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陆皎被召进宫请安。
薛灵臻身为皇子妃被留在皇后寝殿,陆皎独自去跟皇帝请安,又被皇帝拉着去太后宫里坐了一会儿,路上说说话,慢悠悠地转回皇后寝殿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隔着老远的距离,陆皎一眼就看见身形挺拔如鹤立鸡群的薛灵臻,安静地垂首站在一群妃嫔的中间。
他快步走过去,语带愠怒:“怎么不坐着?”
薛灵臻抬眼看向他,淡色的瞳孔仿佛酝酿着汹涌黑潮。明明正值初冬时节,他的额头却出了一些细密的汗水。
陆皎的脚步顿了顿:“怎么了?脸色有点苍白,是不是生病了?”
说着他伸手便想去拉薛灵臻,却被冷淡地打落了手。
皇后李凤仪的声音从高座传来:“皇儿眼里只有新娶的皇子妃,从进来到现在连个正眼都舍不得分给母后了。”
陆皎只好先把薛灵臻放在一边,走上前依次给李凤仪和皇帝的其他妃嫔们请安,寒暄几句。
他心中挂念薛灵臻的身体,故而和李凤仪只说了寥寥几句便要告退:“母后,儿臣急着来请安连早膳都没有吃,皇子妃肯定也饿了,儿臣就先带她回去了。”
李凤仪听说他没有吃饭,嗔道他不爱惜自己身体,嘱咐他回去后就让下人煮些稀软的肉粥,再配些爽口的素食,千万要按时吃饭。
陆皎连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从皇后寝殿出来后,李凤仪的心腹宫女送两人出宫。
薛灵臻走得有些慢,陆皎便刻意放缓了步子,始终与他保持并肩同行。
快到宫门的时候,薛灵臻忽然身形踉跄了一下,陆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只觉得薛灵臻的重量远超普通女子。
陆皎被带得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薛灵臻脸色愈发苍白,连嘴唇也褪去了血色。
恰巧宫门处种了些西域进贡的红花,此刻已经凋零,稀落的几片花瓣颤颤巍巍地挂在细弱的茎上,只余最后一抹艳色。
陆皎一时竟觉得薛灵臻就如同这花,单薄得惹人怜爱。
尽管他的身形比自己高出一大截……
陆皎叫停前边领路的宫女,正要把薛灵臻送到宫门外的马车上,却见薛灵臻冷着脸推开了他的搀扶,费力地抬腿往宫门外走去。
陆皎在他背后温声说道:“你先进马车避避风,我随后就来。”
也不知薛灵臻听到没有,反正他倔强地往前走,一点反应也没有。
陆皎又回过身去看宫女,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满脸不悦:“我还以为母后是真心愿意我成亲的。”
宫女脸色大变:“殿下这是什么话,皇后娘娘自然是欢喜殿下成亲的。”
陆皎冷飕飕地扫了她一眼,越过她大步往回走。
他心中已然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宫女在后边一路小跑,焦急地追着他的脚步想要阻拦:“殿下,殿下——”
自从赐婚的圣旨下达之后,陆皎这段时间一直沉浸在欢天喜地的备婚中,此刻罕见地发怒了。
“放肆!凭你也敢拦我!”陆皎微昂着头,眉眼凌厉,发怒时一派天家威严。
宫女立时被吓得脸色苍白,跪了下去:“奴婢不敢……”
陆皎大步走到皇后寝殿门外,里头的妃嫔们还没有散场,嬉笑讥讽的声音隔着一扇门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般壮实的女子,那腰怕是比宫墙下的水缸都要粗。”
“还有还有,皇后娘娘问她会什么,她竟然说只会捕鱼。”
又是一阵娇笑声。
片刻后,笑声止住,她们仍旧在背后议论着:“难怪她一进来我就闻见了鱼腥味,成天跟腌臜物待在一起,能不臭吗?”
殿内的嘲弄声刺耳,陆皎垂着的手攥成了拳头,力道大得骨节泛白。
宫女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拿眼偷瞄着他。
殿外的侍卫想要通传,陆皎摆手制止,猛地推开了殿门。一瞬间,所有的笑声归于死寂。
李凤仪看见去而复返的陆皎,脸色微微一变,旋即起身迎了过来:“皇儿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想留在母后这里用膳?”
陆皎径直与她对视,眼中带着怒气:“儿臣问母后一句,为什么要欺负皇子妃?”
李凤仪眸光闪烁,温声细语地解释说:“哪里欺负你的皇子妃了?方才只是姐妹们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皇儿怎么还当真了?”
陆皎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将目光一一落在其他妃嫔的身上,看她们心虚地避开自己的视线,登时怒极。
他求了父皇许久才得来的圣旨,以正妃的规制迎娶来的皇子妃,竟然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被人给欺负了!
陆皎大步跨到妃嫔们坐着的位置,一脚踹翻了茶几,点心茶水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妃嫔们吓得脸色煞白,美目微颤,忌惮不已地盯着陆皎。
李凤仪也着实被吓了一跳,往日陆皎再恼也不过是冲她耍耍脾气,如今却能沉着脸踹翻桌椅。
李凤仪晃了下神,竟在陆皎的身上看到了皇帝年轻时的气度。她看向一群瑟瑟发抖的妃嫔,突然笑了起来。
陆皎在皇后寝殿闹了一通,最后板着脸警告皇帝的一群莺莺燕燕们:“若再让我听到你们议论皇子妃,我便奏请父皇律法处置!”
李凤仪贵为皇后,父亲又是朝中文臣之首,陆皎生来就是受尽万般宠爱的嫡皇子,即便是皇帝的妃嫔们,见了他也得规规矩矩地行礼。
此番警告之后,妃嫔们再不敢乱嚼舌根,纷纷告退。
寝殿内很快便剩下李凤仪和陆皎两人。
李凤仪知道他有话要说,挥手屏退左右,先一步开口说道:“真没想到皇儿这般看重一个渔女,母后本以为你只是图一时新鲜,就像幼时你吵着要买京城大街上的纸鸢,母后让人给你做了一个极好的,你却转眼把它丢了。”
陆皎回忆起那只纸鸢,眼神中带着一抹郁色。当时他只是想要一只最普通的燕子纸鸢,李凤仪却兴师动众给他做了条会飞天的纸龙。
他记得当时有六个太监牵着绳在地上跑,笨重的龙形纸鸢怎么也飞不高,李凤仪站在他身边问他喜不喜欢。
他说喜欢,然后就把它丢了。
“那不一样。”陆皎直视着李凤仪,“母后,死物不能跟人相提并论,儿臣可以丢掉纸鸢,但儿臣绝不会抛弃皇子妃。”
他上前两步,逼近李凤仪,眸光忽然带了一丝恳切:“母后,儿臣是真心喜欢皇子妃,若早知道母后不喜欢她,儿臣今日就不会带她来。”
说完他不给李凤仪反应的时间,转身往殿外走。
李凤仪连忙叫住他:“皇儿!”
陆皎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儿臣不知道母后今日是如何伤了皇子妃,也不想追究,只是母后要想清楚,你动皇子妃一下,就等于是在儿臣身上捅了一刀。”
宫门外。
薛灵臻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浑身泛着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和陆皎一同请安,陆皎被召去皇帝那里之后,李凤仪就变了脸色,让他跪下奉茶,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滚烫的茶水被刻意打翻在他身上,李凤仪便立刻让嬷嬷过来给他擦拭,等到擦干之后,又让他接着奉茶,然后不出意外再次打翻。
一共是六杯烧得滚烫的茶水。
薛灵臻睁开眼,垂首看向自己的大腿,水渍已经干掉,但里边的皮肉肯定是烫烂了。
他每走一步,布料与皮肉摩擦,都会激起一阵虫蚁噬心般的剧痛。
薛灵臻想了会儿,伸手去撩衣服下摆,打算看看伤势如何。
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薛灵臻掀衣的动作顿了顿,随后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
陆皎掀开马车的珠帘,看到里边安静坐着的薛灵臻后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回皇子府的路上,陆皎从怀里取出一瓶金疮药,想去拉薛灵臻的手,但发现薛灵臻抓着自己的衣服,怎么也拉不动。
陆皎:“……”
爱妃生气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他叹了口气,把金疮药放到了薛灵臻旁边的小桌上。
其实想知道他不在的时候李凤仪对皇子妃做了什么很简单,只需要抓住皇后宫中伺候的一名宫女,稍加逼问就会倒豆子似的全部说出来。
只要想到那名宫女说皇子妃跪着被泼了六杯热茶,陆皎心里就堵着一口气,闷闷的,总之特别的不好受。
明明昨夜他还发誓不会再让皇子妃受一点苦,结果今天皇子妃就被他的母后带头给欺负了。
陆皎又叹了口气,满眼心疼地看向薛灵臻:“爱妃,我知道你烫伤了,这是太医院最好的金疮药,你涂一些会好受点。”
薛灵臻闭着眼睛不去看他,对他的话更是充耳不闻。
陆皎再次尝试去拉他的手,结果还是拉不动。
薛灵臻的手心紧贴着衣服,陆皎看不到伤势。还有腿上的伤,陆皎更不敢碰。
马车内一片死寂。
经过东市的时候,外边传来小贩们的吆喝声,喧闹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陆皎忧心薛灵臻的伤势,已经连着催促了三遍要马夫把车赶得再快一点,早点回到皇子府,薛灵臻就能早点治伤。
却在马车即将穿过东市的时候,薛灵臻忽然睁开双眼,平静地说道:“我想回家一趟。”
陆皎正在盯着他出神,乍一听到他开口说话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应道:“好。”
他吩咐马夫掉头出城。
薛灵臻的家就在城外的渔兰村,驾马车需要半天的时间才能到。
陆皎取出马车暗格里的花糕,把自己觉得不好吃取出来放到一边,然后把好吃的推到薛灵臻面前。
“爱妃,你早上到现在还没有用膳,先吃点花糕垫垫。”
薛灵臻确实很饿,平时在家徐莺会早起做好一大锅素面,浇一点猪油,等他吃饱了之后才会去干活。
但薛灵臻也不想吃陆皎的东西。
他隔着车厢努力去听外边的动静,似乎除了马夫之外,陆皎只带了两个侍卫。
薛灵臻心想,只要计划周到,或许今日他就能脱身。
只要想到在李凤仪那里受到的羞辱,一群女人围着他肆意打量、讥讽,薛灵臻便抑制不住内心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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