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没想过会再相遇——
瘦了，头发也长了，都遮眼睛了。
好像……也并没有记忆中那般恣意帅气了。
这是时隔五年，林莫再次见到他时的第一印象。
……
很快，眼圈也红了。
林莫不解——
这人的表情怎么会那样委屈，好像自己多亏欠了他一样。
林莫偏过了头，他受不了季予那样的眼神。
他想，如果自己也有尾巴，此刻一定会被惊炸了毛慌不择路的咬面前这人一口，然后夹起尾巴逃蹿得比刚刚那只小猫崽儿还快。
然而事实上，他被季予一个满怀抱住，紧箍在怀，连反抗都忘记，乖顺得像个脾气温顺的小动物被他紧抱着，一声不敢发。
对方誓要将人揉入骨血的力度，凌乱的气息和陌生而又熟悉的气味，带着经年深沉的思念与无尽怨悔汹涌席卷扑来。
林莫微仰起头，眨了眨眼，没有任何动作。
他感受到对方强烈伏动的胸腔，惊人频率的心跳通过彼此紧贴的胸膛传递而来，重而沉地在敲击他的心脏。
林莫觉得自己的脑子忽然变得空白虚浮起来，丧失了感知系统一般，竟体味不出此刻的心情滋味儿。
他不知道季予抱着他抱了多久，直到察觉对方的呼吸慢慢开始变得不对——
林莫回过神，掰着季予的肩膀，拉开距离，看向他，发现他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栗。
季予呼吸急促得面红脖子粗，从嗓子里发出抽风箱的声儿，像个染上严重哮喘的病人，连话都说不出，却立马慌张得又伸手要抱他。
林莫用力捂住了他的口鼻。
掌心滑下湿漉漉一片——林莫盯着自己的手背，没敢看季予的眼睛。
小李他们在一旁□□晾着看了半天，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哥，”小李犹豫喊了声：“需要……要我帮忙吗？”
街边过往的行人都在往他们这边看，脸上带着想要看热闹的唏嘘表情。
林莫皱了皱眉，而后低声道：“帮我拿钥匙开一下楼上休息室的门。”
小李飞跑去了，只剩慧慧手足无措的杵在原地。
她正想上去帮忙扶一把，就看见自家老板将男人的双臂搭到了他肩上，然后顺势以面对面的姿势将那一米九几的高个男人托抱着站了起来。
动作之利落，连蓄力的时间没见着。
“我天呢……”慧慧瞪着眼，最终还是只有扶了扶自己惊掉落地的下巴。
林莫目不斜视，直接大步迈进了店里，迎着众人揶揄考究的目光，就那么一路将人给抱上了楼。
从柜子里翻了支葡萄糖给季予喝了后，林莫就沉默地坐在他跟前，等他自己调整平稳好呼吸。
两人还没一个先开口说话。
林莫头脑风暴，急速运转，然而没有什么用，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林莫咬了咬嘴皮，“你……”
“我爱你。”这是季予开口第一句。
林莫蓦然抬起头，眼神怔忪发愣。
“林莫，我爱你……”季予一把拉过他的手放在胸口，他声音虚低，语气却真挚惶恐得像是要立马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看：“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听到这句了吗？我爱你，一直爱你！我从没忘了你……林莫，我离不开你……”
林莫吓得抽回了手。
他这是什么话？
连串的质问呢？暴怒的嘶吼呢？难听威胁的话呢？
“林莫……”季予看着自己空掉的掌心，后退了两步，低喃道：“这是真的吗？我没在做梦吗？”
“你可以对我说一句话吗？”季予眼中悲伤溢满，“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林莫咬着唇没说话。
季予用力捏碎了那支空掉的葡萄糖瓶，握紧，让碎玻璃扎进掌心。
林莫站起来，啪的摔开他手里的碎玻璃瓶，“你做什么？！”
“是疼的，”季予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在做梦。你主动和我讲话了。”
林莫不可置信地看向季予，像是完全不能理解他方才的愚蠢行迹一样。
“是不是……上天听到我的祈求了？”季予颤声道：“你回来救我了是不是？”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季予表情像是欣喜若狂，又像是心伤至极，乃至于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又失态的笑。
林莫眉头紧蹙，仔细注视着季予。
他抬头捂住了自己的脸，哽咽声却逸出喉口：“我好高兴，我真的好高兴啊……”
“我怎么能这么幸运……林莫，你还健康活着，你还活着……”他的呼吸又开始加快，嘴上说着高兴，眼泪却又开始啪嗒啪嗒的掉，声音哑了：“分明你还活着，怎么我却像是死过了千万回……”
“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报复吗？”
“我知错了，林莫。”他说着伸手去抓林莫，语气凄哀恳求：“我真的知错了，你可以收回惩罚吗？”
林莫心头微动，他从没见过季予这样，连梦里都没有，因为季予的眼泪从不像自己一样不值钱。
他走过去，低眸看着季予，鬼使神差的，像是本能没过脑子的，慢慢伸手抚开了他额前遮眼的长发。
季予倏然抬头看着他，屏息凝气，不敢妄动。
“你怎么……长了这么多白发？”
林莫问完自己也呆了一瞬，不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会是这句。
跟计划中的不一样，他原本是该说些‘我和你不相识’‘就当没再见，各自过活’类似这样的重话，然后转身就走的……
许是因为真的太久不见，他都快记不太清季予原本的样子了。
可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现在这般的模样。
林莫心中惊讶和疑惑不假——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会将季予这张脸与“苍老”二字联系上，并非当真是外形上的苍老，而是精气神态上的衰老。
他明显感觉到，这一次，这五年的流年岁月没再偏爱于这个男人，当真在他完美俊逸的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林莫的手指缓慢划过季予的眉骨和眼角，这里并没有生出皱纹，但眉心却似乎嵌入了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悲伤。
你在难受吗？
你在痛苦吗？
你在经历我曾体会过的心伤吗？
即使他想知道，但也没有立场再去关询。
而仅仅是因为林莫这一个似是亲近的简单动作，季予便再也抑制不住强忍的平静。
他一把抱住林莫的腰，竟失声痛哭出来。
林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别哭了，再哭又要呼碱了。”
“对不起……对不起林莫……”季予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
林莫想问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现在这个时候问也好像没太大意义了。
过了两分钟，等他情绪暂时平定了些。
林莫才试探着道：“我们，可不可以当做没见过？”
季予霎那间惊诧刺痛的眼神，犹如是林莫当场强捅了他一刀一样。
“好吧。”林莫妥协般叹息了一声，“如果不能的话，你想要怎样？又想做什么？”
“我……”季予眼神亮了一分，可未开口就被掐灭了幻想。
“你知道了，我现在名义上是个死亡人士，为的就是逃脱你。”林莫顿了两秒，咬紧了牙，语气很是决绝：“我现在已经有自己的新生活了。就算你用手段强迫，我也不会跟你回去，更不可能重新和你在一起。”
“逃脱我？”季予似是难以接受，内心被林莫决意要拒他千里之外的话语所深深刺痛。
林莫神情坦然：“当然，如果你觉得我欺骗了你，想要报复回来的话，可以尽管动手，我现在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没什么所谓。”
“我不会！”季予急着否认：“我怎么会报复你？”
失而复得，巴不得立马把他放在心尖儿上呵护的人，却视自己为洪水猛兽要逃脱，季予顿感心中酸楚疼胀，无法言说。
季予死死握紧了拳头，手上来的疼痛远没有心中刺痛来得彻骨。
“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过得好吗？”
“腺体摘了还会有神经性疼痛吗？”
“生了季……生了孩子后，月子有没有做好？”
“身体完全恢复健康了吗，还有遗留下其他什么毛病吗？”
“……”
“呵，”林莫发出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敛眉轻扫了一眼季予克制般握紧的拳头，缓慢吐出一口气，“没有你，我过得简直不能再好了。”
“我可以不再受任何人的限制，满世界游玩交朋友，想做什么做什么，再也不用将所有心思放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这种感觉很好，简直好得让我觉得——”林莫声音低了下来，“我前半生青春年纪都是白白受罪、为你过活。太傻了。”
季予神情僵滞，瞳仁周边眼白迸裂开血丝，嘴唇翕张几番却吐不出来一句话。
两人视线对峙着，过了很久，季予偏低下头。
“你说的对。你的人生，是被我毁了。”季予说：“如果没有遇见我……你本该一直是那个最自在幸福的林莫……”
说话间，林莫注意到他拳头依旧攒得死紧，手背青筋鼓动愈发用力，血都流到沙发垫上了。
好不容易将说话到这份上，再有肢体接触也不太合适了，林莫轻撞了季予一脚：“起来。”
“什么？”以为是在赶他走了，季予眼睛红得厉害。
“你不想见到我，那，那我这就走了。”他生怕被林莫嫌弃一样，慌张跌撞着脚步，跨步到了门前，对林莫说：“只要知道你过得好，我就……我就……”
就什么？他说不出口，好像说出口了，就得承认之后两人要此生不复相见了。
“等等，”克制住脚步，林莫对着那道落寞背影，还是喊了他的名字，“季予。”
季予转过头，眼神眷恋不舍地粘黏在林莫身上，表情痛苦得像是出了这个门就要割了他的肉一样。
这道目光太过炽热沉重，林莫闪躲开目光，犹豫着提醒：“你的手处理一下……楼下对街有个诊所。”
季予忽地就笑了：“你心好，对伤害过自己的人也这么关心，会吃亏的。”
话音落地，他便拉开了门，站到了门外，不让自己再回头。
季予的决心决意总是表现得隐晦，靠行动不靠言语，然而这次他却是不得已用迫使自己本能的动作来克制。
只要看过一眼就够了，只要知道他活着过得好够了。
这不是他对着神明祈求过千千万万次的虔诚心愿吗？
所以别再贪心了，别再伤害他了。
“结婚那天，你对我说，这个世界真是美好，待你不薄，只是小时候吃过些苦，竟弥补换来了对你最好的亲人和爱人。”
声音背对着传来，林莫听着有些虚远。
“你笑着对我说，虽岁月长远，但你心不变，今后会同我白头到老，一起好好活。”
林莫表情有些懵，他脑中已经没有这段记忆了。
季予回想起那日碧空如洗的蓝天下，阳光灼灼，但眼前人欣喜的笑容比那艳阳日头还要璀璨灼心。
“我那时觉得你简直是个太过天真的小白痴，把什么都看得简单又绝对，我得把你看紧护好点，才能让你少受点欺负。”季予自嘲苦笑出声：“结果呢……？结果花了这么些年，我才发现，原来没了我，你才能好好活；没了我，你才能拥有健康完整的自我。”
“一定得没有我，你才能健康、开心、快乐……”季予的声带仿佛都被撕裂，几近嘶哑无声，“是吗？”
林莫握紧指节，吐出一口长气，语气坚定：“是。”
所谓万箭穿心，天堂顷刻坠入地狱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了吧。
他怀揣的最后一丝侥幸妄想也被兜头浇灭。林莫没有打算收回对他的惩罚，并用简单一个字宣判了他的死刑。
季予看着眼前一片迷蒙，安静了很久，才缓声说道，“好。”
他关上了门，强忍心中酸涩痛楚，说：“那你要幸福。林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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