:早安,过两天军队来发物资的时候,顺带把阿盈带回去吧。]
阿盈就是医官的名字。
而利安德尔是胡笳远在海蓝星的学生,同时也是贝塔星域唯一且尊贵的皇子殿下。
能给皇子殿下当老师一定是许多人梦寐以求但求之不得的事情,对于胡笳来说却没有什么感觉。
毕竟胡笳和利安德尔差了整整8岁。
她能操纵机甲打破训练关卡历史记录的时候,利安德尔呱呱坠地刚出生;她从第一场星际战斗凯旋的时候,利安德尔刚考进星际小学;她成为贝塔星域护边元帅的时候,利安德尔甚至还没从星际小学毕业呢……
胡笳自然是有过中二期的,完全不把弱小的存在们放在眼里。更何况利安德尔成为她的学生时还是她最烦最瞧不起的小学生,精神力评定也只有可怜兮兮的B。
精神力到S级就堪比鲤鱼跃龙门,而B和SS的差距就像门口的保洁和大楼里的总裁。
谁又能想到,这个高傲老师和笨蛋学生的关系一持续就是十多年,进化成了亲近又独一无二的存在。
[利安德尔:好的老师!]
收到和往常一样快的回复,还好这次终于有了正面的答案。
胡笳没精力多思考他怎么想通了,放下心把讯通放回桌面,笔直地躺倒在旁边的床上,皱着眉头几乎是昏睡过去。
-
帝都海蓝星。
今天是个好天气,清晨的阳光比恋人的目光还温柔。
利安德尔早早就到了军部的总指挥办公室,听副将汇报关于沙冷星最新一战的内容。
“两个小时前收到沙冷星军讯,伽马星军再次发起了突袭,距离他们上一次的战斗结束不过三小时。”
“根据安插在伽马星军里的棋子反馈的情报,伽马星域帝都星因为这五年拉锯战损失惨重,民众怨声载道。再加上伽马星域其他星球的联名抗议,帝都星迫于压力准备再次选举域主。”
“这次突袭算是伽马星域现域主最后的挣扎。要是成功,他就能压下民众的抗议,继续当伽马星域的域主。但是依照现在的战况以及此次偷袭的结果看来,他和他的家族是注定要下台……护边元帅的凯旋指日可待了。”
利安德尔仔细看了看副将的表情,果不其然是和他一样的笑容。
没有人能不期待战争结束,还有胡笳的凯旋。
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摩挲了一会儿讯通发烫的外壳,利安德尔对副将下达指令:“过两天我要跟军队一起去沙冷星运送支援的物资。”
副将的笑容凝固了一秒,瞪大眼睛说:“这合适吗殿下?”
“有什么不合适的,”利安德尔抬手遮住自己的嘴角,试图让自己的语气严肃一点,“我身为贝塔星军代理总指挥,在沙冷星需要的时候没能赶去参与战斗,本身就不应该,现在只不过是去帮忙运送物资,鼓舞一下军心,这不是很合适嘛!”
心知肚明他实际意图的副将无语,只能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去传达指令。
关上办公室大门前,穿门而过的风心急地闯进屋子里,抓住座椅上那人金色的发尾晃荡,玻璃窗溜进来的日光也能清晰地看到那双碧绿眼眸,写满了期待和欢欣。
副将深吸了一口气。
知道的明白这是一对关系很好的师生,不知道的还以为异地恋小情侣想办法搞惊喜呢。
-2-
沙冷星,中午十二点。
胡笳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睡了五个小时,身体的疲惫减轻了许多,而脑仁伴随着一贯的针扎似的疼。
给亲兵发了讯通,通知半小时后开战后会议,胡笳抓紧时间洗了个战斗澡。
每次和伽马星军打完,明明全程呆在机甲里,头发还是会莫名其妙打结成蜘蛛网,胡笳龇牙咧嘴地抓了好几下,哪怕用上了全星际最好的香波都没办法梳开,她干脆就拿把刀划开了打结的尾端。
好不容易长到肩膀的头发又回到了耳朵边。
胡笳拍掉手上的碎发,神清气爽地走出了浴室,留下打扫卫生的后勤对着浴室垃圾桶里稀有的银色头发长吁短叹。
会议室在军队驻扎地的中心,离胡笳的屋子不远。
等胡笳到的时候,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按照往常的习惯,她先打开此次的战斗录像复盘起来。
“元帅,人都到齐了。”
打断胡笳的是副将,他把电子文档传到各个参会人员的讯通上,其中包括了战斗录像及文字记录,还有帝都传来的加密情报。
胡笳转过椅子,面对着底下的士兵们坐正,指尖在讯通页面上滑动,先看了加密情报。
五分钟的信息查看时间一到,胡笳站起身来,“首先感谢各位五年来的艰苦奋斗,这次伽马星军的突袭也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战胜了。”
“相信大家都看到了帝都的消息,伽马星域的子民也和我们一样厌倦了无止境的战争,他们联合抗议施压域主,很快他们就会换一个新域主。同样,我们也将迎来休战的日子。”
胡笳的嘴角上扬,双手按在桌面上,一一看过跟她吃了五年苦的军士们,用最真诚及最轻快地语气说:“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五年前,边境大战一触即发。
胡笳刚从帝都星战大学毕业,仅有着三场星际实战的经验,自告奋勇前往没有人愿意驻扎的沙冷星,成为了伽马星域最年轻也是最不被看好的护边元帅。
这些军士们一半抱着弃子的心态跟她来到这里,剩下一半满腔热血但也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面对着敌人的虎视眈眈,和下属们的军心动荡,胡笳以一己之力杀出了一个崭新的明天。
现在没有人会怀疑胡笳说出口的“可以回家了”这样诱人的话,军士们都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成一片,会议室里从未有过这样的奇观。
跟在一群红眼眶的家伙们走出会议室,胡笳的心情难得飘在云端。
接下来几天,伽马星军都没有再从虫洞中冒出哪怕一颗脑袋来,沙冷星的住民们也意识到了这点,战争即将结束的消息长了翅膀般传遍整个星球。
胡笳终于有空好好休息,第一件事情居然是被医官阿盈拖着去了理发店。
阿盈从看到胡笳那头狗啃似的的头发就开始崩溃。
虽然不是第一天认识胡笳了,还是对她的不靠谱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给胡笳科普了半天光用香波肯定不行,还要用柔顺发素和营养发油护理头发,但是对方瞪着那双蜜糖色的眼睛,一脸茫然的样子,阿盈被迫败下阵来。
谁能知道战场上大杀四方的元帅,私底下是个十足的生活白痴。
干脆把人拖到了理发店,让专业的美发师好好收拾一下这位护边元帅随心所欲的头。
胡笳兴致勃勃地往椅子上一躺,跟美发师说:“剃光吧,这样我以后洗头只要用水抹一把就好了。”
阿盈:“不行!”
扶住额头,把美发师拉到一边,连说带比划地,又给他展示了贝塔星域网上最流行的短发,美发师都快把头点麻了,阿盈才放心让他去动手。
“中间不管这家伙说什么都不要理她。”
操心的阿盈另外叮嘱了一句,转身出了理发店的门,她本职毕竟还是医官,胡笳的头疼病在沙冷星没有足够的条件根治,只能定期从别的星球运送药草缓解。
从预定好的运送点取药回来,阿盈一打开理发店的门,就听到胡笳的调侃:“感觉脑袋都因为这精致的发型变重了。”
她忍不住叹气感慨,一向沉稳老实的月索家族怎么会出了胡笳这么一个傻瓜蛋。
走了几步看到完成形象塑造的胡笳,阿盈又抽气——虽然是个帅气傻瓜蛋。
带着帅气傻瓜蛋回到了驻扎地,连哄带骗最后强制要求她躺下睡觉,阿盈把准备好的药草捣碎,让特制的银针泡在里面,银针肉眼不看见的分子细口会吸收药汁。
针治导入需要一个小时,药汁的作用会让胡笳睡得很熟。
掐着点,阿盈刚准备拔掉针,就听见屋子外传来敲门声,看了眼胡笳皱起的眉头,她赶紧跑去开门,然后瞪大了眼睛:“……殿下?”
门口不请自来的,本该好好坐镇海蓝星的皇子殿下笑得比照亮整个贝塔星域的日曜星还耀眼……阿盈差点以为是个糟糕的恶作剧。
并不被欢迎的利安德尔依旧带着招牌笑容,跟许久没见的朋友摆摆手:“好久不见,老师呢?”
“嘘,还扎针睡着呢,这么多天来难得睡熟。”
阿盈带着利安德尔悄悄走进去,没有理会一脸紧张的皇子殿下,生怕超过时间地赶去拔针。
屋子里静悄悄的,利安德尔捂着自己的胸膛,总感觉心跳声大得离奇,连呼吸都过分沉重。
可是这样的胆怯也控制不住他的脚步往床边靠近。
海蓝星军部一向禁止视频以及任何可能泄露信息的照片资料往来,除了本部军队内,任何需要跨越星球的消息都是靠着加密文字传输。
这严苛的规定导致利安德尔五年来,只能靠以前拍的合照纾解烦闷。
可是现在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就躺在自己眼前熟睡着,这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利安德尔不敢眨眼,看着那些银针终于从胡笳的脸上离开。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银色的头发也似乎不见长长,好像时间倒流回了五年前,她睡在高高的树枝上,像月神一般的圣洁。
只不过她黑了很多,沙冷星磨砺了她的皮肤,将原本的冷白变成了浓郁的巧克力色。能看到一些被日曜星晒出来的可爱雀斑,像是利安德尔小时候最喜欢的萤虫,乖巧地点缀在胡笳的脸颊两侧。
利安德尔无法将自己的视线挪开,他知道自己现在这样非常失礼且没有分寸,但是胡笳对于他来说,从来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那银色的睫毛覆盖着他无数次在梦里对视的蜜色眼眸,她的额头,她的鼻梁,她的嘴唇……梦里亵渎过的地方,都在现实里点燃了他的心火。
已经不是在梦里了,利安德尔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冒犯。
等到阿盈拔光了银针,准备上手按摩穴位时,利安德尔才哑着嗓子出声:“让我来。”
他跟着海蓝星最好的医官学了无数次,但指尖在碰触到胡笳之前,依旧不争气地颤抖着。
下一秒,银色的睫毛颤动,胡笳睁开了眼睛,以最快的防范速度坐起身,将陌生手指的主人按倒在床侧。
掌心牢牢扣住有着绸缎般柔软发丝的金色脑袋,惊讶于敌人毫不设防的姿态,胡笳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理智,狐疑地问道:“……利安德尔?”
一场闹剧落幕,胡笳松开了利安德尔,拽正自己稍显凌乱的衣服,最后坐回原地打量这个五年没见的学生。
利安德尔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绿色的眸子一层层泛着浪似的,躲闪着不肯看他的老师。
他长高许多,五官也长开了,要是说14岁的他像个可口的小布丁,现在19岁的利安德尔就是冲口的碳酸饮料——
海蓝星特制的柠檬气泡水,看起来清爽又甜蜜,里子却冒着少年人独有的劲头。
对于闷声不响跑来偷袭自己的利安德尔,胡笳得出以上的结论。
面对胡笳的视线,利安德尔完全没了刚才的放肆,站得比海蓝星军部门口挂星域旗的旗杆还要直,紧张得直冒汗,喉结更是不安分地滚动着。
啊……老师在看我……
见面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呢。
利安德尔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把这么多年学过的理论知识全部翻滚了一遍,从《与人交往的秘诀》到《如何追求心上人》,可每一句想好的说辞到嘴边又纷纷溜回了喉咙里。
他呜咽着发出几个代表局促和害羞的音节,完全没有以往在讯通里“老师早安”“老师晚安”的熟练表现。
“老师……”
正当他鼓起勇气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胡笳突然站了起来,表情严肃地看向屋子外面,没几秒就匆匆跑了出去。
很快沙冷星上方的警报炸响,巨大的轰鸣席卷走这间屋子里原本安宁的气氛,显然伽马星军又来了。
利安德尔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当他走出屋子的时候,胡笳已经一脚蹬在她的机甲舱门口,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利安德尔只能眼睁睁看着见面不到十分钟,连寒暄都来不及的人,迅速地驾驶机甲奔赴向沙冷星上方,在那片星海中应战又一轮的入侵。
胡笳所面对的是跨越虫洞而来的敌人,她所守护的是一整个星球,乃至一整个贝塔星域的子民。
她在沙冷星护边了五年,其中的艰苦不是几句话能带过的,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元帅——
而利安德尔却连“我好想你”都说不出口,也没办法在这种场合说出口。
阻隔在他们中间的不光是八年的差距,五年的岁月,还有胡笳在奋战时,利安德尔只能留在地面仰望的无力感。
一直以来,他以为只要自己奋力追赶就能打破的隔阂,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皇子殿下,物资已经全部整理好了,”此次往沙冷星运送物资的负责人走了过来,“海蓝星那边发现您不在办公室,现在陛下下命令要您立马赶回去。”
负责人小心翼翼地又补充了一句:“贝塔跳跃点已经准备完毕,就等您收拾好返程。”
利安德尔没有说话,还是跟出来的阿盈缓解了负责人的尴尬,她开解道:“胡笳元帅的每一场战斗都很重要,殿下就不要在这里瞎担心了,海蓝星还需要您坐镇呢。”
满腔情绪被闷死在了沙冷星的尘土灰砂中,利安德尔沉默着点头,转身走向了位于沙冷星后方的贝塔跳跃点。
沙冷星的前方,是胡笳的银色机甲一夫当关……
-3-
胡笳完全不知情她的学生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这里,她忙于应付从虫洞那端冒出来的伽马星军。
以她的精神力,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伽马星军的来袭,但是没意料到这次居然是伽马域主亲自带的军队。
“孤注一掷”,这四个字在脑海中弹跳着,预示着这五年真的已经到了尾声。
连面都不敢露的伽马域主在步入老年之前,是闻名两个星域的武将,因为他的暴力统治才能带着他的家族坐稳伽马星域的王座。
年纪大了,一颗征战宇宙的心却不肯安歇。
要早知道贝塔星域会杀出胡笳这么一个拦路虎,这位把统一宇宙作为遗愿的域主可能忍不到两个星域的和平条约五年前过期的那一天。
发动了剩下所有的军力,看着自己最后的希望如流星般向那个银色机甲袭去的场面,伽马域主明知道自己这一战哪怕成功,也再回不去家乡了——
所有的财富,力量,权势……都在这五年被打着反战名义的贵族们吞噬,然而真正让他这座庞然大物倒下的,不过是曾经他以为能轻松捏死的宠物星兽似的小姑娘。
怪不得前古的人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伽马域主带着家人们站在宇宙星舰里,如果那个生命力比蛮荒星兽还要顽强的女人倒下了,他们就还能在沙冷星多活一阵子,如果……
伽马域主不愿去想另一种如果。
-
螳臂当车。
再来哪怕上百只也不过是同样的效果。
胡笳凝神用精神力控制光剑的轨迹,其实敌人越多她越轻松,只要用大规模杀伤力的招式,就能一次性消灭很多叠在一起的敌人,有种消消乐的快感——
正巧消消乐是胡笳还算喜欢的游戏之一。
副将刚才发来了伽马星域投诚所传递的情报:伽马域主,或者说是前域主,及他的家族一共十二人都在虫洞下方的星舰中,只要星舰坠毁,战争就能彻底结束。
宇宙星舰的坚固程度,堪比五分之一的星球保护罩。
但是星球保护罩有脆弱的核心能源,宇宙星舰自然也有一击便会被重创的弱点。
胡笳把光剑横在机甲前方,做最后的蓄力准备。
她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按照伽马星域暗示的那样,彻底击毁星舰,让伽马前域主及家人们成为茫茫星海中的游魂。
二是打出一个缺口进入星舰,生擒那个挑起战火的老东西。
在实施程度上一要比二简单安全很多,并且算是种有效泄愤的渠道,斩草除根应该是许多人会做的选择。
不过追究到底,伽马前域主的根是伽马星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果不是其他贵族的暗中支持,这场战斗最开始就不会打起来。
如果今天胡笳真的开了这个杀戒,以后伽马星域再侵略和谈判的时候,就有了话柄和由头。
“唉,所以说我真的很讨厌这些人八百个心眼子斗来斗去。”
星舰的入口舱门本来严丝合缝地守护着里面的主人,直到它被切豆腐般创了几刀,彻底失去了履行使命的资格。
舱内空间算阔绰的,但胡笳的机甲脑袋还是顶到了天花板,她只能把机甲顶部敞开,顶着一头汗水淋漓的湿发走进去。
途中冲过来好几个护卫,胡笳把人拎起来,左右胳膊抡圆了往后一甩,按出场顺序把人送星海里飘浮去了。
星舰的指挥室在最前方,胡笳打开门清点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个人。
“可能要麻烦各位离开这个星舰,跟我回一趟贝塔星军的总指挥部。”
在胡笳说话的同时,伽马前域主也在打量她,没办法忽视她那头独特的银发。
古历史上的月索家族,只有第一位接受海蓝星基因改造计划的祖女是银色头发,后代几乎全是黑色头发。
凡是月索家族的银色头发必定有着超凡的能力,也注定死于精神力失控——这是他们家族的荣耀,同样也是诅咒。
他这把年纪,输给一个很快也将步入死亡的人,不算吃亏。
“全部捆好了吗?”副将指挥着其余人,路过的时候跟杵在门边看戏的胡笳行了个军礼,“元帅辛苦了。”
胡笳点点头,抱着机甲的胳膊,继续用老鹰盯鸡崽子的目光,监督俘虏们被捆绑着带离星舰。
其中有几个太太小姐哭得太大声了,胡笳好心帮她们选择了提前晕过去。
有个少爷气昏头试图偷袭,胡笳不小心把人踢到了星海里,此时此刻在星海游泳的伽马星军太多,完全分不清谁是谁,只能选择放弃把人捞回来。
而走在最后的伽马前域主已经被带上了防止自杀的颈圈。
胡笳仔细看了看他那张比橘子皮好不到哪里去的脸,问道:“我刚踢出去的那个是你儿子吗?”
“……我以为你会问些更有营养的问题。”
“赢都赢了,不借机落井下石一下您这位前伽马星域的域主,就太对不起这五年了吧。”
胡笳冷笑着,要不是理智压着,她都想让这个坏老头在沙冷星做一辈子的苦力。
然而理智下班后就是感情上线。
回身看着自己守护了五年的沙冷星,胡笳第一次觉得它那么可爱,那么漂亮,那么让人不舍。
但是她更想念海蓝星那些吃的喝的穿的住的,那些她的家人朋友们,还想跟她五年未见的学生好好叙个旧。
她留给沙冷星的最后礼物就是这座还算完整的宇宙星舰,希望那些捡垃圾的研究员们不要太感谢她。
毕竟战争结束,胡笳·月索就要回家了。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
“胡闹!”
“荒唐!”
“不负责任!”
在跳跃点中航行了四个小时,比战争结束这消息落地还快的利安德尔,回到海蓝星第一件事是前往政务大厅挨骂。
利安德尔跪在大厅中央,正前方是刚挥着鞭子抽了他一顿,不知道累到还是气到脸通红的贝塔星域域主——所罗门陛下,也是他的父亲。
“你之前说会在我生病这段日子,帮忙代理海蓝星军队总指挥的时候,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面对失望的所罗门陛下,利安德尔知道自己这次冲动行事确实伤到了父亲的心,垂着眉眼乖巧回复道:“守护好海蓝星,坐镇好海蓝星,绝对不擅自离开。”
“你记得很清楚嘛,”所罗门陛下连连深呼吸了好几口,在妻子担忧的视线中冷静下来,吩咐一旁的军官,“从明天开始,撤掉利安德尔军队代理总指挥的职位。”
“你,现在按照军令滚去领罚。”
海蓝星是作为宽松包容出名的星球,哪怕面对法律的时候,也会根据案情的实际情况进行最终定论。
但是贝塔星军的纪律是所有星域里出名的严格,因为保护子民们安居乐业,气氛融洽的前提是有着足够强大的实力。
利安德尔这次的擅离职守没有造成损失,不过作为军队和皇室的代表小惩大诫在所难免,所以他受惩罚的严重程度远超想象。
先是挨了所罗门陛下“赏赐”的恨铁不成钢的一顿鞭子;又被押进军队大牢里关水狱,哪怕养在水狱中的鱼类星兽已经被拔光了牙没有多少杀伤力,反复叨在伤口上也算一种痛不欲生的折磨。
生熬过三天,利安德尔被几个亲兵从水狱里像捞落水狗一样带离大牢。
半死不活地回到自己的寝殿,利安德尔躺在床上彻底昏睡前,居然还有点庆幸自己的脸蛋还能见人,毕竟距离胡笳凯旋没有几天了。
漫长的一觉结束,利安德尔睁眼就看到床边守着的母亲,她低头哼着向神明祈福的歌谣,据说是从古历史上传下来的,曲调很欢快。
将美貌继承给儿子的贝塔星域域祖——安娜陛下曾是星域最闻名的美人。作为所罗门陛下依赖深爱的妻子,安娜陛下到了中年也有着最治愈的笑容,时光仿佛只带走她的忧愁,留给她全部的幸福与快乐。
每次利安德尔做错事情惹所罗门陛下生气,能安抚好他的怒气就只有像水一样温柔的安娜陛下。
此刻安娜陛下那卷曲的金色长发就垂在利安德尔的手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拽了拽发尾引来她的注意力,利安德尔忍着身上的痛,笑着问道:“母亲,父亲还在生我的气吗?”
“这次你真的太任性了,”安娜陛下曲起手指,在儿子的额头轻敲了一下,“已经等五年了,又为什么要去争这几天的时间呢?这下好了吧,见一面的代价就是一身伤。”
听着母亲又是疼惜又是抱怨的话,利安德尔从善如流地道歉:“让您担心了,是我做事太冲动。”
他讨好地笑,又诚实地说出自己的心情: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每次想到老师即将回到我的身边,我就激动得无法思考,翻来覆去地想她,恨不得时间赶快跑起来。”
“五年前她离开的时候那么毅然决然,作为学生我没资格留住她,作为皇子我也没办法陪着她离开……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意识到我比我自以为的还要无能为力。”
利安德尔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
安娜陛下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开解道:“人生来就是有差距的,但是谁说不能靠努力弥补那些差距呢。能够遇到了胡笳这样优秀的女孩子,而且能激励你想要变得更好,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
“可是利安德尔,胡笳的优秀也在于她从不感情用事,她不会在成功近在咫尺的时候,耐不住驻扎沙冷星的寂寞。”
看了眼利安德尔越发落寞的神色,安娜陛下狠狠心,继续说道:“胡笳双S的精神力是家族基因给予的,可那坚韧顽强的品性是她独立养成的,这才是你喜欢她的原因不是吗?”
利安德尔心知肚明,没有什么比亲眼见到她在战场上的风采更有说服力,他苦笑着回答安娜陛下:“您一直都是这么睿智而明理,作为您的儿子,我就像是那深陷情爱不知深浅的坏小孩。”
话音未落,又遭了一击弹指,安娜陛下捧起他的脸,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你一直以来都很优秀。学习机甲战斗,替生病的父亲承担起政务,把指挥部管理得井井有条……你让人不敢相信你还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你是神明给我的最好的奖励。”
“你只是独自战斗太久了,犯了少年人常犯的错误。但是爱一个人没有错误,爱会使我们勇敢,会成为我们往前进的动力。”
“不要怕利安德尔,爱将成为你最牢不可破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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