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的药汤尽数洒在锦被上,倏然洇出一大片水迹,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悄然钻入呼吸。
陆皎猜想是薛灵臻的伤口裂开了,微微有些责怪地抓住了他的手,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严厉:“爱妃你太不小心了,若是扯到伤口怎么办?”
他顺着薛灵臻的手臂往下摸,想撩衣服看看他的伤口是不是又流血了。
薛灵臻忽然反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像蒙着一层通透的夜色,漆黑之中泛着惊人的光亮。
“你刚才说什么?”薛灵臻用近乎逼问的语气说道,“你可是说了修仙二字?”
陆皎被打断思绪,下意识地回道:“不错,我刚才确实说了修仙,但那只是胡言乱语的。”
他生怕薛灵臻以为自己会被抛弃,安抚性地蹭了蹭薛灵臻的手腕内侧,柔声哄道:“爱妃别多想,我是不会抛下你——”
“不对!”薛灵臻难得打断他,还一次说许多话,“不是这样的。虽然修仙之说在外人看来虚无缥缈,但你若是真想修仙,我便陪你同去。”
原先他还在谋划着如何从皇子府脱身,尽快赶到太一宗,眼下若是陆皎也去修仙,那可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只要陆皎肯带着他前往太一宗,离开了守卫森严的皇子府,他有的是办法脱身。
薛灵臻心思几经变化,神色却始终淡淡的。
陆皎却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爱妃……”
真没想到,爱妃竟然会如此果决地选择跟他走。看来父皇说得对,只要成了亲,爱妃就会对他百依百顺。
可陆皎不愿意事事都由自己做主,他又不像皇兄们惯会算计拿捏皇嫂,他是真心要把爱妃放在心尖去疼去爱的。
爱妃喜欢什么他就做什么,爱妃不喜欢的他也绝对会依着爱妃。
想到这里,陆皎开口说道:“爱妃如果不喜欢修仙,我也可以不去,我对爱妃也是百依百顺的。”
“那好,那就去修仙。”薛灵臻的语速比以往快了不少。
陆皎这才放下心来:“好,听爱妃的。”
从成亲到现在,薛灵臻第一次在看着陆皎的时候,心里没有那么重的杀意。他从陆皎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心新割的一道伤口。
若陆皎真的能事事都听他的,倒也不是不能留他一命。
如此过了三天,陆皎的风寒全好。
依附在他识海里的那道声音自称是飞升的仙人留下的一抹意识,那日云游到兰花水洲时偶见陆皎,觉得根骨奇佳就送了场机缘。
他名唤段无月,对仙门的事情了如指掌。
段无月告诉陆皎,当今修仙之人大多都隐居在十万大山深处的太一宗内,而且再过几日便是太一宗招收新弟子的日子。
陆皎便在段无月的催促下,利索地收拾好了包袱上路。
宝马雕车,此去仙源。
十万大山深处,灵鹤盘旋不下。
日出雾散之后,几缕清风从山中吹来,一路行至山脚下热闹非凡的小云镇。
刻着歪歪扭扭“小云镇”三个字的梨花木牌匾半掉不掉地挂在木拱门下,形形色色的人来往如梭。
狭窄的一段泥路,许是刚下过雨,道中央全是被人踩出来的脚印泥坑,马车的轱辘再轧过去,泥水飞溅得到处都是。
道旁穿着破烂衣服形容邋遢的叫花子连忙往旁边躲避,衣着华贵的公子从马车上探出半个身子,目光不屑地扫了眼叫花子,而后激动地看向小云镇大门。
忽而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音,行人们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只见两匹通体墨黑而马蹄生白的高头大马拉着一辆华贵精致的马车缓缓而来。
道上挤着的一众马车瞬时被比了下去,那翘出半个头的公子更是艳羡不已。
马车擦身而过的时候,一股浓郁的名贵熏香弥漫开来,连道上的泥水染了香之后都快变成瑶池水了。
叫花子盯着马车顶上镶嵌的夜明珠和价值连城的宝石黄金,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马车在一众惊叹的目光中驶进小云镇,最后停在一处精致的小楼外。
马夫贴近车厢上的小窗,恭敬地说道:“殿下,客栈到了。”
车厢内,陆皎起身敲了敲内间的小门,温声问道:“爱妃,你换好药了吗?”
马车是陆皎出宫自立门户时,皇帝请了最好的工匠耗时半年打造,里边共分内外两间,内间休息,外间宽敞可以下棋饮茶。
薛灵臻不愿和陆皎挤在一起睡觉,这几日都是简单卧在外间的榻上,只有换药的时候才会把自己关进内间。
陆皎敲门的时候,他正在给自己的腿换上新的纱布。
被烫到的大腿已经变成血淋淋的一片,翻开的血肉又经过多日的舟车劳顿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反而往外渗血更加严重。
薛灵臻眉头不曾皱过一下,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换好纱布。干净的白纱立时又被血水浸透,隐约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他把沉重的衣摆盖上去,压住了气味。
陆皎敲门半天没有听到回应,正想推门进去看看,手指已经搭在了门上,面前的小门忽然被人推到一边,薛灵臻神色微冷,越过他向外走去。
他仍旧走得很慢,下车时有些几不可见地僵硬。
陆皎注意到了,上前抓住他的手,态度强势:“爱妃你是不是在骗我?其实你的腿根本就没有好,对不对?”
两人站着的地方是小楼门前,周围聚集了不少人,听到声音之后纷纷望了过来。
薛灵臻冷脸甩掉陆皎的手,抬头看了眼小楼上挂着的牌匾。
飞天楼。
陆皎早已习惯他的疏离,转身吩咐跟上来的两名侍卫:“你们立刻去找镇上最好的大夫过来,最好是擅治外伤的。”
两名侍卫当即领命而去。
马夫在小二的指引下将车赶往后院,陆皎带着薛灵臻进楼,张口要了最好的一间房。
掌柜正要喊小二过来带路,薛灵臻忽然开口说:“两间。”
陆皎想也不想地反驳说:“一间足矣,我和爱妃住一起。”
掌柜挑了下眉,心中惊诧不已。
他在小云镇待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天家的人来过这里。
眼前的人通身贵气,又称呼旁边的……高大女子为爱妃,至少也是位皇子。
掌柜脸上的笑容愈发热情,皇子好啊,皇子的兜里肯定不少钱,漏漏手指头就够他大赚一笔的。
薛灵臻的视线很慢地从掌柜脸上移向陆皎,寒凉似雪的声音再度响起:“两间。”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陆皎这回是铁了心要跟薛灵臻睡在一起,可又不忍心对他甩脸子,于是选择甩给掌柜两锭金子,然后跟着一路哄。
“爱妃,我不和你住在一起如何照顾你?你又不喜欢侍卫们靠近你。”
“待会儿大夫来了,爱妃一定要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你总说好得差不多了,可你走路还是有些不稳当……”
“爱妃,怎么又不说话?”
声音逐渐远去,掌柜摸着金子收回了兴味盎然的目光。
小二将两人带到顶楼,殷勤地说道:“两位客官,整个顶楼就是一间,也是咱们飞天楼里最好的房间。小的就带到这里,有什么吩咐直接摇门后边的铃铛就行。”
薛灵臻一路上都没有理会陆皎,导致陆皎心情不太好,板着脸点了点头。
顶楼的房间上单独挂了小匾,上书“金仙居”三个字,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沉重华丽的白色珠帘。
薛灵臻撞开珠帘走了进去,屋内又隔出来三个小间,各有用处。他兀自选了处离得最近的美人榻,走过去坐了下来。
这一番动作之后,他的额头又生了些细密的汗珠,唇色隐约有些苍白。
陆皎给他倒了杯温茶端过来,心疼地用袖子给他擦额头的汗水,嘴里喃喃道:“爱妃你总不让我看你的伤,也不喜欢跟我说话,痛了只会忍着……我心里很闷。”
薛灵臻的腿疼得厉害,脑子里好像被一片空白占据,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知不到,连陆皎都快贴到他身上了也没有发觉。
他只机械地端着陆皎给的茶,小口小口地抿着。
如果不是天生能忍,他早就跪在地上痛得仰天大叫,嘶吼着发泄痛苦。
侍卫们带大夫过来的时候,薛灵臻勉强提起了一些精神。他看了眼提着药箱的大夫,把陆皎赶了出去。
薛灵臻很清楚,对于尊贵的皇子来说,平民百姓的痛苦就是他们取乐的小玩意儿。
以薛灵臻的自尊,又怎么可能把最不堪的一面暴露给别人,更别提这个别人还是他最厌恶的狗皇子陆皎。
这一次陆皎很听话地出去了,然而房门关上之后他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默默地在心里数数。
一、二、三……十八、十九——
他砰地推开门,屋内两人下意识地看了过来,大夫满脸都是被吵到的不悦,而薛灵臻则是在一瞬间的慌乱之后恢复了平静。
冲天的血腥气混着一丝腐臭弥漫在整个房间内,陆皎的视线一点一点从薛灵臻的脸上移到他的腿上。
下一秒他背过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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