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末,崔侯爷懒洋洋地起了床。院子里树上又蹲了几只鸟儿,崔荧皱着眉头听它们叫,过了会儿,吩咐侍立的仆从:“将鸟儿赶走了,我这儿不许留活物。”
赖在府里许多日,崔侯爷疏懒于形,今日寻了个由头出府,简单梳洗打扮一番,便如容光焕发般,愈发风流俊逸。侍女小心为崔荧戴上佩饰,崔荧打眼一扫,瞧见那盒子里一只金色耳钉,双生花样式,颜色有些夺目。
他忽然就想到那人殷红的唇,潮、红的脸,从唇齿间泄露出的阵阵喘、息。那模样动人极了,耳垂也软得很。
崔荧手指摩挲,眼里融化一片柔软的笑意,那影卫常年不见阳光,肤色白皙,金色应当很衬。他心头一动,伸手将那枚耳钉拿在了手心。
甲四从绿华院出来,刚给李默换了药,瞧见崔荧走过来,忙行了礼:“侯爷几时出门?记得用了膳再去,免得胃疼……”
“少啰嗦。”崔荧心情还算不错,语气带了几分调侃,“你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做甚?他如何了?”
“醒着的。”甲四回应道,“还算听话,一直卧床休养,似乎没外逃的心思。”
崔荧闻言一声轻笑,“他这样的人,敏锐而审慎,很会耐着性子窥伺时机,而后再伺机行动。”
“他比大多数人都聪明,也不受情义颜面束缚,未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听话蛰伏不过是表象,他是在等待,一击即中。”崔荧那盈盈的笑意中闪过一丝冷厉,“想要折断他的脊梁,粉碎他的刀,就需要从他最赖以支撑的源头开始。一条狗没了主人,就只能四处流浪,那就太可怜了啊。”
“丧家之犬,才不会无隙可乘。”崔荧看向甲四,目光意味深长,“得让他亲眼看到,亲身经历,才能剜掉他的臣服与忠心。”
甲四应是,心里有了计较。
崔荧走进绿华院,忽然又想起:“那女人同他关系如何?”
甲四愣了一下,“哪个女人?”
崔荧不说话,只一双多情狐狸眼随意地看着他,甲四恍然大悟:“乙三专程在查,北境六年,他与木兰并无多少交集。他是执刑者,受罚处刑,清理门户,都是他来做的。”
“听起来,心很硬。”崔荧摆手示意甲四退下。
他神色散漫地走进了李默的房间,李默果真乖乖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的躺着,很是规矩的模样。
崔荧走近了,李默才轻轻动了一下黑眼珠子,那双眼眸澄澈得不像话,似乎藏不住任何心思。
“听说你想回去,还想自罚。”崔荧站在床前,负手弯腰看着李默的脸,“好孩子,别把自己玩死了,你的人和命,都是我的。”
“侯爷还不够么?”李默垂着眼睑,并不直视崔荧的视线。
崔荧摇头,“不够,怎么会够呢?”
“好孩子,你生得这般好,清润勾人,又有孝心,让我无比着迷,轻易怎么会够呢?”男人伸出手,去抚摸李默的脸,“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选这个时机。”
这张脸如此淡漠,又如此冷静,却让人无端生出肆虐的爱欲,他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为何么?”
影卫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情绪,自然也不会回答。
崔荧摸着影卫的耳垂,将手心的那枚金色耳钉,用力按在了李默的右耳上。鲜血和刺痛让李默忍不住看着崔侯爷的眼睛,睫毛如扇羽微微颤动。他下意识想伸手去阻止,却不知为何还是忍住了动作。
崔侯爷端详着血色与金的融合,缀在那张白皙的面容上,果然如他所想,十分相衬。
“多少人想要我的赏赐,你可不许取下来。”
崔荧安抚地拍了拍李默的脸颊,“好孩子,从今日开始,我会让你家主人身败名裂,然后一点一点失去所有倚仗,沦为人人可欺的废物。他这种人,只会无能狂怒,在旁人身上发泄不甘,恐怕不会教你好过的。”
李默没有说话,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崔荧浅浅一笑,在李默破肿的双唇上落下温柔一吻,眼眸中似有缱绻深情。
“我等你主动回来,下次伺候我的时候,记得叫出声来,我喜欢听。”
他捏了捏影卫脸颊上的软肉,指尖流连在李默的肌肤上,似乎带着浓烈的不舍之意。但很快,男人收敛了那似有若无的情意,胜券在握般扯了下嘴角,转身离开了房间。
李默又静静地在屋里躺了半晌,右耳上的刺痛隐隐传来,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早在六年前,他尚在京城时,曾听闻崔侯爷的风流名声,说府里养了十几名侍妾,个个花容月貌姿态万千。凡是入了他房里的,都会被赐一枚玉剪钉,其形为一只银色燕鸟,取剪去翅膀禁锢后宅之意,因嵌一块玉石而得名玉剪二字。
如今他也受了玉剪钉的赏赐,难不成崔侯爷拿他这个粗陋卑微的男人,也当作房里人不成?
短短半月两进崔侯府,李默都不曾见到崔侯爷姬妾成群的后宅,只见到主人院冷冷清清,连一只活鸟都要赶走。崔侯爷常与花草杂书作伴,似乎不屑声色犬马。
这般做派倒方便了他逃匿,今日崔侯爷出府赴宴,也一并带走了大半护卫。剩下的多数年轻,并非经验丰富之辈,因他与崔侯爷的特殊关系,反倒待他客气许多。偶尔耳尖时,他还听到自己被私下唤如夫人之类的玩笑话。
想来今日是崔侯府守卫薄弱之时,哪怕他重伤未愈,逃出去应当也不难。
清漪园热闹得很,午后阳光明媚,最宜寻欢作乐。簪花宴上,再不和的死对头,都会给长公主几分薄面,表面上做出大大方方的样子。
崔荧与几位皇家主子都没交情,同三皇子李佑慈更是打小看不惯。内阁自不必说,三天两头地吵,就连在紫宸殿上都闹出过难堪来。不过这次内阁,除了刚入阁的户部尚书王融,其余几个老顽固都没来,倒也清净了。
内阁一向被称作外相,而内相,就指这司礼监。除了随堂太监汪怡真,掌印,秉笔,提督三位都来了。再有便是女尚书之称的御前女官,内舍人陆婵,沈妍二人。司礼监制衡内阁,是刘唐一朝用惯了的手段,却也教内侍们逐渐形成朋党之势,而自女皇登基,大力提拔女官,从御前侍读到起草诏令,女官们一步步蚕食司礼监的权限,眼下倒有互相掣肘之意。
这两位女尚书同崔荧关系还算不错,径自坐在了一处,随意聊着话题。
陆婵亦是掖幽庭罪奴出身,当年先帝在位时,其父陆邈乃内阁辅臣,在先帝授意下写了废后诏书,遭女皇记恨报复举家覆灭。她母亲被罚入掖幽庭为奴时已怀有身孕,而后在掖幽庭生下了陆婵。陆婵受母亲悉心教养,教她读书写字,后来以美貌和文采得女皇青睐,一路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这样的身世,说到底是与崔荧有几分同病相怜的。
“近些日子,圣人常念叨侯爷,侯爷得了空也去看看圣人罢。”陆婵向来以女皇为重,这副玲珑心肠最让女皇受用,“侯爷可不知,圣人连着许多日梦中惊醒,夜里总不得安稳。”
“太医院看过了么?”崔荧问。
“自是看过的,安神汤不知喝了多少副,不见什么效果。”陆婵忧心忡忡地道,“圣人宿不安稳,白日里也头疼,这两日想着去建国寺参佛,又觉劳师动众,一来一回好几日功夫都去了。”
崔荧闻言微微一笑,把玩着手里的玉核桃,一时并未言语。
不远处长公主拉着大公主李令淑,组织众人玩投壶双陆飞花令之类的乐子,在一众俊男靓女中左右逢源。
真是稀奇了,这一科进士竟都生了些好皮囊。
司礼监同内阁不对付,这回来的人多,那几位又同皇嗣宗亲交情匪浅,推杯换盏间,直把王尚书挤兑到冷板凳去。那王融年方不惑,性子谨慎,女眷那头自是去不得,又早听说过崔侯爷的赫赫凶名,也很不敢来搭这一摊子,只把酒盏饮了又饮。没过一会儿,有一两个进士自称学生靠了过去,三言两语免了些冷落的尴尬。
崔荧冷眼瞧着,这一园子的人情世故,真真是各唱各的戏。
金吾卫安如山没来,朝中不当值的官员来了大半,随便一位放在外头都受人追捧,可在这清漪园里,再威风凛凛也成了边角料,只能做主子们的陪衬。
“去岁万寿节,圣人不是下旨修建灵光寺,待修成之后,何愁参佛远近?”崔荧意有所指,“恒国公劳心劳力,很是费了许多功夫啊。”
“远水解不了近渴,灵光寺岂在一时半会儿,倒是大明王佛堂,工部那边敦促着即将竣工,若没出那档子事,约莫也赶在这两日成了。圣人的意思,到时亲临霞山……”
陆婵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听得一声巨响,周遭突然骚乱起来,有人大叫一声:“爆炸了!”
清漪园收集了不少奇景异石,那爆炸声便是从假山炸出来的。好在宴席离得远些,只那曲水流觞处不足一丈之远受了些波及,众人除了少数糊了些沙土,其余倒没什么变故。
“这清漪园怎么会有火药?”有人疑问出声,“前阵子大明王佛堂炸了,火药不是被严格搜查管控了吗?”
这些人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茫然四顾满心莫名,最终将目光投向了内阁,再转向了崔侯爷。那案子是崔侯爷亲自领着锦衣卫办的,羁押了工部侍郎赵知诚,结果让赵知诚死在了诏狱。
据说口供没有,罪名也没落实,皇城司封城搜查,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如今这清漪园,又发生相同的事情,这可是皇家园林,女皇的骄傲与脸面,怎么会出现如此猖狂的贼人?是想破坏簪花宴,还是别有用心?在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副算盘。
“看看有没有谁走失了,假山处有无线索或伤亡。”崔荧站起了身,一句话稳定军心。
他迅速安排了人手,将现场控制起来,“清漪园不许放一个人出去,长公主殿下,烦请你对照名单清点宾客,若有伤者以免贻误时机。”
长公主李宝儿回过神来,镇定自若地吩咐侍从做事,倒是她身旁的大公主李令淑,脸色发白神情有些异样。
“崔照意,清漪园怎么会有火药?”她咬牙切齿地质问崔荧。
崔荧盈盈笑着,毫无恼怒之色,“殿下,这个问题臣怎么回答?火药从何而来,怎么也得抓着线索,顺藤摸瓜,查出来龙去脉,自然便什么都清楚了。”
李令淑听到这话,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恢复了平静,她探寻的目光一一扫过几人。
二皇子李重华,三皇子李佑慈,四皇子李盈简……
李盈简六年前落马摔伤了腿,行动十分不便,这会儿有侍从搀扶着,他的神情也不太好看,冲着崔荧话中带刺:“崔侯爷,这大明王佛堂炸了有一月没?怎么侯爷查案子,却连贼人一片衣角都没抓住,反倒逼死了朝廷大员?赵侍郎在工部做事勤恳,向来受母皇器重,怎么就跟那火药扯上了关系?”
“今日再出这种事情,崔侯爷办案不力,怕是要给朝廷一个交代才行。”李盈简迅速朝崔荧发难,“崔侯爷蒙蔽母皇,只手遮天,想让谁死就让谁死,这一回难不成还要故技重施?”
崔荧无奈地笑出声:“ 四殿下,你可多虑了。”
“臣闭门思过,还没休养好身子呢,查案子的事怎么就轮到我头上了?”崔荧俨然一副冷眼旁观模样,冷冷嗤道,“你们爱谁查谁查,要么,臣受累替四殿下递一封折子,让四殿下主办,如何?”
“崔照意,你!”被戳穿了那一份不为人知的心思,李盈简恼羞成怒,“你放肆!”
崔荧懒得搭理他,谁不知道谁呢,耍心眼子耍他头上来了,他岂会如对方的意?
“好了,劳烦崔侯主持大局。”长公主一锤定音,这等场面都是大人物,除了崔侯爷,谁能镇压得住?
这姓崔的,内阁敢横行霸道,司礼监亦退避三舍,便连女皇本人,都只能纵容对方。簪花宴出了事,还就只能由他出面,否则皇嗣宗亲个个不是好惹的,还有司礼监这帮老油条,谁肯低三下四地被查?
另外士林文人的清议,皇室的名声,除了崔侯爷谁背得动这口锅?敢在清漪园做案子,背后势力庞杂,必须得要女皇信得过的人出手,长公主心里跟明镜似的。
“等等,六弟呢?”大公主李令淑率先发现,众人纷纷环顾四周,郑三娘子也惊道:“我家七妹妹也没见着。”
“那谢进士也不在,还有恒国公,去了何处?”有人报出了异常。
“阿芸别担心。”李佑慈安抚着未婚妻,“可能在假山爆炸处,咱们过去找一找。”
他领着人往那边走,还未近前忽然一声惊叫传来,紧跟着滚出两条纠缠的人来,衣衫凌乱,浑身赤条条的。众人定睛一瞧,不是那六殿下又是谁?
抱歉,久等了。本章发红包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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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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