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房门被砸出巨响。
秦七襄猛地睁开眼,头痛。
门外是老妈叫她起床的怒吼声。
她应了声:“马上!”揉着宿醉的头,拉开窗帘。
窗外灼眼的阳光刺激得瞳孔收缩,她往床里一摔,不想动弹。
大脑像生锈的齿轮,一顿一顿地转动,她逐渐想起昨晚的事来。
似乎在周倬车上睡了一会儿,他和自己说什么来着?
记忆里只剩下一点光影,声音都忘了,好像答应了他什么事。
门外老妈的吼声又起,她浑身一震,立马溜去洗漱。
直到神清气爽地走出卫生间,老妈正在餐桌旁等她,目光仿佛能杀人。
大热天的,东北方向某省又遭遇一场强台风,老爹被紧急拉去技术支援,下周才能回家。
家里就她和老妈两人,她免不了要遭老妈毒手。
老妈不爱做饭,这两日天热,攒了一肚子火,吃完饭把碗一摔,就让秦七襄去刷碗。
老爹不在家,脏活累活大王还得分担。
大王分外悲伤地立刻下单了一个洗碗机,从此告别洗碗家务活。
折腾到下午,手机消息响起,她迅速划开屏幕。
还以为是Lucas回了她消息,结果对方聊天界面一晚上安静地像是死了,倒是周倬叫她出门一起挑露营装备。
她终于想起昨晚答应了他什么:带他一起去看后天的英仙座流星雨。
行吧,带上一个壮劳力去提装备,说不定还能擦出一些……她想要的东西。
午后阳光肆意,无孔不入。
她打着阳伞跟着周倬走在街边,头顶盖着一片阴影,阳光却被地面反射,热烘烘的,像是要撕下她一层皮。
躲进一家商场,冷气扑鼻,她呛出了两个喷嚏。
周倬指了指坐落在隔壁的甜品店,询问要不要来两根甜筒。
秦七襄:“不要,要冰沙。”
甜品店里播放着强台风的受灾新闻,他们排队等了些时间。
前排的情侣讨论着暴雨倒灌进地铁,损失严重,想要去募捐箱捐款。
秦七襄看着屏幕里洪流倒灌的画面,不由担心起在前线支援的老爹,低头发了条消息问候。
老爹立马拍了段视频回传。
视频里洪水淹掉了气象局,老爹蹲在铁皮柜子上,却笑嘻嘻地同她说:“这种场面,小问题啦,闺女知道担心我哦~好感动。”
她忽然间笑也不是,气也不是。皱眉仔细盯着黄色的水扑打着铁皮柜,对老爹发出夺命连环拷问。
周倬捧着青绿色的冰沙递给她,两人手指微微一碰就分开。
她只觉他指尖浸了水珠,冰得彻骨,抬眸瞧了他一眼,没吭声。
周倬:“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她抿了抿唇,把手机静音,再给他看老爹那段视频。
周倬也脸色严肃起来:“那边情况这么严重?秦叔那边有人去救援吗?我联系一下我朋友。”
秦七襄摇摇头:“他说马上就有人来了,救援人员怎么也不会把气象局给忘了的。就是担心……这次不知道要有多少死伤。”
那对情侣接了她的话:“听说有人在河谷露营,帐篷都被洪水冲跑了呢,人差点就没了。怎么总有人喜欢往野外跑,命都不要,真是有病呢。”
她下意识地想要点头,但不清楚对方聊的是哪条新闻,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眨了眨眼,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啊,自己不也是喜欢往野外跑吗。
放在别人眼里,也觉得自己是有病?
她还没组织好语言,周倬已经开口:“那个人是外业测量队的,是差点牺牲在一线,不是添乱。”
她这才知道是哪条新闻,情侣说的那个人,是忙着为这次灾情的地理数据做量测校准,奔波在最危险的地方。
只是现在的网络信息太碎片化,传播着就变了味。
她也垂下眸,捧着冰沙就离开了店。
她跟着周倬上楼,心情有些焦躁,不免吐槽他走了半天,也不知来买什么。
周倬看了眼扶梯,商场天顶的大玻璃折射着炫目的阳光,像是圣光倾泻而下,耳边回荡着轻扬的钢琴声。
周倬:“楼上有一家旅行用品店,去挑个帐篷。”
秦七襄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圣光将他笼罩,刻画出明亮骨相,她一时语塞,嘴唇发干,舔了舔。
指尖的冰凉水珠落下,砸上她脚背。
她被冰出一个哆嗦,胡言乱语道:“你也想被夸有病?”
周倬被这一句逗笑了,半天没停下来,揉了揉她的头:“你这脑袋怎么长的,这么有趣。”
头发被揉得有些微微蓬乱,柔软又温暖的掌心下,她焦躁的情绪也被安抚下来。
反正老爹那边肯定没什么事,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呢,又影响不了她的生活。
她唯一要关心的就是好好生活,后天去拍流星雨!
周倬说的那家店名映入眼帘,她眼中陡然泛起亮光。
是一家知名的品牌店铺,她看上他们家的新款很久了,奈何囊中羞涩,只得哄着自己说一个人用不上太大的帐篷。
当他挑完一堆配置,顺便给她升级了一些装备后,她感受到了一种财大气粗的美感。
只是,她拉住他付款的手,拖到一边:“哥,咱们要带的东西太多了,你知道我的望远镜、脚架、赤道仪、电源……会占多少空间吗?你那个帐篷,一室一厅的,光塞进后备箱,就不剩什么空间了,换个小点的呢。”
周倬:“我知道,换个大点的车就好。”
秦七襄:“那也放不下啊。”
周倬:“你不是拍流星雨吗?又不是深空,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秦七襄:“我也有帐篷啊,椅子啊,充气床啊。”
周倬:“……”
他看了眼挑好的装备,扬头示意了一下,她还未领会他的意思。
周倬轻笑:“那不是吗?”
她才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不分你我,都用他的新装备是吧。
经历了零点零一秒的挣扎后,她点了头:“有点道理。”
周倬:“是很有道理,傻不傻。”
秦七襄立刻将冰得手指发寒的冰沙拍进他掌心:“你拿着。”
指尖清凉的水珠流进他掌心,冰凉沁骨,他下意识捏了下,碗身凹了进去,留下一道指印。
虽然光滑,却和皮肤不同,也比不上牵手时的触感。
他掏出一张纸替她擦干手上的水,拉着她回去付款。
他们拖着一堆装备往车库走,又见那对小情侣。
小情侣远远地指着他们,在交头接耳。
她干脆当眼不见为净,自顾往前走,却听见那个男生的话:“肯定是想凑流星雨热闹的人啦,后天就是高峰期了,现在才来买装备,唉,肯定看不到啦。”
她闻言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瞪了一眼。
那男生还自顾说着,有些来劲的意思:“你看都提了摄影装备就知道肯定是想拍流星雨啦,但到底懂不懂啊,新手都犯这种错。其实这几天晚上都有流星雨,没必要挤高峰期啦。”
秦七襄:“……”
我?新手?
她一捋袖子,想去还嘴,迈了两步,又考虑到对方没指名道姓,开始纠结自己这样闹,会不会显得太小气。
周倬拍了拍她,她冷着一张脸回头,瞪了他一眼。
周倬笑了下,指着一旁的花店,买了一大束鲜花塞她怀里。
芳香扑鼻,争妍斗丽。她双手搂着花,都觉得有些环抱不住。
视线再往小情侣那里一瞥,对方已经把脸拉得老长,女方掐着男方,快步溜走了。
她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周倬道:“笑死我了,你这人真的,挑事的一把好手。”
周倬将她掉落的发丝顺到耳后,相当平静无辜地反问:“你说我挑了什么事?”
那可多了去了,还兵不血刃,心眼真黑。
她搂了搂花,想塞进周倬怀里,又看见他拖的一堆装备,遂又作罢。
秦七襄笑道:“装?还装!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心眼坏得很!”
说完,她彻底放松下来,把花塞进后排,伸了伸懒腰,手搭上车门:“你这几天没事干?”
周倬直起身,轻巧地合上后备箱:“还好,在等审批,晚上想吃什么?”
洗碗机还没到,她不想回家刷碗,又一次经历了零点零一秒的挣扎,决定去吃馋了很久的那家店。
她坐在干净整洁的店铺里,等着老板娘上菜,撑着头无聊地发出些不明意义的音符。
周倬仔细听才听出她似乎在哼歌。
歌声轻得像清晨的林雾,缥缥缈缈,似有若无。
他慢慢捕捉,终于听清一句:“We' re swimming in the frozen sky.”
他想起,这是童年那部经典卡通动画《雪人》的主题曲《Walking in the Air》
在他们还是两个小不点的时候,大人们在客厅里聊天,他们两人就缩在房间的床上,她靠着他的肩,一起看这部短暂的小动画。
光盘在老式的DVD播放机里转圈,电视机嗡鸣着发烫,雪人画面在不断循环。
轻灵如冰雪一般的歌声飘进耳朵,房间的温度随之降低,似乎也飘起雪来。
雪意在大脑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记忆。
只待成年后的不经意间,再次从唇边飘出,将人拖回似乎飘着雪的夏日午后。
老板娘这时端上了两碗面,热气腾腾的,水煮蛋切开两半在面汤中沉浮。
她用勺子将黄白相间的煮蛋压进汤里,浓醇的汤汁浸入汤勺,她先尝了口汤。
鲜香的味道缭绕着大脑,舌尖被烫得发麻,不由得吐出舌头吹了吹,眼角腾起泪花。
周倬握拳掩笑,被她一瞪立马收敛了笑意:“刚上的,放一放再吃。”
她边用手给嘴巴扇着风,边转头环视了店内装修。
时隔多年,店面扩大了许多,但熟悉的味道没变,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美味。
人们常说记忆会将事物美化,念念不忘的一碗人间至味也可能只是菠菜豆腐汤。
“我这人口味淡,在我眼中的人间至味确实是菠菜豆腐汤。”周倬理所当然地接上她的感慨,将她乱飞的神思拉回。
她才想起,周倬从小性子就比较寡淡,从未展现出对某样事物的巨大兴趣,平日里看书一坐就是一天。
过去,她总在滚了一身泥被母亲拎着耳朵从楼下经过时,抬头撞上周倬恰坐在阳台藤椅里看书。
无论是阳光明媚,还是阴云欲雨,他总是清淡地坐在那里,翻阅着雪白书页。
他和她这种口味喜好一时一变,随时说走就走的人完全不同。
她不免问道:“周倬哥,这些年你都没有遇到过一个令你心动的女生吗?”
周倬看着她的眼睛:“有。”
秦七襄:“那你一定没谈过恋爱,暗恋无果。”
他眼中闪烁着细碎的星光,露出一种颇感兴趣的表情,一抹笑轻飘飘地从唇角掠过,像是一道转瞬即逝的流星。
周倬:“你怎么知道?”
秦七襄:“因为恋爱过的人不是你这样的,我们眼中万物都很新鲜有趣,不会觉得清淡。”
话音落下,周倬眼里细碎的星光被镜片遮住,神色晦暗不明。
她心头一跳。
良久,周倬扯了抹冷淡的笑:“你眼中,是什么样的?”
见他笑了,秦七襄心头掠过的一丝怪异就如春日落下的细雪般,转瞬消融。
她淡淡开口,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周倬哥,我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街,那时候天边的云,在我眼中是那样平常。”
“可有一天,我转过街角,看见一抹淡粉色的纤云,我忽然想将它拍下来,分享给一个人。”
“那一瞬间的分享欲,和分享后收到对方送来的世界另一处的彩云,让我同时拥有了两朵漂亮的云。”
“一旦有过一段亲密的恋爱关系,人们就无法再回到清淡和乏味中。所以你没有恋爱过,这太明显了。”
周倬忽然低头,长叹了口气。
他语气轻飘飘地,似乎要飞到云上去:“襄襄,你长大了。”
她敲了敲桌,被气笑:“周倬,别拿出你那副家长做派,多大人了,我是不是还要给你加加油,让你也快点长大啊?”
周倬瞬间回过神,盯着她的眼睛:“抱歉,但我没恋爱过,确实需要成长学习。”
秦七襄:“哈?不是,哥,你以为感情是数学题吗?怎么像小孩似的。”
周倬:“感情不是数学题,但需要认真学习。”
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日头渐落,面已经凉下来,低头吹了吹,吸溜一下吃光,连汤也喝了干净。
离开前,老板娘说他们很久没来了,感觉有五六年没再见过。
周倬笑道:“您还能记得我呀。”
老板娘送了两瓶饮料:“那是,我这店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总往这儿跑的,我都能记得。”
提着饮料回家的路上,秦七襄才慢慢想起她第一次走进这家店,是跟着周倬来的。
后来上了高中,总拉着闺蜜来吃,时间久了,对这家店的印象就只剩下和闺蜜坐在一起,笑啊闹啊,其他的场景像日出后的晨雾,轻飘飘地消散了。
原来,在覆叠的记忆之下,他给她留下的影响是深远而无形的。晨雾看似消散了,却早已渗入泥土,化成根基。
可恶,竟然还说她长大了,长大了也没能摆脱这份影响。
真是,讨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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