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明玉又碰到几个乡亲，她们又都给明玉装了几大袋的生肉熟食，叫她拿回去吃，她也推辞不了，只能收下，看她大包小包地提不了，大家还很热心地把东西都送到明玉家里。
众人离开后，明玉房间的一半都被这些装满食物的袋子占满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把东西收拾着放进冰箱和冰柜里，又随便翻了点熟食出来热了热当晚餐。
吃过饭，她早早地睡了觉。
也许是睡得早，半夜三点的时候她忽然醒了过来，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一会儿后，她干脆坐起来，穿了件外套，拿着锄头和镰刀出了门，往后山走去。
她打着手电筒，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她到了一座凸起的坟丘前。
这是她母亲的坟。
把手电筒挂到一边的树枝上，明玉开始砍坟丘周围的杂草。
砍了一会儿，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明玉停下动作转过身去，手里还举着镰刀。
逆着光，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手里似乎也举着什么，仔细看一看，似乎是根树枝。
那个人声音微颤，“你……你是人是鬼？”
好耳熟的声音。
明玉取下手电筒往前照了照，那黑黢黢的人影被强光照射，立刻伸手挡了挡眼睛。
“……谢枯？”
谢枯闻言立刻放下手，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明玉面前，惊喜道，“明玉？是你？”
惊喜很快褪去，他略显忙乱地解释，“我不是跟踪你来的！我发誓！”
明玉放下手电筒，又把它挂回树梢上，“我也没说你是跟踪我来的啊，你怎么在这儿？”
“说来话长，我在我们家基层实习，有些门店和白山村的果蔬基地有合作，我到这边来实地看看。”
“哦。”
“你怎么在这儿？还……半夜在坟场里？”
“我家在这儿，至于为什么在这儿，半夜睡不着，也没事情做，我过来给我妈妈扫墓。”
谢枯怔了一下，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明玉弯下腰继续锄草，“好了，这没什么可道歉的。不过，你怎么半夜到后山里来？”
谢枯笑了笑，在她身边蹲了下来，“这里蚊子好多，咬的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白天的时候村民和我说这边是坟场，听到这边有动静，我以为有盗墓贼，就过来看看。”
盗墓贼？明玉不禁笑了笑，他的想象力还挺丰富的。
她笑了。
在手电筒明亮到有些模糊的光线下，谢枯痴痴地盯着她看。
这好像是明玉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纯粹的笑容。
她笑的真好看。
“我不是盗墓贼，你也可以回去休息了，不用在这儿看着了。”
谢枯回过神来，急忙低下头收回目光，“我也不困，回去了也睡不着，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吗？”
“没什么可怕的，这里埋着的都是死人，又不会跳出来咬人。不过后山时常有蛇出没，虽然大部分不是毒蛇，但它们会咬人，你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那你呢？你不怕蛇吗？”
“它们不会咬我。”
谢枯追问，“为什么？”
明玉沉默一瞬，八岁那年，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有条蛇钻进了她家里，把她从昏迷中咬醒，后来，她把那条蛇当做家人一样养了起来，这条蛇时常会给她叼来些死兔子。
以前她去后山的时候偶尔会有蛇来攻击她，但自养了那条蛇之后，十几年了，后山的蛇再也没攻击过她。
她十五岁考上大学那年，那条蛇自然老死了。
她把它葬在了母亲的坟墓边。
但此刻，她并不想把这段事告诉谢枯，于是只是说，“不为什么，它们就是不咬我。”
“好神奇啊，”谢枯感叹，又伸手拔去身边的草，“还有什么工具吗？我来帮你。”
“不用了，谢谢。”明玉制止他，“我自己就可以，而且，我想和妈妈单独呆一会儿。”
“哦，好，”谢枯恋恋不舍地站起来，“那我先走了，我的电话号码没变，有事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谢枯离开后，明玉沉默地继续锄草。
天光微熹的时候，她已经把坟前打理干净。
她回了趟家，拿了贡品和香烛。
“妈妈，你的生日在新年后，我已经在为你准备一份大礼了。”明玉的手轻轻拂过墓碑，那里镶嵌着她母亲明昭月的照片，“希望这份礼物你会喜欢。”
清晨的风拂过她的脸庞，卷起几丝没有扎起来的发丝。
明玉轻声说，“你一定会喜欢。”
从后山回去后，明玉见郭大娘在自己房门前。
“郭大娘，您来了多久了？”
她开门把郭大娘迎进来。
“我也刚来，看你从后山回来，就知道你去山里扫墓了，”郭大娘叹了一声，也可怜这丫头命苦，那么小的时候就没了妈妈，亲生父亲又不管她，连在哪儿都不知道，无亲无故的，还好这丫头自己争气。
“我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叫你中午去大娘家吃饭。大娘早上现杀了羊，还杀了几只鸡，你中午一定得来啊。”
“嗯。”明玉笑了笑。
另一边，村民正领着谢枯观看村里地菜蔬养殖大棚。
说实话，谢枯长这么第一次见到长在地里的菜蔬，他平时见到的都是做好了装在盘子里端上来的。而且这里好多菜他都不认识，也分不清，比如苋菜和油麦菜。
他进了大棚里好奇地不得了，东看看西看看，而且不停地问一些奇怪到令人发笑的问题。
“这些菜都是在土里长出来的吗？”
“这些塑料膜覆在上面不会把幼苗闷死吗？”
“浇水会把它们淹死吗？”
“施肥？肥是大粪吗？放到上面不会发臭吗？粪便浇灌出来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它们为什么只能长这么大？番茄不能像西瓜一样大吗？还有，西瓜为什么长在地里，不是像榴莲一样挂在树上？”
在大棚里转了一上午，谢枯兴致勃勃，陪同他的村民却精疲力尽，主要是觉得精神受到了奇怪的污染。
中午的时候，村民带着谢枯去吃饭。
路过郭大娘家的时候，炖肉的香味飘了出来。
村民笑道，“明玉丫头回来了，郭大娘中午肯定是叫她到家里来吃饭了，她那个羊都可金贵了，只有过年和明玉回来的时候才宰一只。”
谢枯立刻停下脚步，“明玉？”
“是啊，”村民笑道，“是我们村里的丫头，可聪明了，可有出息了，我们村子以前特别穷，能有今天都是托她的福。”
“你能不能多和我说说明玉的事啊？”
村民狐疑地打量他，“你打听这么多明玉丫头的事干什么？”
“我和她是同校的学生，她在学校里特别有名，我特别崇拜她，想多知道点儿她的事情。”
听他这么说，村民放松了警惕，他叹口气，“明玉丫头是厉害，但也实在可怜，很小的时候她妈妈就去世了，这些年也没人看顾她，什么都是自己摸爬滚打。虽然村里人也会接济她，但大家都忙着种地赚钱，家里也都穷，吃了上顿没下顿，又能省出多少给她？”
沉默了会儿，村民又叹口气，“她妈妈说是病逝，其实是自杀，当年她带着明玉丫头一起烧炭自杀，遗书都写好了摆在桌子上，要不是明玉丫头命大，家里不知怎么钻进去一条没毒的蛇，硬生生把她给咬醒了，她就被闷死了。”
谢枯被惊得僵在原地，他实在想不到明玉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他的母亲对他并不是特别关心，但从没少过他什么，他是在想象不到，八岁的明玉被母亲带着自杀未遂后，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整顿午饭谢枯都吃的没滋没味的。
早上他还看到明玉去扫墓，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对那个试图带着自己自杀的母亲，她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下午，村民带着谢枯去果园里，谢枯却始终魂不守舍。傍晚从果园回来后，他也没心情吃饭，干脆到外面去散步，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后山。
他往山上走了两步，忽然瞥见明玉从山上下来。
“明玉！”他快步往明玉那边走去，“天都快黑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哦，早晨上香的时候有东西落在这儿了，我过来找。”
“找到了吗？”
“找到了，正要回去。”
“哦。”因为听说了明玉的身世，谢枯心情沉重，他没有再找话题，两人默默地往山下走去。
忽然，谢枯脚底一软，似乎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一抹绿色忽然从草丛里窜了出来，朝着他飞扑过来。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身边的明玉，却摸了个空——明玉已经跨到了前面，伸手握住了那抹绿色。
原来是条通体碧绿的青蛇。
明玉安抚般摸了摸手中的蛇头，蛇忽然乖顺了下来，在她腕上缠了一圈后，又游回了草丛里。
谢枯惊魂未定，目瞪口呆地看向明玉，好快的身手。
明玉拍了拍手，“干嘛这样看我，我常年干农活的，手快很正常。”
“哦。”谢枯的心还是扑通扑通跳的很大声，他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低声说，“不过你以后不要像刚才那样挡到别人身前了，也太危险了，万一那蛇扑你身上咬到你怎么办？”
“你还管起我来了？”明玉笑了一声，“后山的蛇一般不会主动伤人的，刚刚是你踩到它了，以后没事少来后山，这里蛇很多，很多都是有毒的，下次未必这么好运了。”
谢枯沉默片刻，“不过，那条蛇怎么到了你手里就那么听话？”
“也许是我以前常到后山来，它们都认识我了。”明玉笑了笑，“天要黑了，早点回去吧。”
“明玉！”谢枯叫住她，鼓起勇气，“从前的事，对不起。我为我从前的行为向你道歉。”
“好啊，我接受了。”明玉对他笑了笑，转过身继续往山下去。
“那我们能不能做朋友？”谢枯垂下头，“你能不能……不要见到我就躲开。”
明玉脚步未停，说话之间，她已经走出了好远，声音隔着斑驳摇动的枝叶传来，“朋友就算了，我和你，做陌生人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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