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先了解了一下裴家的情况。
裴月，上任户部尚书，曾是现任天子的启蒙老师之一，深受皇帝信任，半年前，她上书乞骸骨，举家搬回了自己的故乡，也就是这小镇。
裴月的丈夫在十几年前就战死沙场，这些年她也没有另结良缘，家中除了她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裴玉瑶，也就是死者，她和阿元同岁，今年也是刚过二十岁。
裴玉瑶天资聪颖，听闻三岁就会做策论，这些年更是饱读诗书，颇有其母年轻时的风范，只是自幼体弱，极少出门。
二女儿裴玉珍十六岁，她更像她父亲，和姐姐不同，自小就讨厌读书，喜欢习武。
今天是裴玉瑶下葬的日子，裴玉珍之前在灵堂哭晕了过去，现在正在厢房里休养。
之前瞪着阿元的那个妇人是裴月的贴身侍女采颦，自幼就跟着裴月。裴月平时公务繁忙，很少回家，家里的事多是她照料着，府中两个孩子和采颦的关系很亲近，尤其是二女儿裴玉珍。
她和母亲的关系剑拔弩张的——因为母亲总是逼迫她读书，但她和采颦的关系就很好，甚至是把她当母亲一样依赖尊敬。
据府里的下人说，很多次，她们经过书房的时候都听到二小姐在和夫人争吵，也很多次见过二小姐和采颦姑姑哭诉。
阿元去询问采颦这母女三人之间的关系，采颦说，夫人只是对二小姐严厉了些，母女关系还是很好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关系也好，时常同进同出。
大致了解了这些后，阿元连夜去了县衙里。
县衙外。
门外的衙役们当然不让她进去了，她又不是公职人员，况且穿的如此寒酸，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也没有巴结她的必要。
衙役打了个哈欠，呵斥她，“赶紧走！大半夜的到县衙门口来捣乱，一会儿把你抓进牢里去！”
“这位大人，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受裴府裴夫人的委托，来调查裴小姐的死因的，我想见县令大人，请代我通传。”
“还说你不是捣乱的，裴府那是什么地方，是你这样的人能混进去的吗，还说什么受裴夫人委托，你当你谁啊，”衙役又打个哈欠，“再说了，裴小姐的案子已经结了，犯人已经抓到了，明天中午就开刀问斩。”
“我正是为这事而来，此事尚有疑点。”
“嘿！我说你还来劲了是吧。”衙役不耐烦地站直了身体，又狐疑地打量阿元几眼，“你说你是裴府来的，有什么凭证！”
阿元拿出了那枚玉佩。
看到这枚玉佩，衙役们立刻在阿元面前表演了个大变活人——有些不耐烦的眉眼顷刻间就变得眉开眼笑，“原来是裴夫人府上的，您里面请。”
门边两排的衙役都退到两边，给阿元让开了路，前面还有一个人给她带路。
阿元低头看了眼玉佩，这就是权力的味道——虽然借的是别人的势，她只沾到了一点点光，但也已经如此前强大。
进了县衙里，高堂上空无一人，只有夏夜的蝉鸣。
县令大半夜地被手下从小妾那儿喊出来，说是来了个手持裴府玉佩的人，裴府觉得这案子尚有疑点，委托此人前来调查。
县令是又惊又惧，穿衣服的时候手都在哆嗦，到了堂前，他问身边的衙役，“裴府的人在哪里？”
衙役示意他看底下站着的阿元。
她？
“你……是裴家派来的人？”
“正是，”阿元点了点头，“大人若有疑问，可遣人前往裴府询问。”
县令又不是疯了，这时候去打搅裴夫人，“不必不必，”他看着阿元笑道，“裴夫人派姑娘来，是对案件有什么疑问？只要姑娘开口，本县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深夜搅扰大人，实在是抱歉，我想看看这案子的卷宗，犯人的供词，以及，我现在想先见见犯人。”
“好，我安排人将姑娘要的东西送来，不过姑娘不熟悉县衙，”县令指着那个带阿元进来的衙役，“蒋三，你就跟着姑娘，随时听候姑娘调遣。”
“是，大人。”蒋三朝着县令行了一礼，又对阿元抱拳，“姑娘这边请，牢房在这边。”
阿元随着蒋三离开后，县令旁边的方师爷面露忧色，“大人，裴家是否察觉了什么，公子他……”
“我儿他有什么事！我儿什么都没做过！”县令厉色，“凡是看见这件事的都已是死人了，裴家就是怀疑，也是怀疑本官搪塞了她，绝怀疑不到我儿头上来。”
另一边，阿元跟着蒋三来到了大牢。
牢房里阴暗潮湿，何叔被关在最后一间，这一路走过来，所有的牢房竟然都住满了。
阿元吃惊地问蒋三，“镇子里竟然有这么多人犯罪吗？这么大的牢房都住满了。”
蒋三沉默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姑娘，到了。”
阿元转过头，终于见到了何叔的牢房。
死刑犯都是单独一间牢房的，何叔整个人像只虾子似的蜷缩着，口中不时发出微弱又痛苦的声音，仿佛破口的风箱。
阿元扑到栏杆上，催促着蒋三快开锁。
门一开，阿元就冲进去，里面何叔的样子简直是惨不忍睹，他应该是被用了大刑，浑身都没有一块好肉，到处都是皮开肉绽，连两只手掌都不放过。
听到脚步声靠近，何叔惊恐地往里躲，他喃喃，“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你们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别再打我了。”
阿元愧疚难当，自责难忍，那天她不该搭何叔的车进城的，都是自己把何叔给害了。她的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何叔，你不要怕，是我，我是阿元啊。”
然而何叔已经被折磨的神志不清，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
阿元跪在那里哭了好一会儿，终于一抹脸站起来，何叔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得先给他安排个大夫诊治，否则他恐怕撑不过今晚。
大夫请来后，阿元也不肯离开牢房，坚持要在这里看卷宗。
六月十七日的早晨，天龙寺的僧人在寺院外的竹林里发现了一具女尸，他们认出这是常来上香的裴家大小姐裴玉瑶。
经仵作检验，裴玉瑶是窒息而亡，死亡时间为前一天晚上。
卷宗里写，六月十六日傍晚，小茶摊的老板看到了何叔往天龙寺的方向去，而且天龙寺的僧人也曾在那晚见过何叔。
阿元展开何叔按了手印的供状，那上面写，六日前的下午，他前往了郊外的佛寺，在那里，他看见了上山礼佛的裴家大小姐，一时间惊为天人，所以见色起意，心生邪念，趁着四下无人，他意欲非礼，但裴小姐抵死不从，他恼羞成怒，便将裴小姐掐死。
阖上文书，阿元怒火中烧，仅凭这两项就断定何叔是凶手，简直是荒谬，何叔认罪也完全似乎屈打成招。
她决定先去见见那两个目击证人。
“姑娘若想问话，我安排人传召这二人来。”
阿元微笑，“不必了，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叫县衙的人去传召，大概人来了之后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眼下天光未亮，外面仍是深夜。阿元和蒋三漏夜前来，实在是将小茶摊的老板吓了一跳，他给阿元和蒋三上茶，恭敬又紧张，“二位大人前来，是有什么事？”
阿元笑道，“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问六月十六的傍晚，你确实看到了疑犯往天龙寺去了吗？”
老板回忆道，“是，我记得他，他来我这儿买了碗茶，还和我聊了几句。”
“那你还记得你们说了些什么吗？”
“记得记得，他说他今天和同村的姑娘来的，不过那姑娘迟迟不归，与其干等着，不如去天龙寺拜拜佛，他还问我去天龙寺最少能捐多少香油钱。”
离开茶摊后，阿元和蒋三又前往天龙寺。
大概两刻钟后，两人到达天龙寺，见到了卷宗中提到的第二个目击证人，一个负责佛堂前打扫工作的小沙弥。
“六月十六日的傍晚，的确见过这位施主。”
阿元问，“那天的香客多吗？”
“不少。”
“那为什么你会记得嫌犯呢？”
小沙弥双手合十，“因为那日来的香客大都出手大方，少说也有十几两银子，只有这位施主，他只捐了三十文的香油钱。”
“那你对死者裴小姐有印象吗？”
“当然，裴小姐每月都要来一次，每次来都捐几百两的香油钱。”
阿元思索片刻，又问，“小师傅，你是常年在殿前打扫吗？”
“是。”
“那每次来礼佛都是裴大小姐独自前来吗？二小姐是否有和她一起来过？”
小沙弥回想了好一会儿，“好似不曾见过，每次来的都只有裴大小姐一个。”
阿元点点头，“多谢了小师傅。”
之后阿元又见了当时发现裴玉瑶尸体的那几个和尚。
“每日晨起，我们都要经过那片竹林去后面的山泉里打水，那日早晨我们在竹林中间发现了裴小姐的尸身，阿弥陀佛，裴小姐心地良善，一定能去往极乐世界。”
“那你们还记不记得裴小姐的尸身上有什么特点？”
“只记得裴小姐的脖子上有青紫色的手指印，实在是……唉。”
裴玉瑶自幼体弱，她要出门身边必定跟着一群伺候的人，据裴家的人说，她这次来天龙寺，身边跟着两个会武功的婢女和两个练家子家丁，但她出事后，伺候她的那几个人也消失了。
县衙给出的说法是——这几个奴才玩忽职守，没有照顾好主子，担心回去后被裴夫人问责，所以畏罪潜逃了。
这说法简直可笑。
阿元直觉这几个人不是逃了，应该是被杀了。
能杀死四个仆人，又杀死裴玉瑶，凶手应该要么就是武功高强，要么就是有会武功的帮手。
何叔肯定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是个老头了，平素里做些农活还成，但绝对打不过四个会武功的人。
凶手会是谁呢？
还有那四个跟着裴玉瑶来佛寺的仆人，如果他们被杀了，那尸体会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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