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然是废话,她方躺下不到半刻钟,如何可能睡着。
许是因着病中的缘故,连脑子也变得迟钝起来。年季华伸出手,招了招,语调有些含糊不清:
“什么孤本,给我看看。”
顾熙风将那只上下晃动的藕白手腕捉住,掖回被中。
“先将药喝了。”
“我喝了你就給我?”年季华眨巴着眼睛,仰头看他。
“臣什么时候骗过殿下。”
一旁的香枝盯着机会端着药碗站在了一旁,这会儿见殿下松动,汤勺已经送到了人嘴边。
苦药灌入口腔,倒像将她的五窍都打通了,苦涩味席卷而来,年季华拧着鼻子喝了两口,忽而停了下来,苦大仇深的盯着香枝手中汤碗。
香枝紧张地看着年季华,生怕这祖宗又不肯喝了。却见年季华愣了半晌忽而伸手去接那药碗。
长痛不如短痛。年季华一闭眼,心一横,便打算一口闷,谁曾想左手不知为何绵软无力,竟是拿不住那药碗,眼见着药碗颤巍巍就要倾倒。
香枝急道:“还是让奴婢来吧。”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出来,稳稳拖住了那碗。
香枝一侧身,看见顾熙风那只略显苍白的手已经重新拿起了白瓷汤勺,药材的清苦香与他袖间的竹叶书卷气缠绕着萦绕在鼻尖,她垂了垂眸子,识趣退下。
年季华手上没力气,又想着那孤本古藉,只好拧着眉头,就着他的手将药喝了,眼见着汤药的水平线缓缓下降,最后露出上了一层釉的白瓷碗底。她咽下最后一口药,呸呸呸了两口,迫不急待:“可以将书给我了吧。”
顾熙风笑笑指了指唇边,年季华拿出张洁白帕子拭了试嘴,见他从袖间拿出本古藉,她着急探头望去,想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那本书的封面有些毛躁。但每一页却颇为平整,看得出是受人妥善保管着的。
顾熙风看着年季华抖着手翻开那册子,纸张微微有些泛黄,她读得小心。半晌,忽而抬起头看他,眼睛亮闪闪的,双颊因着发烧又激动的缘故泛起霞似的浮红,末了,露出一个笑来。
郑重其事道:
“谢谢你,平川。”
“不过偶然看见,殿下喜欢便好。”
“这样啊。”年季华唔一声。
世上太多孤本古藉,多为人私珍,并不流传,榫卯技法算得上冷门,认识的人就更少了,要么是工匠之家代代相承,断不肯轻易与人,要么是流于民间,宝珠蒙尘,不被人知,就是她公主之尊,也不是想要就能唾手可得的,费点心思倒是其次,主要是需靠点运气,可遇不可求东西,偶然看见的概率,大抵同姜识丁如今去参加科举打败一干才识过人的青年才俊,连中三元新科登第,勇夺魁首一般大吧。
若问姜识丁何许人也,太仆寺卿之子,杖着父辈蒙荫,终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名为识丁,实则大字不识一个,终日斗鸡玩鸟,曾因调戏宫女,被她瞧见叫人打断了脚。
年季华不傻,她仰着头,笑得明媚,鬓间一缕秀发垂下,带了点曲卷的弧度,俏丽的挂在腮边,连病容都被冲淡了几分,由衷道。
“平川,你真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名声不好,朋友不多,云和算一个,旁的,好像只剩一个顾熙风了。
顾熙风,生得好,又聪明,年幼时东宫里,对所有人都板着脸的太傅都常常夸他,聪明灵秀,有经世之才。
待人也好。连她病了,也是第一个来看她。
这样的一个人,唯一的缺点好像都只是不肯爱她,连这点,好似都不是他的错。她年季华不是金叶子银珠子,那里能够人人都爱她。
朋友之谊,己经弥足可贵。
四公主早忘了先前的不愉,将顾大人自动划入自己唯二的朋友之列,别的不说,等那天平川有难,她一定两肋插刀。
“臣的,荣幸。”
听完她的话,一身青衣的人眉宇间泻出疏朗笑意,见到眼前人垂下的鬓发。平白生出替她理上一理的**。
床上人无知无觉,又低下了头,接着翻看那本孤本。
顾熙风怔了怔,悄无声息的将手收回了袖间,眼神同料峭春风里的寒枝,略带着凌冽的冷。
“朋友么……”
走到门口的香枝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有些意外。
“驸马?”
谢时荣眼神越过她,望向房内笑着的二人,如墨点漆的眸子没有一丝温度。
香枝瞥见他提着的攒盒,以及因为用力攥到发白的指节,也不再避着二人,嗤笑一声。
“请您回去吧,殿下不喝冷掉的姜汤。”
谢时荣望着二人的背影,顾尚书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塌上的公主笑了起来,狭长的凤眸新月似弯起,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在聊些什么呢……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终于香枝准备开口说话的前一秒转身离去,飘绵疾步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梨香苑,飘绵显然也看见了那顾公子亲自喂公主汤药的画面。从主殿到梨香苑走的这几步己经将事情来龙去脉想了个明白。
“公主好美男,顾大人又是这等俊秀人物,方才定是迫于回公主的淫|威,方不得不从。怪道是先时顾大人那一番提点,原来是,与他家公子同是天涯沦落人。只怕是凭着家世清贵,方免遭四公主毒手。”
……
年季华喝了药,又同顾熙风说了半日话,用了碗羹汤,忽见一个小丫头走进来。
脆生生道:“大人,卷絮说相爷遣人来,说是有要事相议,不知大人何时回府?”
顾熙风看了眼年季华,又看了眼那丫头,终是转身出了门。
雨小了许多,华丽的院落里,被雨打落的叶未及扫去,显出几分萧条。年季华寝殿的菱花小轩窗透出暖调的光,在这凄风冷雨里,显得柔和又温暖。
卷絮打起帘,顾熙风注视那光亮半晌,上了小轿,对一旁的香枝道:
“才喝了药,别让她太早睡下。”
“是。”
“书可以多看一会儿,但最好也不要太久。”
年季华素日慵懒,睡懒觉时能日上三竿方醒,可偶有感兴趣的事物,三更半夜不睡也是有的。今日又得了那本书。
顾熙风忧她久睡头昏,又恐她不肯睡劳神。
“奴婢不明白,公子既然这般关心殿下,那两年前又为何……”
为何那样将人推开,又是为何,只愿做个朋友。
那年殿下虽面上佯装无事,还与云和姑娘谈笑,挑捡京中世家公子画像,说上京才俊多如过江之鲫,不信就没比顾熙风更好的。然后实际上那些云和姑娘带来的画像卷轴只看了几卷,便悉数被堆在墙角落灰,年季华终日买醉,着实伤情了许久。
可她看得分明,公主有意,顾大人,末必无情。
顾熙风并不言语,微凉的目光略过香枝的脸。
“奴婢多嘴了。”香枝自知失言。
顾熙风收目光。
卷絮扭头对着轿夫道:“走罢。”
……
第二日的清晨,年季华一挣眼,便见到了坐在桌前的女子。
“你可算起来了。”
宋云和见人醒了,慢条斯理拿桌上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满杯茶。
“殿下可算醒了,宋姑娘坐了有一会儿了。” 逢月听到声音,从外头走了进来。
“你还知道来瞧我。”
年季华轻哼一声,表达不满。
“我昨个儿可就醒了。”
“我的殿下,我这几日可都在为你奔忙。”宋云和将面前茶盏中茶水一气儿饮尽,缓了缓。
年季华摆了个舒适的姿势,好整以暇,听她如何辩解。
“殿下何不猜猜我这几日在何处?”
“自然是在宋府,要不就是四处游玩去了。好没心肝的云和,我又是落水又是淋雨的,你现今方来看我。”
“非也非也。”
宋云和凑到她身旁,朝她耳语几句。年季华听完坐直了身子,忽然正色起来。
“你去坤宁宫做什么。”年季华己经隐隐有了些不详的预感,起身也给自己斟了半盏茶,浅酣了几口,试图压下心中的不安感。
“能做什么,还不是殿下惹出的。”宋云和理了理裙角,接着道:“娘娘啊,让我劝劝殿下养几个面首。”
年季华手上动作一顿,轻咳了一声。逢月忙递了帕子替主子顺着气,一面轻掩着唇。
“母妃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这会儿你为何躺在这儿,殿下自己心里怕是清楚,这半年来你这府上生了多少事端,娘娘那日宫宴上已是不满,你那驸马到今日还能安然无恙,恐怕已经是顾着你了。”
“所以母妃往我身边送人?”
云和还在长叹短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你少来。”年季华伸手一双纤手作势要拧她的嘴。
云和连连告饶,而后正色起来:“你这一落水可不是小事,现下感觉如何,可还有大碍。”
年季华嗓音轻微沙哑,却道:“倒也还好。”
云和去摸她额头,见触手温凉,已退了烧,方略微松口气,犹有些担忧。
“你方才说昨日醒来不见我,可我去了几日,若无碍你为何昨日方醒。”钟院判虽说无碍,可只怕伤了哪处,没诊出来。
她话一落便见年季华精致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
逢玉端着早膳进来,见状忍不住道: “还不是那谢时荣。”
逢月道 :“殿下大前日便醒了,前日叫驸马一推,淋了雨,发了好一场热,委实将奴婢们唬了一跳。”
云和惊得直接站了起来,眼神中的不可置信之意几乎要满溢而出:“他敢推你?”
年季华轻轻点了点头,一只手撑着桌子,斜倚在美人塌上,拨了拨养得极好的指甲,漫不经心道:
“是啊,敢推我。”
“这你还能忍他。”云和真想知道请国师大人来看看眼前人是不是被下了降头。
“当然……”
年季华敛了眉倾身上前,呵气如兰,缓缓吐出两个字:
“不能”
连她都敢推,看来她捧他捧得够久了。年季华想,久得自己都要失去耐心了,
该是时候要叫他,跌下来。
云和闻言眼睛亮了起来,在一旁煽风又点火,“你预备如何,决计不能轻饶了他。”
一边没忘了自己此行的任务:“我们先挑几个面首如何。”
年季华眼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堆世家公子的画像。
默了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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