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笑得贼兮兮的云和,年季华扶额。
“此事再议。”
两年前她也曾挑过世家公子的画像。
那时她买醉,云和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叫她豁然开朗,原是想挑个合心的驸马,结果她还未挑出什么结果,京中她好男色的流言已漫天卷地,名声好似便是从那一年开始坏的,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时过镜迁,年季华只觉无趣,也明白当年自己说要挑人,只因着心中多少赌着一口气。
“你还嫌那些流言蜚语害得本宫不够吗?”
其实她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不过年季华自小便是个容易倦乏的人,生平最怕“麻烦”二字。
云和看着眼前人,只当她嘴上说着要重罚驸马,心中还偏着他,故不肯寻,殿下的执拗她当年也是见过的,不过当年是顾家长公子,如今,换了谢时荣。
她也不坚持,只递了块糕给眼前人。
“宝芳斋新出的糕点,尝尝。”
年季华对她素来不设防,随手接过,刚咬了一口,辛辣之气惯鼻,一张嘴,只觉面上冰凉,眼中已被刺激得流出了泪。
“这是什么。”
逢月逢玉见公主面色有异,连忙端上了茶水,一面看向宋云和,又惊又急。
“宋姑娘。”
云和淡淡道:“不过是一点芥菜籽制的糕点罢了。”
“辛者发汗散气,你受了寒,此刻吃这东西再合宜不过。”
见她粉团似的白面涨得通红,饮着茶忙得气也顾不上发火,宋云和叹了口气,意味深长:“殿下可是难受?”
难受便对了。便是要难受,才能好得快。
年季华缓过劲来,粉面含春,眼眶中还盈着泪,泛着莹莹水光,无奈道。
“你回去告诉母妃,叫她莫要乱操心了。”
她如何听不出云和话中深意,只是她亦有自己的想法。
云和心道:“我的殿下,这话她如何敢说,娘娘的命,她可万不敢违。”口中却顺着年季华。
“好好好,你既此刻无意,那便不提了。殿下就静静养病吧,这几天也莫出府乱跑了,免得又吹风受凉。”
年季华点点头。
“正巧我这几日得了本古籍,正巧打发时间。”
“难为你闷着,这月过了十五便是秋猎,不若届时你也同去,也好散散这几日郁结之气。”
“秋猎吗?”
一旁的人闻言愣了愣,若有所思,她倒也不觉在府中看书闷,只是徒然被勾起了兴致。
秋猎年年都有,她却未出席过此类盛事。从前顾熙风喜静,便也不许她到热闹嘈杂的地方去。
“外头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莫要冲撞了殿下。”
于是多少次众人欢宴,而东宫静寥,她伏在案前,用手撑着头,看顾熙风温书,心头升起隐秘的欢喜。
白云悠远,时静日长。
就好像,世间事,与他们无关。
这也是为何那些莫名其妙流言被传得煞有介事,玄乎其神的缘故,鲜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
只是如今再不复往昔了。
年季华从过往中回过神来,颔首道了声好。
“你鲜少出游不知道,秋猎好玩得很,郊外诸多美食美景,你去了定会高兴的。”
不仅有美食美景,还有美男。
云和见她同意,偏过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下一秒又极快的恢复了常色。
无人窥见的隐秘角落,一个黑色的暗影动了动,消失在阳光下。
——
顾府书房,一人坐在案前,清风拂过窗台,琼林毓秀的人眉间如平静春水泛起涟漪。
眼前的书册始终停留在扉页。上面是一行劲健楷书: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平川,你该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
昨日父亲叫他回府,说了许多话,来来去去却无非是因着一件事。
他去了公主府。
房梁上跃下一个黑影,那人跪在顾熙风面前,将宋姑娘去了长乐公主府的事秉明。
“禀公子,宋姑娘去了公主府上,两人相议......要给殿下,收几个... ...面首。”
影卫说着,一面抬头去看主子,却见他神色一如既往,只眼睑颤了颤,吐出一口气,接着道。
“小殿下似乎因为流言一事很是伤怀,小的见殿下与云和姑娘谈话时,似乎还流泪了。也时正因如此,方想着... ...”
因为担心暴露位置,影三站的极远,两人谈论听不真切,但大差不差便是了。
想来是四公主流言缠身,又被驸马伤了心,破罐子破摔了。
案前的人眉目清冷:“你退下吧。”
父亲多虑了,他自然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要登高位,做权臣,要成为超越父亲的存在,要这齐越海清河晏,万世太平。
只是,只是。
顾熙风将眼前的圣贤书合上,有过几许怅然,又化作狠绝。
——
上京西,跃山围场。秋风猎猎,雁阵惊寒。
偶有烈马嘶鸣,蹄声阵阵,一锦衣少年策马而来,进了围场,往人众处去了。
皇帝尚武,秋猎实为盛事。给了上京子弟一个一展身手的机会。一时间各家皆已落座,世家公子摩拳擦掌,都想着能够大显一番身手。
“三公主到。”
众人引颈而望,只见一众妙龄女婢簇拥着一个美人缓缓而来。
那美人一身白衣,琼鼻樱唇,眉目清冷,腰肢纤若杨柳,袅袅娜娜,她上前福了福身,声音亦清婉好听。
“女儿来时路遇一个垂髫小儿正独自哭泣,一问方知那孩子原是同父母一同出门,转头却走失了,故而在路上哭泣。那孩子又俱又惊,女儿问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他是何方人士,叫婢女将人送了回去。这才误了时辰,请父皇莫怪。”
众人皆叹三公主非但生得貌美,还有着一副菩萨心肠,着实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
皇帝点了点头,叫她落座。
人群中的顾舒望目送着那抹窈窕纤美的影入了席,揽过旁边的同窗。
“美人总是压轴出场。”
不看那人作何反应,顾舒望端起席上酒杯一饮而尽,道一声畅快,转头见一旁一个人竟望着三公主的方向入了迷。将手中杯盏砰一声砸在了案上,恶狠狠道:
“看什么看,再望把你这双招子挖出来。”
那人悻悻然移开了目光。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舒望,不得无礼。”
天子近前,这一番行事显然不妥。见长兄发话,顾舒望稍敛了神色,长眉一挑,对着那人道。
“怎么,我对你无礼了。”
那人冷汗涟涟,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他这般行事,着实有失礼数,顾熙风望着自己不成器的弟弟,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幸而未有人朝这边望来。
这时间却又闻内侍传唤,声音穿透旷远的林场:
“四公主到。”
此番如一石入水,惊起万重惊涛。
一来这四公主久居深宫,从未出现在这种场合,二来众人或多或少听过那些关于这位公主的传闻。三来君王跟前,竟敢姗姗来迟,是何等的无礼。
四公主果真如传闻中那般跋扈刁蛮,礼数不周。
却见那金銮宝座上之人闻声显然也是惊异,细看来却是喜大于惊,不见怒色。
一顶金顶小轿子被抬了出来,两个绿衣女婢掀起帘子。
轿上下来一个女子,一身华裳如火,面上却戴着一个锥帽,叫人看不清面容。
想来是容貌丑陋,不能见人了,众人心中暗忖。
年季华不出府,倒是过了几天平静日子,秋猎之期很快就到了,因着忧心吹风受凉,是以戴上了一件帷帽防风,却不知众人心中所想。
她浅浅一拜,对着上位之人道: “女儿来迟,父皇母妃莫怪。”
一时间众人噤声,却不知皇上作何反应。
却见威严的上位之人皱眉,似是无奈:
“你这孩子。”
“没规没矩的,还不快过来。”
君王开了口,虽这般说着,语气中却全无责怪之意。
一旁的皇后更是面上意外之余染上三分喜色。
“年年怎么来了,到母妃身边来。”
台下众人纷纷摇头,便是帝后这般纵容,方将四公主惯出了那样跋扈性子。
“病可好些了。”秋猎已经开始,皇后娘娘心疼不已,拉着年季华左看右看。
“女儿已大好了。”
... ...
——
终于从母亲的盘问中脱出身来,年季华带着逢月逢玉并着小喜子几人慢慢踱步而行。
今早她睡过了头,便没云和同往,不知她此刻在哪儿。
年季华对打猎无甚兴趣,倒是被周遭环境吸引。
天高云淡,委实好景色。
下一秒,林尽路转,云和没寻到,却是见到一个讨厌的人。
这人,真是败兴。年季华皱了皱眉。
逢玉见方才自家方还赞着美景的殿下突然停下脚步,抬眼一看。只见不远处一个身材微壮的男子骑在马上,正弯弓搭箭,准备射出。
小喜子也抬头一看,“这不是... ...”
眼前人正是太仆寺卿之子,姜家长公子,姜识丁。
这么好的景色,倒叫他污染了。年季华没了兴致转身欲走。
却闻铮一声弦动,羽箭破空而来,与年季华擦身而过。
“吱”
公主微微垂眸,身旁躺着一只兔子,血染红了一身雪白皮毛,已然没了生息。
“啊!”
男人旁边凶恶的猎犬冲了过来,露出獠牙,朝年季华一行人不住吠叫。逢玉逢月惊呼一声,连连后退。
“游鹰不得无礼。”
见公主身边的侍从准备打狗驱赶,那人驾了马过来,喝住猎犬,居高临下。
“小的方才未看见公主,多有得罪,还望公主莫怪。”
“找死。”
年季华拧了拧眉头,手指勾了勾衣摆,一身红衣似火在风中摇曳,心中已经泛起怒意,面上却不露声色。
刚想开口,一人拦在身前。
青色的衣衫映入眼底,来人站得雪松似的笔挺,不必看面容,年季华便认出了来人。
“平川”
顾熙风将人护在身后,沉声道:“姜公子这是何意?”
又见年季华站在原地不动,以为她惊着了,低声道:“不怕。”
原欲发作的年季华松开了攥着的衣角,说了声无事。却见那人翻身下马,拦住了她的去路,不依不饶。
“公主留步啊。”
姜识丁目光撇过年季华周遭的人,最后落在小喜子身上,咬紧了牙关,眼中藏不住的怒火几乎喷涌而出。
数年前,他宫墙下不过调戏了一个美娇娘几句,没走出宫门便被人套上麻袋迎头盖脸痛打了一顿。
他气急败坏,派人查了几日,方从一个小太监口中问出,原是一个名叫喜相逢的太监支使的。
一个太监,敢这样狗胆包天?背后定然有人支使。
而喜相逢,便是眼前这位四公主的人。
那年父亲金殿上跪了两日,要求严惩行凶之人,换来的结果不过是公主禁足三日,而他断了一条腿,在家中足足躺了数月方能下地。
叫他如何不恨。
姜识丁绕至年季华身前。
“既是秋猎,公主可否赏脸同在下比试一番。”
他将眼前人上下扫视一番,齐越最受宠的公主,他确实不能将她如何,可若比射箭,这弱不禁风的废柴公主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届时,姜识丁心中冷笑。
“若是殿下输了,便将这锥帽摘下,让大家一睹真颜如何。”
他要她暴露出丑陋面目,遭人奚落嘲笑,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无地自容,一辈子不敢出府半步。
他要叫她,身败名裂。
姜识丁方从美妙的设想中回过神来,却见面前女子衣袂翩跹,已经走出去好几步。
“本宫为何要赏你脸?”
公主身边的宦官推了他一把,跟了上去。
赏脸原是谦辞。却没想带她回如此回复,姜识丁踉跄几步,一口气赌在胸口,半晌说不出话来,眼见着人越走越远,不甘道:
“站住。”
... ...
“好聒噪。”
身后人吵嚷不停,年季华皱了皱眉头,当真慢了脚步。
“只说本宫输了如何,你不若说说若是本宫赢了,你能拿出什么东西。”
“这”
姜识丁愣在原地,他可没想过自己会输。
“若是你赢了,愿赌服输,公主想要什么姜某自当奉上,若是输了... ...”
年季华嗤一声:“笑话,你有什么东西本宫看得上眼。”
不过,红衣女子顿了顿,明眸微睐,似乎有了主意。她的语调极缓,带着商量的口吻,眼底是天真的残忍:
“不若,将你另一条腿也打断如何。”
“你。”
没想到她还敢提此事,被刺痛般,姜识丁青筋暴起,一张脸涨得通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