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恁多规矩,罢了罢了,我以后不碰便是。”俞七一根筋,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也并不往心里去。
眼下刚开春,正是水草丰茂的时候,马儿吃好休息好,才能跑得更远,深谙此理的俞七转头便照料起马匹去了,留下桌前三人面面相觑。
宋岐灵端起案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余光扫过师弟捏紧的袖口,心中觉得有趣。
好好的,竟管起了别人。
顾大少爷的心思还真叫人捉摸不透。
温热的茶水下肚,震震马蹄声由远及近,往这茶舍方向奔来。
宋岐灵扭头看去,目光与那马上之人交汇,握着茶盏的手登时僵在原地。
只见那人身形挺拔,身骑高头大马,行动间掩盖不住的仙风道骨,分外打眼。
再看他着一身灰扑扑的道袍,发丝束起,仅用一根柳木簪固定,朴素至简,却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自有风流。
这般人物,本不该出现在此处才是。
宋岐灵皱眉,待那人翻身下马之际,取出袋中银钱,往桌上一拍,起身往马车方向走去。
“师兄。”顾大少爷的呼唤声在背后不合时宜的响起。
宋岐灵闭了闭眼,旋即转过身去,冲顾连舟等人使眼色,张嘴无声道:走啊。
这般做贼心虚,很难不引人注意。
却见那道袍男子不急不徐地问店家要了碗茶水,捧着茶盏在一处桌前从容坐下,继而卸下肩上的包袱,从中取出一块干硬的苞谷馍馍,掰下一块,往嘴里送去。
气定神闲,绝非等闲之辈。
顾连舟此行也算是见过了世面,鲜少见师兄如此慌乱,不免多看了那男子一眼。
不成想,那人似有所察觉,抬眼看了过来。
静峙片刻,男人轻嗤出声,犹觉好笑地看向不远处的宋岐灵,“师兄?”
宋岐灵眉头微挑,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是又如何,你不要多管闲事。”
顿了顿,她补充道:“无咎师兄。”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一瞬间的死寂。
良久,顾连舟终于反应过来,这人竟是师兄的同门。
思及先前在牢房幻境中的对话,以及师兄的告诫,再看眼前这人,怕是来者不善。
这是捉人来了?
云无咎面色不改,继续啃咬馍饼,偶尔抽空看一眼顾连舟,好似在看什么新鲜玩意,“我怎不知师父在外头收了徒弟?师弟,你好大的胆子啊。”
柳岱和俞七哪里知晓天机门内的弯弯绕绕,此刻只觉得是人家宗门的私事,理应离得越远越好,是以,无视宋岐灵的眼色,二人借口行五谷轮回之事的由头,携手往树林深处躲去。
一时间,除去不明所以的店家在摊前忙活,场上只剩下宋、顾二人,与云无咎对峙。
顾连舟心知他此刻与师兄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师兄若不退缩,他便绝不临阵脱逃。
“师弟,你须得……”
“云无咎,我们借一步说话。”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云无咎神情微怔,似是没能想到她会这般,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欣然点头道:“可。”
避开耳目,二人来到茶舍后僻静的竹林中。
宋岐灵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师兄,你是奉师父的命来捉我回去的罢?”
云无咎盯着宋岐灵,目光复杂地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最终视线落在她瘦削的脸颊上,终是放软了语调,“师妹,你何苦扮作这副模样,师父他并未真怪罪你,你知晓的,师父他最是疼你。”
“既无怪罪,那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宋岐灵甩袖,心中郁气无处宣泄,只恶言相向道,“他活该被烧了房子,他罪有应得!”
“我虽不知你与师父间究竟有何过节,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你岂能不懂?”云无咎叹了口气,瞥见师妹脖颈上的细链,似是想起了什么,迟疑道,“师妹,你当真要去南城?”
“褚岳同你说的?”宋岐灵恍若炸了毛般,怒极反笑,“他骗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过是亲手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有何过错?师兄你不必再劝,待我事成,我自会回天机门领罚。”
说罢,宋岐灵抬脚便走。
不出几步,忽觉袖口一紧。
只听身后响起男人无奈的叹息声,而后,一枚枯黄的荷叶包递到眼前。
“师兄想着,你独身一人在外怕是吃不好,便给你带了些饼子。”
说罢,不由分说地塞与宋岐灵手中。
“欸。”宋岐灵错愕地转身,便见云无咎晃荡着宽大的道袍踱步离开,全然没有要将她捆回去的意思。
再低头,感受着手心沉甸甸的手感,宋岐灵展开荷叶,看着躺在里头的一摞碧色竹叶饼,怔在原地。
-
托天冷地冻的福,竹叶饼虽放了许久,却并未坏掉,细细咀嚼,仍能尝出其中竹叶的清新甘味。
宋岐灵费力地咬下一口饼子,鼓着脸颊往驿站里走去。
今日走运,过了茶舍,马车行了不过两个时辰,便看见了一家供人留宿的驿站。
穿过前堂时,一伙人正围成一团,窘迫的哭声与男人不怀好意的笑声混在一起,听得人心中烦闷。
“脱掉他的衣衫!脱掉!”有人趁乱起哄。
宋岐灵眉头一皱,便听另一道粗犷的男声道:“小白脸细皮嫩肉的,生得比我家娘们还好看,也不知雀儿长得如何,来,脱了裤子叫爷们瞧瞧那处。”
一天天的,遇见的都是什么事。
宋岐灵抬脚继续往前,正打算绕过人群,耳畔蓦地响起布料撕裂的脆响。
“……”
宋岐灵闭了闭眼。
罢了,就当积攒功德了。
将饼子揣回怀里,宋岐灵撩了把袖子,扯住那最为闹腾的男人衣领,向后拽去。
那人猝不及防遭人锁喉,一时间呼吸不畅,捂着脖颈欲往后看是谁在动手,宋岐灵可不给他这机会,抬脚踹向此人膝窝,动作迅速地剪住起双手,将人摁倒在地。
“别动,不然我废了你的手。”
周壬何曾丢过这个脸面,当即挣扎起来,“哪个鳖孙,瞎充什么好人,想要英雄救美,你算老几?”
周壬是驿站的帮工,平日里负责搬运粮食瓜果,练得一身的腱子肉,因生得高大、胆子大的缘故,没少做些欺负人的勾当。
今日捡了个落单的小白脸,心中便生出了作弄人的恶念来,不曾想碰见宋岐灵这个硬茬。
众人瞠目结舌,只见平日嚣张惯了的周壬此时像只离了水的鲤鱼,剧烈地挣扎着,狼狈至极。而他身后的男子身材虽单薄,一双手却如同铁钳一般,将人紧紧束缚,不给他半点挣脱的机会。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调戏人事小,在兄弟面前丢面事大,周壬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喘着粗气,不甘心道:“好汉饶命。”
宋岐灵朝人群扬了扬下巴,“都散了。”
闻言,周壬忙瓮声瓮气地喊道:“听小爷的话,散了,都散了!”
见人没有动静,出了丑的周壬恼羞成怒道:“还愣着做什么?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如此这般,众人这才恹恹散去。
果真是群鼠辈。
宋岐灵轻嗤一声,钳着人往前一送,没好气道:“滚。”
终于得了自由,周壬揉着疼痛的手腕,斜眼偷看毁了他好事的始作俑者,恨恨道:“多管闲事,你给爷等着!”
还是个嚼不烂的硬骨头。
宋岐灵看着这人一瘸一拐地跑开,心里觉得好笑,再回过头来,便见隼条凳上坐着个落单的少年。
踌躇片刻,宋岐灵抬脚向前,行至那人身旁,在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的注视中,半蹲下来,又好气又好笑道:“好好的人参不当,跑出林子做什么?”
方才她便闻见妖气,只当是顾连舟被腌入味了,不成想这座驿站里还藏了这么一只小精怪。
人参精生得白嫩,面容更是俊秀得雌雄难辨,虽穿了身普通的粗布麻衣,却难言通身的气质。
这般人物,落在恶人手里便如同羊入虎口,可怜见的。
“你……你是捉妖师?”小人参精倒是聪明,一眼便看出面前这人与旁人不同。
“你猜的不错,我今日心情好,不捉你。”宋岐灵笑道,“只是你也看见了,世人百般作恶,不是你一个小人参承受得住的。”
想起方才的折辱,人参精咬住下唇,点头道:“他该死。”
宋岐灵点头道:“是,他这般作恶,自有人收他。”
见他眼中满是不甘,宋岐灵继续道:“我是捉妖师,并不能时刻帮你,你若想安稳度日,便回到林子里去,待修炼得更强大些,再找那恶人报仇也不迟。”
“报仇?”人参精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你这捉妖师好生奇怪,扮作男人就罢了,竟怂恿精怪报复人类?”
好心帮他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
宋岐灵没好气道:“我忽然有些后悔了,我要将你捉了炖鸡汤喝。”
闻言,人参精垂下头,自身侧的小口袋里掏啊掏,费了好些功夫,终于掏出一根金色物件来。
“给你。”葱白的手指捏着金色人参,向她递来。
小人参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只认真道:“你救了我,我理当知恩图报,这是我的根须,你拿去炖鸡汤喝罢。”
宋岐灵:“……”
她也就是随口一提,这精怪怎么还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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