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松后来回想起那天的事，都觉得像一场梦。
明玉突然把他堵在家门口，还和他表白了。
因为整件事实在是太魔幻了，赵松以为自己在做梦。既然是在做梦，那他大胆一点也没关系……吧？
他往前一步，靠近明玉，“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不反悔。”明玉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看着赵松的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
这真的是梦吧。
只有梦里，明玉才会和他说这种话。
赵松望着明玉，抬手捧住她的脸，目光温柔而仔细地描摹过她的面容——他要把这一刻永远地记下来，珍藏在记忆里。
明玉并不反感他的靠近，但多少还是有点不适应，她往后仰了一下。
“不要躲开我。”赵松微微低头，和她额头相抵，片刻后，又轻轻地蹭过她的鼻尖，“至少在梦里，不要。”
明玉失笑，她伸出手同样捧住赵松的脸颊，“我没有躲你，只是有点不适应，以后我会习惯的。”
当她温热的之间触碰到他的脸颊时，他才终于发现这不是梦，梦里的她手指总是没有温度的。
赵松大惊失色，竟然不是梦！他刚刚好像占了明玉的便宜！他面红耳赤地想松手，却又舍不得松手，他试探性地又摸了摸明玉脸颊，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揍他。
想起明玉刚刚说的那些话，他脸红的像个苹果，“你……真的是认真的？”
“嗯。”明玉与他额头相抵，轻轻眨了眨眼。
“那你可以接受别人的爱了吗？”
“不可以，想到别人会爱我，我还是会觉得恶心。”
八岁的时候，她亲眼看见母亲在陈世安手里咽了气，在她死去的那一刻，陈世安俯身亲吻了母亲苍白的尸体，
“不要怪我，我是爱你的，你也是爱我的，那就为我牺牲一下吧，献出你的生命和作品。”
明玉站在一边发抖，那一刻的痛苦、绝望与对陈世安的憎恶连同爱这个字一起烙印进了她的记忆里。
从此以后，她受不了别人对她说爱，更受不了别人爱她。
这个字，和这种感情，都让她想起八岁那年的夜晚，让她止不住地恶心。
“但你是例外，你是不一样的，我愿意接受你的爱，”明玉更靠近赵松一点，“但我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所以我要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和我在一起吗？你和我一起长大，你应该了解我是个有点古怪的人，和我一在一起，也许并不会那么快乐。”
赵松伸手虚虚地环住她，见她没有抵触，才用力把明玉揽在怀里，他靠在她的肩膀，轻声回答，“我当然要，十多年前第一次在那个小巷子里见到你，看到你把那群小混混撂倒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那时候的明玉背着光站着，火焰一般的晚霞在她背后盛开，他在她身上看到一种从未见过的东西——生命力。
一种如大火燎原后，野草肆意生长的生命力。
他被那力量震撼和吸引。
“你也一点都不古怪，在我的世界里，你是最独特、最好的那一个。还有，我一点儿都不担心和你在一起会不快乐，因为你能存在于我的生命里，这已经是个奇迹了。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只要每天都能看到你，我就已经很幸福了。”
话已至此，两个人之间已经不再需要更多的话语来确认彼此的心意。
于是，明玉和赵松的关系就从朋友转变了情侣。
关系已经转变，但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却没太大的改变。
还是像之前一样，一起吃饭、实验，唯一的改变就是两人偶尔会手牵手。
亲吻这种事么，两个人的确尝试过，但平时牵牵手赵松就脸红，到了这种时候，但只要明玉稍稍靠近，他的脸烫的就像是要被烤熟了，明玉实在很担心他会紧张到晕过去，就放弃了尝试。
时光飞逝，转眼间秋去冬来，已经是新年的时节。
陈世安的死刑执行日也就在这几天。
在他被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明玉探望了他，
看着已经瘦如骷髅的陈世安，明玉笑道，“我以为你会拒绝我的探视。”
陈世安冷笑一声，他知道明玉恨他，她两个不是来送他最后一程的，是来欣赏他这落败狼狈的惨状、看他笑话的。
他也恨明玉。
“看我这个样子你很满意吧，是，你是成功报复了我，那又怎么样！我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我享受够了！你呢！你就是杀了我明亦书也活不过来！而我，作为你的亲生父亲，我永远诅咒你！你这样对待你的父亲，你遗臭万年！”
明玉都被他的话逗笑了，“我的目的就是要报复你，现在我已经达到目的了，你已经身败名裂。只可惜你现在待在监狱里，看不到也听不到外面的人是怎么评价你的，从前你作为虚拟技术第一人被写进教科书，现在你依旧在教科书里——作为科研界的耻辱，你的名字将被世世代代传下去，你才要遗-臭-千-年。”
隔着玻璃，陈世安看着明玉含笑的面容，忽然从那里看出了几分熟悉——她的眉眼长得有点像他，但更多的是像她母亲，这一刻，陈世安忽然无比真切地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女儿。
虽然他对这个女儿没有一点父女之情，但他们之间有着剪不断的血缘羁绊。
他心里的恨忽然短暂地消弭了几秒，但很快，他心中的怒火与恨意又成倍地窜了起来。
就是因为十三年前没有杀死她，让她又有了机会来报复他，他辛苦筹划了十几年才得来的名声地位，一夕之间都被她毁了！他再也不是人人尊敬的科学家，他锒铛入狱，他过几天就要被押去吃枪子儿了！
“你怎么不去死啊！”他面容狰狞，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地挤出这句话，“十三年前，你怎么就没死呢！”
“因为该死的人是你。”明玉微笑着向前靠了一点，“陈世安，只给你一枪实在是太便宜你了，你应该被千刀万剐。”
隔着玻璃，陈世安看到她幽深的眸光，心里猛然升起一种不安。
“你还能怎么样！你再恨我也只能杀我一次！”
“你不要以为挨了那一枪就结束了，我对你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明玉站起身，“好好享受你还活在人世的这几天吧。”
*
几天后，陈世安被处决，看过他的尸体后，明玉回到白山村祭拜明亦书，赵松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祭拜父母。
“妈妈，陈世安死了。”明玉轻轻抚摸墓碑，“这些年我晚上总是睡不好，我总是梦到那天晚上，但现在好了，他终于死了，我的噩梦结束了。”
她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寒风吹起她手中的书册，她才回过神来。
“十三年前陈世安夺走了你的研究成果，现在他不得不还给你，你的作品上终于能被署上你的名字，这是新编的一版教科书，‘推动VR第一人，实现人脑与虚拟端的连接——明亦书’。”
她蹲下身，将那本书在坟前点燃。
书册在火光中燃烧，明玉望着灰烬，她前半生的恐惧、仇怨、不安都在随着这本书，缓缓化作灰烬。
又吹来一阵寒风，风助火势，火焰很快将书本吞噬，留下一地灰烬与几缕烟尘。
明玉站起来，“这一切都结束了，你可以安息了，我也要继续往前走了。”
呼啸的风在此刻静止，她又摸了摸墓碑，“提前说一声，新年快乐，妈妈。”
*
祭拜过各自的父母后，明玉和赵松都回到市区一起过年。
往年的新年与节庆他们都是一起过的。
今年也一样，两个人提前几天就定下了新年的菜单，早上吃过饭后一起去买了菜，回来后一起准备午饭。在科研上，明玉的天分更高，但在厨房里，赵松的厨艺明显比明玉的好得多，如同往年，赵松主厨，明玉在一边打打下手。
“一样的操作步骤，为什么你煎鱼翻面的时候鱼皮不会掉，鱼肉也不会碎掉啊？”明玉盯着锅里那条鱼，颇有怨念，“这些鱼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嗯哼，这个需要一点天赋和技术。”
“我决定了，正月里要修炼厨艺，我就不信我做不出一条完整的鱼。”
“你还是算了吧，是谁每次一见到锅里的油热了就吓得在厨房里四处逃窜。”赵松回忆起去年新年的场景，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是谁看到案板上会动的鱼就开始女高音吟唱，连隔壁的邻居都被惊动了，还以为我们这儿发生了凶杀案。”
明玉讪讪一笑，“鸡鸭牛羊肉我都可以处理，但是这个鱼，拎回来几个小时还会动，也太吓人了。”
“你胆子那么大，连蛇都不怕，竟然怕鱼，”赵松笑着回过头，轻轻点了点明玉的鼻尖，“最重要的是你还特别喜欢吃鱼，所以你可要牢牢地抓住我这个特别会做鱼的男朋友，这样以后就永远有人给你做鱼吃了。”
“抓住你啊——”明玉握住他轻点着自己鼻尖的手指，顺势划到手掌，与他十指相扣，“那你指教指教我，怎么抓住他啊？”
赵松不笑了。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简直可以和门边挂着的红灯笼一较高下。
“赵松，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明玉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你脸红的时候，特别可爱。”
赵松的脸更红。
他这个样子真的有种说不出的可爱，像只呆呆的波斯猫。
明玉使完了坏就要跑，转身时却被赵松捉住了手腕，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他微微低头，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她的面颊上，声音有点低哑，“你就爱捉弄我。”
明玉大笑，“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你这个样子真的特别可爱，我就想逗逗你嘛。”
“那我也想逗逗你，”赵松忽然在她侧脸轻轻吻了一下。
明玉的笑声戛然而止，这还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亲吻，这个吻来的猝不及防，她仿佛被赵松传染，僵立在原地，脸也倏地红了起来。
“你这个样子，更可爱。”赵松的声音更轻，他的唇向前游移，轻轻吻过明玉的眼睛，鼻尖和脸颊，最后落在她的唇边，他哑声问，“我想亲你，可以吗？”
明玉闭上眼，她在他怀中侧过头，“我也想亲亲你。”
赵松心头悸动，他的手指轻柔地拂过明玉的眉眼，要将她现在的模样牢牢地刻在记忆中，他低下头，温柔的吻轻轻地印在明玉唇上。
两人都没有过恋爱经验，也没有亲吻过谁，这是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吻。
青涩、朦胧又轻柔。
两人的唇只是轻轻地在一起贴了贴，但因为拥抱在一起，他们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与热度在攀升。
但谁都舍不得停下。
直到空气中传来难以忽视的焦糊味，两人同时转过头，不出意料，锅里的那条鱼糊了。
两人相视一笑，赵松把糊掉的鱼扔进垃圾袋里，“这条鱼糊了，但新年的餐桌上不能没有鱼，我们再出去买一条吧。”
“买两条。”
“好，一条清蒸一条红烧。”
两人牵着手一起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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