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兰村附近有一处长满了兰草的水洲,水里特产一种兰花鱼,村里的人种田之余便会捕鱼补贴家用。
陆皎就是在这里初见徐莺,惊为天人。
马车路过兰水的时候,他突然心血来潮掀开了帘子,遥遥看向水洲中间茂盛的兰草。
薛灵臻一同望过去,心思微动:“殿下若是想看,我可以陪殿下看会儿。”
陆皎下意识就想答应,可转念一想他还要回去给薛灵臻治伤,在马车里总归是不方便的,于是摇摇头拒绝了。
陆皎:“爱妃不是想回家吗?我们先回去把伤药涂了。”
薛灵臻冷哼一声,心道狗皇子假好心。
若不是狗皇子强娶了他,他又何至于受无妄之灾。
“停车。”薛灵臻直接从马车内站起身,抬腿就要往外边跳。
陆皎连忙让马夫把车停下来,跟在薛灵臻的后边下了车。
这一番动作又扯到了腿上的伤口,薛灵臻却只是皱了下眉,若无其事地朝水边走去。
他腿上的布料隐约被血水浸湿,只不过他今日穿的衣服恰好也是红色,不细看倒是很难发现。
随行的侍卫紧紧地跟在陆皎身后,一行人径直穿过岸边的兰草,走到潮湿的地方。
从兰水吹过来的风撩起了薛灵臻的头发,他独自穿行在兰草丛中,影影绰绰,仿佛也要化作河上一缕清风。
陆皎直接看呆了。
一道圣旨便能唾手可得的爱妃,忽然像是要飞天的神女。
薛灵臻垂眸注视着兰草中零星几点的淡白色小花,目光深远,嘴唇紧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现在是初冬,再过些时日,仅剩的一些兰花也不会再开了。
陆皎从背后靠近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毕竟这是心上的人,让他做什么都好,只要能博美人一笑。
陆皎:“爱妃喜欢兰花吗?”
薛灵臻回身看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我要是喜欢,殿下就能以身犯险去摘吗?”
“有何不可。”陆皎抬腿就往水里走,锦衣顷刻间被冰凉的河水浸湿。
侍卫们来不及阻拦就见陆皎已经走到了水里,连忙踩进水里追了过来:“殿下不可,贸然涉水恐有危险。”
另一个附和说:“是啊,殿下快回岸上,属下们可以去摘。”
陆皎看了一眼薛灵臻,他还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于是陆皎挥袖推开了侍卫,执意往水深处走。
“我要亲自去摘。”
侍卫们见拦不住,只能小心地跟在后边护着他。
陆皎看准了离得最近的一朵兰花,提着沉重的两条腿向其靠近。河水冰冷刺骨,他又是金玉养出来的贵体,不过片刻就觉得全身发冷,好似要冻僵了。
忽然,一道如玉碎般的声音突兀响起:“小心,再往前是漩涡,被水流卷走就遭了。”
陆皎身形顿了顿,狐疑地转身去看两个侍卫。但见两个侍卫一脸紧张地看着他,视线根本就没有落在水面,不像是刚才提醒他的人。
那声音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接着又道:“不是他们,我在你的识海里。”
陆皎又看了眼侍卫,惹得两个侍卫以为自己犯了错,胆战心惊地对视了一眼。
“殿下……”
陆皎摇摇头:“无事。”
兴许是幻听了,他抬腿想继续往前走,结果那道声音又出现了。
“你再往前走真的会没命的。”
陆皎彻底停住脚步,出声问道:“阁下是谁?何必躲躲藏藏?”
侍卫们一听,当即以为水下藏了刺客,刷地抽出明晃晃的寒刀,双眼警惕地盯着水面。
那声音隐约有些无奈:“是识海,我在你的识海,就是你的脑子里。你不必出声,只需心念一动就可以和我说话。”
藏在人的脑子里?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陆皎迟疑地在心里问了句:“你为什么会在我的脑子里?”
“这不重要。”那声音说,“权当是你我的一场缘分,小友,你仙缘已至,跟我去修仙吧。”
那瞬间许许多多的想法在陆皎脑中一闪而逝,最终统统化作一句惊叹。
“这世上竟真的有修仙之人!”
那声音爽朗地笑了起来,须臾之间,河上刮起大风,兰草的叶子和花瓣被风卷上水面,围着陆皎逆飞旋转。
几片花瓣会合,化作一只灵动的小人,脚踩兰草化成的飞剑,逆着狂风一飞冲天。
不过片刻,又是几只踩着兰草仙剑的花瓣小人从陆皎眼前飞过。
兰花小人们顶着无名而起的风,竭尽全力地御剑飞行,在风的尽头,枯黄的叶子搭建出了一座辉煌的天宫。
小人们冯虚御风,仙气十足,终于抵达了天宫。
好神奇的道法!
陆皎不自觉看得入神,只觉得冷意尽褪,心潮涌动,一股热气流经四肢百骸,仿佛在一瞬间大彻大悟。
但究竟悟到了什么,他在心里翻遍帝王术、圣贤经也找不出答案。
片刻后,风散云消。
草叶花瓣缓缓从半空落下,一朵淡色的兰花轻轻地飘到了陆皎面前。
他只需抬抬手,便接住了兰花。
“小友果然悟性极佳,是修仙的好苗子。”那声音说。
陆皎沉默地盯着手心里的兰花。
那道怪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护着他的侍卫本以为是刺客出现了,拔剑在四周逡巡许久也不见一道人影。
真是奇了怪了,其中一个侍卫本想请示陆皎,却见陆皎忽然转身往回走,面色如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声音见陆皎一声不吭往回走,几不可见地染上了几分焦急:“修仙是多少凡夫俗子梦寐以求的,小友已经见识过仙人的妙处,难道就不动心吗?”
陆皎在心里平静地回道:“动心,但我刚娶了皇子妃就去修仙,和成亲后就出家有什么两样?”
那声音便好心相劝:“我在兰水听人议论三皇子强娶民女,既非两情相悦,不如归还那位姑娘自由。你也可修大道,成天仙——”
陆皎的脚步猛地停下来,隔着水岸与薛灵臻对视,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怒气:“什么强抢民女,我和皇子妃是父皇御赐的金玉良缘,断不可能和离。”
那声音这回沉默了。
陆皎再不理会脑海里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捧着花走回岸边,献宝似地送给了薛灵臻:“爱妃你看,好看吗?”
薛灵臻垂眸盯着兰花,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薛灵臻从小跟着徐莺在兰水里捕鱼,熟知兰水里的每一个漩涡。
他在岸上看得一清二楚,陆皎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漩涡,可偏偏刮了阵风救了他一命。
难道这是天意吗?
天意要陆皎活着祸害别人。
薛灵臻捻起陆皎手心里的兰花,面不改色地揉碎成汁,翻手丢在了河里。
他这么做的时候,眸光始终盯着陆皎,恍如雪山深处的深渊,漆黑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陆皎看出他不开心,耐着性子去哄:“是不是这一朵太小了不好看?那下次我一定给你挑最大的摘回来。”
说着他便又向往河里走,却被薛灵臻叫住:“不必了,回皇子府吧。”
陆皎愣了愣:“爱妃不回家了吗?”
薛灵臻冷笑一声,拖着剧痛的双腿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朝着马车走去。
他原本就不打算回渔兰村的家,毕竟家里还有徐莺,他怎么可能把陆皎带过去。
薛灵臻早就在谋划着如何把陆皎往兰水里推,却没想到他会自己主动下水,只可惜今日又没杀成。
不起作用的血毒,突如其来的怪风……薛灵臻忽地莞尔。
他向来最不信命,他倒要看看陆皎是不是真的杀不死!
陆皎的下衣已经全部湿透,水珠顺着衣摆不停地滴落。他这才感觉到从内到外的凉意,提气追了上去。
回去之后,一个被泼了热茶又吹了冷风,一个泡冷水去摘兰花,陆皎和薛灵臻双双发起高热。
宫里接到消息之后立马派了一群太医过来看病,陆皎烧得意识不清,只觉得自己仍旧站在冰凉的河水里,耳畔是徐徐的风,面前是怎么也望不到尽头的乾坤。
若想俯瞰乾坤,或许唯有御剑直上九天才可一观,凡夫俗子被困于沉重的躯体,终是难逃生老命死之苦。
意识混沌间,陆皎似乎听到那道声音在叹息:“凡人生命本就短暂如昙花一现,还要经历种种肉身折磨,我辈证道之人却能超脱世外、自在逍遥……你,真的不动心吗?”
你,真的不动心吗?
明明是碎玉般好听的声音,现在却如魔魅乱心,不停地搅动着他的思绪。
后半夜的时候,陆皎忽然从梦中惊醒。
额头上被人压着一块湿热的手帕,殿内没有掌灯,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他瞧见有个高大的身影坐在他的床边。
陆皎眨了眨眼睛,嗓子干涩得厉害:“爱妃,你怎么坐在这里?”
说着他费力地坐起身,语气关怀地问道:“你身上还有伤,太医说你也发热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薛灵臻微微抬了下头:“你府里的管家让我守在你的床边。”
单凭皇子府里的管家是无权管皇子妃的,这道命令显然是从宫里边传下来的。
陆皎心知肚明,他没说什么,却暗自记在了心里。
“爱妃。”陆皎往里边挪了挪,腾出一些位置,示意他也躺上来,“太医说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回来的马车上就开始发热,等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变得意识模糊,只依稀能记起太医们在床边议论了几句皇子妃腿上的烫伤很严重。
陆皎看向薛灵臻的双腿,心疼不已:“你自己能上来吗?”
薛灵臻:“……”
他和陆皎不一样,自小长在田野里的人,被烫掉一层皮又算得了什么呢?
薛灵臻站起身,步子沉稳地走到烛台旁点了蜡烛,然后把桌上温过几遍的药汤端了过来。
他重重地搁在床边,勺子和碗沿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薛灵臻语气带着敷衍:“太医说你醒了就把药喝了。”
烛火照在薛灵臻的脸上,他骨相优越,阴影分明,确实好看。
陆皎捧起药碗,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其实我有件事想和爱妃商量。”
薛灵臻却在盯着猩红色的药汤。
陆皎想了一下措辞,生怕自己接下来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于是迂回地问道:“我听说世上有隐居在山中的修仙之人,不知道爱妃听过没有?”
薛灵臻猛地抬起头,眼神爆发出一股莫名的神采,直勾勾地盯着他。
陆皎愣了愣,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般大,大概也觉得他是在胡言乱语。
“算了,爱妃一定会觉得我是疯了。”陆皎低下头,摸着碗沿,“什么修仙不修仙的,我只要和爱妃白首偕老。”
说完他捧起药碗正要低头去喝,薛灵臻突然反应极大地打翻了他手里的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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