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色的天幕如同浸透墨汁的宣纸,边缘处缓缓洇开一线苍白的光。窗外的梧桐树影在夜露中轻轻摇晃,像一幅被揉皱的水墨画。黎宴直勾勾地盯着窗棂,看着那抹白一点点蚕食黑暗,直到整间屋子都被晨光填满。他伸手抹了把脸,勉强扯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
今日本该是人生最幸福的日子,因为他要跟他年少时暗恋的那个人,不,应该说是他这辈子唯一爱恋过的人去领证。虽然他不确定那个人会不会去,毕竟昨天他提出条件后没等那人答复就离开了。
黎宴叹了口气,拖着一丝疲惫,走进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他憔悴的面容,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胡茬冒出细小的尖刺。他拿起剃须刀仔细刮干净,又破天荒地往脸上涂了层护肤品,试图掩盖几分病容。裹紧大衣出门时,晨光正好斜斜地照在他身上,却暖不透心底的寒意。
手机在口袋里不断震动,周霖的未接来电已经累积到三十七个,其余全是骚扰电话。他自嘲地想,活了三十年,真正会惦记他的,竟然只有周霖这个死党。
前二十年,他过得顺风顺水,后十年,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虽然有了几百万的粉丝,但依旧是个不入流的小明星。
这些年的拼命终究还是落下了病根,胃癌晚期的诊断书像一记重锤,将他的世界砸得支离破碎。医生说积极治疗还能撑一两年,可这一两年,对他来说究竟是恩赐还是折磨?
更讽刺的是,就在一周前得知病情的那天,在医院大厅里,他撞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黎宴心中微微产生了一丝异样,刚想离开,却发现男人也冲他的方向看来。
黎宴心中一动,纵然之前有些怀疑,在看到对方朝他走来的时候也确定了
换作平时,光是看到对方,他的心可能就会不受控制地颤动。可那天,他却出奇地冷静,甚至清楚捕捉到了原景行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他想,嘿,都过了这么些年了,这人不会还对自己嫌恶吧。
他本不想招惹原景行,但对方都走到跟前了他也不好转身就走,这些年练就的厚脸皮以及演技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黎宴强装镇定,扯出个笑容:“hi,好巧。”
他们俩也有十年不见了吧,这时候黎宴才感慨十年的绵长。
原景行头发比高中时候长了些,高高的鼻骨上挂着一副金丝框眼镜,透过闪着蓝光的镜片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低沉:“嗯,病了?”
黎宴下意识搓了搓手里的报告单,含糊道:“是啊,感冒了。”
随后他看见原景行的穿着,略显惊讶道:“哦,你在这里上班?”
原景行点了点头,两人再无话说,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黎宴实在没心思继续寒暄,等了几秒钟谁都没再开口,他随便说了句:“你忙,我先走了啊。”转身准备离开。
他没注意到原景行的眸子在那一刻突然的收缩,以及宽大的白色大褂下蜷缩的手指。
他只看见在他话一出口原景行微蹙的眉头,黎宴也不在意,就算他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对原景行有过一些旖旎心思,此刻过了十来年,也淡了。
却不料刚迈两步,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踉跄,险些撞上原景行的胸口。
黎宴撇撇嘴,多年不见,原景行似乎比高中时候更高了,那一瞬他闻到了一股清新的香草的香味,那是独属于原景行的味道,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可下一秒,原景行像是触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猛的松开了黎宴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黎宴的距离。
黎宴心绪复杂,只听原景行问道:“你,和子沐是兄妹?”
黎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子沐,子沐叫得多亲热。
孟子沐,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比他小不到两岁。当年他母钱嫌弃他父亲穷,生了他不过三个月就和他爸离了婚,嫁给了京都有名的富贵公子。
他是在十岁的时候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的,他妹妹和他不同,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女,相貌出众,成绩优异,更是连跳两级,高中还和他读了同一所学校,只不过他是学渣,而他妹妹孟子沐则是名副其实的学霸,两人不在同一班原也没什么交集。
他也从来没和别人说过他有个妹妹。
至于原景行会知道,他也不意外,毕竟,原景行和孟子沐当时可是京城四中的金童玉女,据说孟子沐就是他原景行的白月光。
如今两人多半是在一起了吧。
黎宴心中有了些起伏,这些年他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还是有些愠怒。
“是啊,怎么?难不成你们要结婚了所以来给我这个哥哥送喜糖不成?”
原景行眉头皱得更深了,抿了抿唇,从怀里拿出一个报告递给了黎宴。
黎宴疑惑,看了眼也没看懂,但最后那个结论算是看懂了。
再生障碍性贫血。
黎宴没听过,但孟子沐大概是病了,难不成原景行还想着自己过去假装关心一下他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不成。
“子沐……她需要骨髓移植。”原景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黎宴“哦”了声,心中多了一丝说不出的滋味,老天还真是会开玩笑,他得了胃癌,他妹妹竟得了血液病。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自从他爸进去后,是他辛辛苦苦日日夜夜跑通告赚钱还的,这么多年,所谓的家人早就和他没了关系。
他们两不相欠。
他不想见他们。
黎宴抬眼看了原景行一眼,只见对方的眼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8。
黎宴忽然后知后觉,笑出声来,带着几分嘲讽,道:“所以,他们现在惦记上了我的骨髓?”
原景行垂了垂眸子,避开了黎宴讽刺的目光。对于黎宴与孟家的关系他早有猜测,虽不多,但也大概清楚关系不太好。
黎宴笑得更大声了,没想到,十多年没见,原景行再见他,竟是为了孟子沐。
孟子沐是无数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那他呢?也对,他妈也曾说过,再没有他这个儿子。
没有他这个儿子不过是因为在没有利益纠葛吧。
原景行看着黎宴的样子,解释道:“不一定要你的骨髓,只是做个匹配。”
“若匹配上了呢?”
沉默像潮水般漫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原景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黎宴挥了挥手,转身时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一天的遭遇像场荒诞剧,压得他喘不过气。
当天他跟经纪人锡哥说明了情况,锡哥当时愣了好半天,最后也只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他算是彻底放了假,锡哥还算不错,给他结了一笔拍摄费用,语重心长地送走了他。
当晚,他那消失多年的母亲多次打来电话,含糊其辞,最终还是劝说他做骨髓配型检测,就连原景行也来了电话。
黎宴被烦的不行,也许是他太过善良,也许是生命无多看开了,他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再说,配型也不一定会成功就是了。
出乎意料的是,配型成功了。
黎宴看着配型报告出了神,原景行站在他对面,不知对方是出于什么考虑,竟第一时间将报告给了他。
“捐献骨髓一般来说不会对捐献者造成严重影响,但每个人体质不同,也有人会出现乏力头痛,甚至感染。但概率低于0.1%。你……”
“你想让我救她?可以啊。”黎宴抬起头,轻轻笑了一声,打断了对方的话。
黎晏踮起脚尖轻笑着凑近原景行,温热的呼吸扫过对方的耳畔。
“那我们结婚吧,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原景行瞳孔猛地收缩,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你……”
黎晏看他慌乱的样子,恶作剧般勾起唇角:“怎么?你不是知道我喜欢男人吗?你不知道我还专门喜欢抢妹妹的男人?你和我结婚,我就答应,怎么样?”
原景行眉头拧成死结,呆愣在原地。
黎宴想,原景行长的是真好,难怪他当年会喜欢上对方,就算过了这么些年,见惯了娱乐圈的莺莺燕燕,也依旧没人能让他有当年那种心跳漏拍的感觉。
黎宴没等原景行回答,给了对方一句:“明天九点半凤阳路58号民政局见。”就离开了。
黎宴想,大概终究是他奢望了,他不过也只有一两年的光景可活,又何必拆散人家一对苦命鸳鸯呢?
但他心里气不过啊。
去民政局的路上黎晏给周霖回了个电话,听着电话里周霖絮絮叨叨的抱怨,他笑着打断道:“小霖子,哥们儿今儿去办一件大事,领证去了,先不说了啊。”说完挂了对方的电话。
挂完电话,又打开微博,想了想,编辑了句:“干大事去。”点击发送。
这时,出租车也到了。
师傅是个寡言的,大概也没认出他是个小明星来,风驰电掣地就将他送到了民政局门口。
他来的有点早,还不到九点。
出乎意料的,原景行竟然已经到了门口。
黎宴一下车就和原景行四目相对在了一起,说不清什么是什么感觉,最后还是黎宴移开了视线。
“呵,为了你的白月光,竟真的要牺牲色相,你可别后悔。”黎宴讥讽道。
原景行脸色发白,却没有反驳,径直朝大厅走去。
宣誓,拍照,填表,一切都顺利的有些诡异。
填资料的时候,原景行沉默了片刻,开了口:“夫,妻,你选哪一栏?”
黎宴一愣,拍戏时填过无数次“夫”,此刻却被问住了,不待他说话,原景行已经换了他手里的资料页,在“夫”那一栏写下“原景行”三个字。
黎宴撇撇嘴,原景行这人有时候还真是死板的要紧。
黎宴也不矫情,爽快了填了妻子一栏。
红色的结婚证烫着金色的字,拿在手里却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他看着结婚证上两人的合照,突然觉得这场婚姻像一场荒诞不羁的闹剧——而他,是唯一的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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