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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怀柔

按薛严的脾气,即便小桃跪地求肯,也是要惩治她一番的。可现下正当深夜,一时间采买不到一个新的丫鬟,便也只能让她将功折罪,明日再行发落。

房外侍卫换了宁氏兄弟,两人抬头瞧见薛严脸旁鲜血淋漓,吓得心头大震,俱是埋头不敢作声。

薛严负手垂袖,面朝房门呆立,脑中思绪万千,追根究底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忽觉耳后传来一阵刺刺坠疼,他又暗自升腾出恼恨,恨房中那人脾气乖张,难以驯服,恨她虚情假意,冷心冷肺。

房外一派冷凝,房内亦是如此。

待薛严走后,江浔裹紧被褥,抱臂蜷缩成一团,天再如何凛冽,也抵不过内心深处冰透彻骨的冷寂。

来了这地方近四载,从没有一天如此气颓过。曾经在原身家里备受冷眼,她会计划早日长大离家过活,后来被卖去沈府当丫鬟,她会振作精神,一心伺候沈夫人,攒月俸积赏赐,在江南置宅立命。

但偏偏天公作弄,让她遇上了薛严。

凭借着一点小聪明,两次用计出逃,却因他城府极深,权势滔天,又一次次被捉了回来。

以后该如何是好?薛严如此心机深沉,她要怎么做才能彻底摆脱薛严掌控?

前路山穷水尽,似没有一点希望。团在被窝里,眼前黑漆漆一片,仿佛她现在的境地一般,黑沉、看不到丝缕寸光。

木门悄然推开,灌进一席凉风。

似乎有人立在床头,江浔仍蒙头缩在厚被褥里,不想去看,只感身心疲惫,一晚的跌宕波折耗尽了她全身气力。

只听一个沉稳男声说道:“喝了姜汤罢。”

又是薛严。

左右现在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不能一味置气,坏了身体。

江浔掀开棉被,一把接过瓷碗,老姜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晚上没用几口吃食,连带胃里也灼烧反酸,可这呕心抽肠之感却让她格外冷静清醒,她把瓷碗放到床边黄木小几上,拿出绸绢擦拭嘴角。

默然片刻,江浔淡淡说道:“薛大人,我有些心里话想和你说。”方才一瞥之下瞧见薛严神色,不似寻常泰然自若,倒让她明了薛严虚实,兴许有一言可以奏效。

薛严见江浔眼似明星,面容清凌,仿佛大彻大悟的菩萨般豁然脱俗。他满腔燥怒忽然被冷水浇熄,今夜头一次心平气和道:“你要说什么。”

江浔深吸一口气,细腻琢磨片刻,组织了一番言语:“我身份也罢,秉性也罢,本不适合伴大人左右,更何况将来要深居内宅做个妾室,做小伏低伺候主子主母,这些无论如何也是万万做不来的。大人您仕途畅通,明年开春又会娶与您相配的陈家小姐,将来还会有众多女子随侍,大可不必和我在这里你追我逃的浪费时光。”

薛严攥紧指节,愤愤道:“竟不知跟了我让你这般委屈。玉盘珍馐,华服美酒,普天之下几许人皆求之不得。这些都已许了你,你究竟有何处不满意?”

听罢这话,江浔不禁自嘲一笑:“你说欢喜我,不过只把我看作没有个人尊严的玩物,不许我有自己的想法,只需我陪你风花雪月。你若是高兴,便赐我锦衣玉食,一旦不高兴了,便对我动辄羞辱,所有得失皆凭你一念之间,万般不由自己。将来迎了主母,我便要看两个人的眼色过活。薛大人,你不妨设身处地想想,这到底有哪一点会让我满意?”

薛严愕然一瞬,旋即怒斥道:“还是你那歪理邪说的一套!简直不可理喻。”他霍地从红木椅起身,一室咣当作响,竖眉看了江浔一阵儿,“你成日里读话本,合该让你看看女则,好生清洗干净脑筋!”

江浔只觉心累已极,薛严头脑中的观念已根深蒂固,又怎能渴求三言两语,便会让他理解自己的思想。

既然晓之以情不成,那江浔便动之以理,直戳薛严内心边界。

她又一字一句说道:“那大人且再听我一言。你自小习四书五经,遵孔孟之道,想必身为世子,需承担公府重任,朝堂之上,又时刻殚精竭虑。如此克己约束二十多年,偶然碰到有一人不同,自觉颇为新奇,想一探究竟。”

“这便和你平素用膳是一样的道理,时常茹素,忽然吃一道荤膳,也能大快朵颐,味道尝够了,久而久之也便感到食之可弃了。”

江浔斩钉截铁、抛出最终要说的话:“大人对我好奇,一时过了头也是有的。如今我已服侍你日久,又两次将我抓回来,新鲜劲儿也该够了,不知能否放我一条生路。”说罢,她定定望向薛严,不肯错过他每一分神情变化,只盼能从中找出一丝漏洞。

果然听了这一席话,薛严也怔愣出神半晌,恼怒褪去,理智回身。他不禁审视自己内心,仔细推敲一番,或许、是这样想的罢。

但他到底不愿罢休。

薛严冷哼一声:“你不必说这许多轱辘话来糊弄我,左右天长日久,爷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耗。”

他脱靴更衣,侧躺了贴紧江浔后心,又大手环过,将她牢牢扣在怀里。两人心隔万丈,却紧挨一块儿、密不透风。

“今日你也闹够了,快些睡罢。”

闻言,江浔似陡然间被抽干全身气力,方才的肺腑之言真如一记铁拳打在棉花上。她眼皮眨也不眨,定定望了光洁的墙壁,面前空荡荡、白茫茫一片。

左思右想,惘然无措,意识渐渐模糊,阖眼睡了过去,只盼明日一睁眼便回到她的卧房,再不用面对薛严这头恶狼。

……

第二日一早,江浔从昏睡中醒来,环顾周遭熟悉的陈设,蓦地嗤笑一声。也不知是笑这副身体居然愈发能扛得住磋磨、没有病倒,还是笑她白日做梦,妄想能一觉睡回现代。

下身忽然传来一阵绞痛,拧出几股热流,江浔脸色惨白,双手搭在小腹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你若再强拗着性子,只徒自和身子过不去。”薛严已新换了一身玄墨仙鹤出云袍衫,站在床头俯视江浔,“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罢。”

江浔并不答话,脱口问道:“小桃如何了?她分明是受我所逼,你莫要寻她的不是。”以薛严的脾气,即便当时气昏了头,暂且表下不提,事后也定会追究问责。她本就不欲伤害小桃,也不忍看小桃受到连累。

薛严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一味顾着别人。”

不过自昨夜一席交谈,薛严心觉往日用错机心,需改换策略。朔月这般牛心左性,待无关之人却甚为心软,强硬逼迫总不能奏效,大可以怀柔手段待之。

他笑道:“小桃虽背主不忠,但爷饶她一顿板子,只罚她三月俸银。往后让她将功折罪,好生伺候你便了。”

江浔放下心来,勉力起身下地,却又被薛严摁回床上。

只听门敲了几声,小桃在外问道:“大人,奴婢已领了大夫过来。”

薛严淡淡道:“进来罢。”

大夫见房门外团团铁面侍卫把守,便知这是位厉害的大人物,不敢错了礼节,双膝跪地,战战兢兢。

薛严一挥衣袖,吩咐道:“劳烦郎中给夫人看诊,她昨夜受了寒气,不知身体可有大碍。”

大夫躬身道:“是,大人。”他取出一条丝巾,搭在江浔伸出的一截细腕上,中指定关,搭了左手,又换了右手,最后细细观察江浔神色。只见她目光恹恹无神,面中浮白中又透着潮红,唇色青紫黯淡,便知她体属大寒。

随即问道:“敢问姑娘除了昨夜,近日可还受过风寒?”

涉及身体,江浔不敢大意,回忆了一番,说道:“统共受过两次。”一次是她故意用冰,一次则是乘船着寒。

大夫又道:“姑娘年纪轻轻,本该阳气健旺,仅受两三次风寒,按理不该亏损至此。老夫适才搭脉,姑娘许是自小积症,若要根治,还得好生服药调理。”

江浔默然一瞬,她忆及初来此地时正值冬日,整日打了冰冷井水浣衣,想必原身从小到大都过着这样的生活,自然伤了身体本元。

薛严听了这话,忙上前问道:“敢问该如何医治?郎中只需斟酌开方,不拘用药。”

大夫沉吟片刻,先拿出一卷锦布,躬身道:“这位夫人不仅身子虚亏,寒痰血瘀,还气结积郁,中焦阻塞,请大人先许草民为夫人施针,回转气血,再喝一年汤药固本根元,便能有所好转。”

薛严颔首道:“劳烦郎中了。”

施针过后,大夫开了一记膏方,冬日补身是最好不过。

临走时,大夫欲言又止,终究说出了口:“大人您左耳裂口也得用药愈合,草民这里有一罐膏药,还请大人每日涂抹两回。”

提及此处,薛严面色渐敛,唬得大夫噤声垂首。

过了片刻,只听他又淡淡回道:“多谢郎中了。”随即命小桃重金送了大夫出门。

房中又只剩下薛严和江浔两人。

薛严从铜盆边取了白帕,擦干江浔施针后额间生出的细汗,沉了脸说道:“我知你郁结难抒,昨夜种种暂且不与你计较。”说罢,他探入衣内,取出一张盖了官印的黄纸。

“今晨细想了一番,无非恼我仍存了你的奴籍,让你低人一等。”他慢条斯理把江浔的奴籍撕成两片,扔到火盆之中。

“左右燕云村的户籍也做不得真,我便给你置办一份良家子户籍,从今往后,你便能安生了罢。”

他见江浔怔愣,也不出言讥讽,心觉此计成效,便笑道:“我还有事要办,你且在此宽心保养身子。”

江浔冷眼看向薛严的背影,内心讥嘲,这厮自说自话的功力真真难以望其项背。硬逼不成,便用些软和手段企图感化。

是了,此人头脑顽固,跟他哪有道理可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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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怀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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