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离开后，谢枯怔怔地在那里站了很久。
良久，他迈步向前，推开了母亲办公室的门。
“就知道你要回来，坐吧。”
谢枯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明玉怎么会到这里来，还和您有合作？”
“她答应为我们公司研制一套智能产品。”
“明玉以后要到我们公司就职吗？”
“当然不是，但这是我们半年前就谈好的条件。我已经做完了我该做的，现在，该她兑现承诺了。”
“……条件？”谢枯疑惑了一瞬，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明玉就是在半年前，那时候，他是在母亲公司楼底见到她。
上次明玉深陷网络舆论的风暴中，他去找母亲帮忙，那时候谢姝问他，“你了解明玉吗？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最后离开前，母亲又向他保证明玉不会有事。
那时候他心里乱糟糟的，完全没有注意到母亲话语中透露出的对明玉的熟稔。
原来她们早就认识。
谢枯终于反应过来，“……明玉扳倒陈世安的事情，您也参与其中？”
“当然，如果没有我的干涉，那天的直播早就被弱水集团封禁了，陈世安的保护伞又哪有那么快就被逮捕调查。”
谢姝早就听闻过明玉的大名，她一直都想把明玉招揽到谢氏企业做事，但几次邀请都被拒绝。半年前，明玉主动找到谢姝，她提出要做一桩交易。
“她说她能提供陈世安和弱水集团大量的犯罪证据，但需要由我来把这些证据上报，同样的证据，由一个无权无势的学生举报和由我举报，结果是截然不同的。她要对付的是陈世安，我要对付的是弱水集团，陈世安和弱水集团是绑死在一起的，我和她有共同的目标，虽然风险很大，但在看过证据后，我觉得胜算也不小，就答应了这桩交易。作为报酬，她答应在事成后无偿为谢氏企业研发一整套的智能产品。”
那场由陈瑞龙引发的舆论风波并不在明玉的计划中，那是个意外。
那时候谢姝问过她需不需要自己出手帮忙，把这些消息压下去，早年间，她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她深谙网络暴力的疯狂，那些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明玉的人身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明玉拒绝了，她有意让这件事发酵，越大越好。现在网络上的声音越偏向陈瑞龙，将来陈世安的倒台就会越快。
“……原来是这样。”谢枯低喃。
“是啊，有勇有谋，脑子也好使，这么好的苗子，”谢姝叹息一声，“真可惜，她不愿意到我们公司来。”
不然她愿意培养明玉做公司的副总。
她可惜了一会儿，望向沉默着的儿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枯缓缓地摇了摇头，此刻，他忽然感到一阵自卑。
明玉这样的坚韧，这样的聪慧，这样的好。苦难的人生没有压垮她，她站了起来，花了十三年完成了自己的复仇，年纪轻轻已经是科研界的领军人物。
而反观自己呢？有名的花花公子，有名的纨绔子弟，他是学艺术的，但到现在也没搞出过什么名堂，公司里的事也还没上得了手。
他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好似没有。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借助于母亲的庇佑。他没有任何一点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样的自己，拿什么去爱明玉呢？他的爱，除了给明玉带来困扰外，还能给她带来什么正向的感情或者力量吗？
好似也没有。
他想起自己刚刚还和明玉说喜欢她，他忽然为自己轻浮的爱感到羞愧。
*
明玉下楼时，赵松正倚在车边等着她。
明玉朝他走过去，笑着歪了歪头，“走吧，我们去吃饭。”
“好，今天我们换家馆子。”赵松笑着打开副驾驶的门，两人上车后，他顺手打开了车载音乐。
明玉今天才忽然注意到，赵松车里放着的永远都是她喜欢的音乐，常去的馆子也是她爱吃的，似乎他一直都在迁就着她的喜好。
明玉从前没有关注过这些，她全副心神都扑在复仇上，但现在，她已经完成了这件筹谋了十三年的大事，她忽然关注起这些生活中的事情。
长久以来，她认为赵松是她最好的朋友，后来赵松家突遇变故，他和她又有了共同的敌人，他们一起筹谋着复仇，两个半大的孤零零的孩子，相互依偎在一起取暖，在明玉心里，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从朋友转变为了亲人。
这么多年了，他十几年如一日地尊重她、爱护她、又永远都默默无言地站在她身边，她向前时他也陪着向前，她退后他也就不再前进，她踉跄了他就立刻伸出手扶住她，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她转过身，他永远都在。
明玉对赵松当然也好，但是现在想起来，明玉总觉得自己对他的好和他对自己的好是不一样的。
“赵松，你对每个朋友都像对我一样好吗？”
“嗯？”赵松浑身一紧，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从背后爬上了头皮，他不知道明玉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自己没有藏好那份爱，让她有所察觉。
他之所以如此恐惧明玉发现他的爱，是因为他知道陈世安杀妻的事情给明玉带来了多大的阴影——她厌恶爱这个字，讨厌别人和她说这个字，甚至她不能接受别人爱她。这么多年了，有过不少爱慕她的人，但只要有人敢和她表白，她都当场翻脸，此后再也别想靠近她，如果有人死皮赖脸不肯放弃，那等待着他的就是一顿胖揍。
而且她也很难信任别人，更不要提和别人建立长期的信任连接。
她能毫无保留地和赵松做这么多年的朋友，已经是个奇迹了。
赵松勉强笑了一声，“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
“朋友和朋友也是有区别的，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对你当然是不一样的了。”
最重要的朋友？在赵松心里，真的只把自己当朋友吗？
看着他唇边那抹有点勉强的笑意，明玉没再问下去。
沉默在车内蔓延。
赵松在担忧着自己的暗恋被发现，而明玉在想，如果赵松对自己并不只是友情，自己要怎么办呢？像对待以前那些追求者一样，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吗？
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两人各怀心事，一顿午饭吃的有点无滋无味。
吃过饭后，明玉回到宿舍，盯着窗子外的天空怔怔地发了好久的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快到晚饭的时候，她给赵松发信息，约他出来吃晚饭。
但很罕见的，赵松拒绝了她。
之后的几天他也一直躲着明玉，学校没有去，实验室那边也请了假，总之就是避开了一切可能会和明玉见面的地方。
赵松躲避明玉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他感觉到明玉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感情，他害怕明玉约他见面是要当面和他绝交。
就这样躲了一周后，明玉总是找不到他，就直接到他家去堵他。
中午，赵松从超市买菜回来，把车停在停车场后，他提着两大袋子的菜回了家。
“终于回来了，我在这里等了好久了。”
“明明明——明玉！”
乍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赵松吓得一哆嗦，手里装着菜的袋子都掉到了地上，说话也结巴起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你一直躲着我，我只能到这里来找你了。”
“没，我躲你干什么，”赵松底气不足地低声狡辩，他侧过身假装找钥匙，“我……那个家里挺乱的，我都没来得及收拾，今天就不请你进去坐了，要是没什么大事的话，不然……你先回去吧？”
“还说没躲我，我都到家门口了还要赶我。”明玉低下头，轻轻叹息一声。
“没！我不是赶你，我就是！”看她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赵松手忙脚乱地解释，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无措地道歉，“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
明玉抬头一笑，“笨蛋，你道什么歉？”
她沉默一瞬，决定直接问，“赵松，你是不是喜欢我？”
“什什什么！”
仿佛一道惊雷迎头劈下，赵松只觉得身体都麻了一半。
明玉知道了？她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说和他绝交了？
但被明玉堵在这里，听她亲口问出这个问题，听她说出‘喜欢’这两个字时，羞涩本能的先于绝望来到。
赵松羞红了脸，他僵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明玉。
“我……”
他应该和明玉说他不喜欢她，他只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应该把他的爱情藏起来，只向她展露温和无害的友情。
但话到嘴边，他怎么也无法违背自己的感情，对着近在眼前的心上人说出截然相反的答案。
他不能说是，因为那样会失去留在明玉身边的机会，他也不能说不是，因为他也违背不了自己的心。
他只能沉默了。
“你这几天一直躲着我，就是怕我问你这件事？”
赵松依旧沉默着，此刻，羞涩褪去，绝望的感觉如海浪般涌现，一波一波拍打着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的疼痛。
眼泪逐渐盈满他的眼眶。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问你？是怕我像对别人一样，从此以后再也不和你往来吗？”明玉沉默一瞬，低声说，“我不会对你那样的。你对我而言，是很特别也很重要的人，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不是来找你绝交的。”
赵松猛地抬起眼，他怔了好一会儿，“……真的？不骗我？”
看着他一副可怜巴巴又有点傻乎乎的样子，明玉忍不住笑出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来找你，是想说，”她抬头，认真地看着赵松，“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我们——试着在一起吧。”
明玉这几天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她突然发现，如果对她说出爱的这个人是赵松，她竟然是愿意接受的。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赵松对自己的意义，他真的只是一个最好的朋友吗？似乎并不只是这样，再好的朋友也会分别，但在她心里，她竟然从没想过赵松会和自己分开，她觉得他们两个会永远都在一起，直到此生终结。
赵松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仍然陷落在梦中，不然他怎么会听到明玉和自己说这样的话呢？
他放轻了声音，生怕惊扰了这场来之不易的美梦，“你说——什么？你能再说一遍吗？我想听。”
“我说，如果你也喜欢我，那我们就在一起吧。因为，我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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