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洺川随即被送去了医院。
醒来之后,裴汤桦守在床边,一看到裴洺川的眼睛,心脏就不住地隐隐作痛,扭头叹了口气。
裴洺川的眼睛呆呆木木的,没有生气,像是一滩波澜不惊的死水,跟裴慈宁当初去世之后的状态一模一样。
不过,裴汤桦心里也清楚,这怪不得裴洺川。
要怪,得怪一切的罪魁祸首,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人渣。
害死了他的女儿,又把他的外孙伤成这样。
裴汤桦眨了几下眼睛,尽力憋住眼泪。
“爷爷……”
身后,裴洺川坐起来,叫了他一声。
裴汤桦回头。
裴洺川看向他。
裴汤桦这些年一直咬定当年裴慈宁的车祸就是意外。
从裴慈宁死后第二天,江建带回来一个女人和小孩开始,裴洺川的潜意识就告诉他,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
他的黑眼睛里带着狠利决绝,“爷爷,都已经查到这里了,当初没跟我说清楚的事情,现在也该告诉我了吧?”
“其实当时,我只是想瞒住你妈妈和江建早就想闹离婚的事情,不想影响你高考,也不想让你多想。这都是你妈妈临死前拼死嘱托的,要你一定要快快乐乐的把日子过下去……我只顾着依她的话,没去仔细查……没想到,没想到原来宁宁也受了这么多委屈。”
裴汤桦说着说着激动了起来,摇着头,先前忍下去的眼泪现下全压不住了。
“畜生啊……”裴汤桦叹气,用力锤了一下腿。
裴洺川赶忙过去拉住裴汤桦的手,包在掌心揉了揉。
裴汤桦抬眸看向他,“还好现在都把事情查清楚了,还好……”
“把账一次性清干净了,日子也就算能重新开始了。”
……
裴洺川只知道裴慈宁车祸,却不知道他临近高考的那段时间,正逢裴慈宁想要和江建离婚。
其实早在裴洺川上高中的时候,裴慈宁就发现江建出轨的事情了。
两人当时就大吵了一架,裴慈宁提出离婚,江建冷静地没有挽留,他对离婚没什么意见,但前提是要裴氏集团30%的股份。
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且不说两人结婚之后,江建依赖了裴慈宁多少。
就连江建他们家破产时,裴慈宁也伸手将他们家的债全部还完了,甚至在结婚后,又让他接管了一家公司。
但公司在江建的努力下,简直是每况愈下,惨不忍睹,没等裁员,不少员工都想着跳槽。
听到江建的要求,裴慈宁一口拒绝,说绝无可能,江建又换了条件。
“好,我不要股份,要钱,两个亿就足够。”
裴慈宁觉得江建简直是不可理喻,眼前的好丈夫像是变了一个人。
或者说,从她知道他另外有个家庭之后,裴慈宁就觉得江建陌生极了。
钱她不是不能给,但这么多,未免太过分了。
再说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凭什么要她付出这么多?
她怎么跟他沟通都说不明白,江建摆明了就是要钱,不然这婚她别想离。
裴慈宁气得不行,但想着裴洺川还小,眼下裴洺川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裴慈宁松口。
“行,不离就不离。”
但裴慈宁转头跟裴汤桦说了这件事。
裴汤桦也是颇为生气,两人那时起,便开始不动声色地收回江建身上,借了裴氏荣光得到的优待,也停止了对江建名下公司的救济,甚至借第三只手给他使了绊子,让公司吃了好大一笔亏。
江建想拿裴慈宁的资产填补漏洞,这才发现,他被架空得彻底。
那时,裴洺川正好高三。
江建意识到什么,将裴慈宁约了出去,主动说,“聊聊离婚吧,阿洺也要上大学了,该做个了断了。”
那天过后,裴慈宁再没回来。
但裴慈宁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给裴汤桦打去电话。
她本想揭发江建,但裴慈宁怕自己气不够了,先嘱咐裴汤桦,叫他一定要照顾好裴洺川,千万不要在高考前告诉裴洺川她的死讯,也叫他不要多想,一个人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
像是了了自己最后的念想,裴慈宁再也没有力气说一句话了,虽然眼睛还能睁着,借着后视镜,看到自己被车压得扭曲的身体,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也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裴汤桦在那头不住地唤裴慈宁的小名。
裴慈宁也只能缓慢地眨眨眼做回应,眼泪不甘心地流下来,耷拉到地上爬过蚂蚁的泥土上,随即她听得天边雷声轰隆隆作响,不一会铺天盖地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也是那天,裴洺川的伞被人在走廊踩坏,回家的时候他被暴雨浇得湿透,一向身体素质很好的他当即发了高烧,整个脑袋昏昏沉沉,他吃过药就躺回了床上,睡得正沉,半夜却被保姆贴脸叫醒,给他吓得没穿鞋就跑了出去。
夜晚,跟裴汤桦同样受到惊扰的还有裴汤桦。
自打接到裴慈宁最后一通电话,裴汤桦就难过得没睡着觉,一直等着那边救援的消息,又怕影响到裴洺川的前程不敢声张,独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流泪,谁知半夜十分,江建一惊一乍地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裴慈宁出车祸死了。
裴汤桦虽然在话语中表示出惊讶,却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劲。
江建是怎么知道裴慈宁出车祸了的?又为什么要在这个点来告知他这个消息?
裴汤桦很快地反应过来,江建有鬼,于是很快打通了裴洺川的电话。
果不其然,当时裴洺川已经被人叫醒了。
裴汤桦依照裴慈宁的嘱托,尽力安抚裴洺川,骗他说裴慈宁还好好的活着呢。
裴汤桦还预备继续编下去,让理由更充分,谁知裴洺川那边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吓得裴汤桦连夜赶去别墅,将高烧的裴洺川送去医院。
“后来,我才发现那个保姆被江建买通了。他是卯足了劲,要搅得我们家不得安宁。”
“爷爷……对不起。”裴洺川靠在病床上,愈发觉得害怕。
脑海中回忆起当初保姆的脸,她打着苍白的侧光,推他的动作毫不留情,想来若非故意,也露不出那么狰狞的表情。而且,保姆贯来不涂口红,那天,她也算尽力为他制造出一场噩梦。
不过江建平时正经经营的本事没有,这歪门邪路的诡计倒是见血,将裴洺川的伤口戳得更深了些,平白扰了他那么些年的好梦。
为此他都没沉沉地睡好一觉,来在梦中见上裴慈宁一面。
理解了这一层,裴洺川无奈笑笑,唇边的笑苍白淡薄,一瞬像是觉得自己的存在都是个笑话。
“你对不起做什么呢。是我和你妈妈都瞎了眼,识人不清。”裴汤桦难过极了,“就是不知道最后在那辆车上,她们在吵些什么。”
裴洺川抬头,“我知道……好像是,关乎我性命的事情。他拿我来威胁妈,要是妈……不给钱……我,我就。”
“所以……妈才……”裴洺川头低下去,话音哽咽,越发自责得厉害。
“孽畜!”裴汤桦又重重捶了一下腿,又问,“律师那边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报案吧。”
“好。”
……
将材料递交给警局后,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裴洺川仰头看向天幕,松了口气。
他终于亲手把他送进牢狱里面赎罪了。
彼时天边还剩最后一点太阳的余光,昏昏暗暗的,压下来叫人觉得那光亮倒不如不在,这般亮着,无故让人觉得胸闷憋屈。
解决完这些,他想起许久没联系的郁夏,拿出手机,这才发现手机因为他来时太紧张,捏的太用力,关机了。
他赶忙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郁夏一直是他的置顶。
但是这段时间,他也有许久没有查看消息了,旁边堆了一堆红点。
他赶忙点进去看,发现最后面几条,是郁夏急迫借钱的消息。
他一瞬慌神,低头走着,也忘了看路,甚至忽视了直冲他而来的两道笔直车灯,拨通了郁夏的电话。
“滴”的一声接通提示响起,裴洺川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他的手随着身体重重向后坠倒在地,沿着地面摩擦了好几米,背上的衣服被磨破。
头磕着地面,他短暂地昏迷了几秒。
再睁开眼,看到接通电话的页面,他赶忙回了一句短促的“嗯”,又尽力仰头看向前方。
车内下来了一个人。
身形轮廓裴洺川十分熟悉,但他不敢认。
直到那人拿着把水果刀靠近,将刀高高举起。
银光反射在眼前,裴洺川没来得及站起来,现下的姿势十分吃亏,他抬起头,拼尽全力制住江建的手腕,咬牙跟他抵抗。
手机那边又发出一道声音叫他。
裴洺川听见了,江建也隐隐约约听见了。
江建的注意力稍微偏移,扭头看向手机。
裴洺川不想让江建看到郁夏的名字,怕他的歹心打到她身上,撤开一只手,挡住手机,往回揽。
江建却以为这是报警电话,一下来了火,手上加大了劲,狠狠在裴洺川右腿上划了一刀。
裴洺川疼得仰起了头,他却不敢哀嚎出声,抬起有些疼的左脚踹向江建要害。
只是这般裴洺川并不好发力,踢过去的一脚不痛不痒,反而将江建激得更加生气。
江建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抬脚踩住了裴洺川的左腿膝盖,脚尖往下碾。
裴洺川当即疼得快要昏了神,他嘴张开,想要嘶吼,却又怕郁夏担心,牙齿拼力咬住下唇,冷汗几乎是一瞬便湿了全身。
裴洺川疼得没了还手之力,要是下一步,江建拿刀捅穿他的心脏,裴洺川或许只能慢半拍地去握住没入身体的半边刀刃。
但念着之前那通电话,江建也再不敢久留,或是多做些什么了,他往周围扫了一圈,预备逃跑。
裴洺川瞅准这个时机,握住江建的手。
江建猛地一回头,想要将手抽出来。
裴洺川却死都不松开,顺着江建的动作,裴洺川的手滑到了刀刃上,他却还是不松。
鲜血泊泊而出,这一下给江建看愣了。
趁着这时机,裴洺川毫不留情地在江建腹部捅了一刀。
鲜血飞溅,激得裴洺川闭上了眼。
就是这么几秒,江建又将刀抢了回来。
他握紧刀,刀尖直冲裴洺川的脑袋去。
方才那一击用尽了裴洺川最后的力气,被车撞到后,头砸向地面的晕眩感忽而涌上来,再加上血渍,裴洺川眼前红彤彤昏花一片,他侧着脸,只看到江建模糊的身影在他面前晃过,却实在无法判断他的动作,他摇头拼尽想看清,却见得一把刀迅速地靠近……
也不知道那时候,江建的良心怎么突然回头拉了他一把,上一秒,裴洺川的眼前还有银光划过,下一秒,那刀尖就转了方向。
刀柄钝重地砸向裴洺川的太阳穴,只一点刀刃划破了他眼角的皮肤。
裴洺川眼前瞬间模糊得更加厉害,世界像是颠倒了,他缓缓后坠,那一秒无比漫长,直到砰通一下的重音,灌满他的耳朵,闭塞住他的听觉,于是身体里各个地方的血液便叫嚣得更加厉害,她们横冲直撞地从他腿上的创口涌出,手心的伤口流出,太阳穴额角的擦伤渗出,还有的压在他的胸腔上,沉重地捶击着。
然后,他的耳畔又响起其他的声音。
清晰的,明亮的。
“裴洺川,我们分手吧。”
喉中一口腥甜涌上来。
视野模糊中,他感到自己腿上的压力撤离,江建的脚晃了过去,鞋底还沾着他腿上流下来的鲜血。
那一刻,裴洺川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有些湿润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溢出,砸向地面,啪嗒啪嗒地没入柏油马路。
他好不甘心啊。
可是现在一切,似乎都没法转圜了。
不管是当年的真相,还是他爱的人,甚至于他的生命,都在飞速地,不受控制地流逝。
裴洺川泻了口气。
“好。”
……
“然后我被好心人发现,送去了医院,躺了将近四年。”
“遇到你前三个月,我才苏醒,做康复训练。”裴洺川一直没让郁夏看他,“醒来恢复意识的那一天,我第一时间就想联系你,告诉你我活下来了。”
“但想起你那天跟我提起的分手,我又突然没了勇气……中间都过去多少年了,很多事情,说不定都变了,你或许已经去了别的城市,又或许,有了新的……爱人。”
“我忍着不去找你,不去想你。但也就坚持了三天,三天后,我就叫人去打听你的消息了。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成为了一名很厉害的小说家。所以你的骄鸩,是我醒来以后的第一个项目。”
“至于那天……重逢的那天。”裴洺川说到这里,顿住。
郁夏听到他抬手抽纸的声音,安静地等着他,直到他收拾好,将纸丢到垃圾桶,把遮住她眼睛的手松开。
她垂眸看下去,他眼睛红红一片,唇边却带着点笑看着她,“有没有觉得重逢得很刻意?”
郁夏当时就隐隐猜想裴洺川动机不纯,又从李琛那知道了真相,此刻却还是装出一副惊讶地模样,“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嗯。”裴洺川一口认了,点点头,“你们当时那场局上有我认识的朋友。”
“陆璟鹤,记得吗?”
郁夏回忆了一下,没有印象,“谁啊?”
裴洺川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抽出夹层里的一张照片。
“记得这个吗……”
郁夏接过去看了一眼。
照片中,她穿着红色礼裙,他穿着西装,两人整齐划一地回头,身后是晨晨暮色中辉煌的灯红酒绿。
郁夏手指轻轻点了点照片中裴洺川的脸颊。
“记得。”
她当然记得,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那一天。
她的二十岁生日,裴洺川对她表白的日子。
“我跟你逃下邮轮的时候,就是他叫住了我们,给我们拍了张照片。”
“可能当时太黑了,你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但他认识你。”
“他跟我转述了你真心话的内容……我就再也忍不住,当即就跑去见你。”说到这里,裴洺川低下头轻声笑了下,“说来,还得跟你坦白一件事。”
“嗯?”
“眼镜……早在你踩到之前,就被我弄坏了。”裴洺川坦白完便有些紧张,心虚移开视线。
“什么!”郁夏反应了几秒,这才知道自己吃了个哑巴亏。
“所以我……根本……就不用还那四十万。”裴洺川舔唇笑了笑。
郁夏尽收眼底,恼怒上头,握拳捶向他的腿。
裴洺川的笑忽而敛住,表情皱了一下,像是在忍什么。
郁夏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有腿伤,砸下去的手赶忙抬起来,附身跟他平视,“对不起啊……我又忘了。”
“你这腿……”
“现在是……怎么回事?”
“天气湿下来,冷下来就会疼。”裴洺川揉揉膝盖,“其实已经比前段时间好多了,那个时候我还得用拐杖。”
“那我怎么没见你用?”
“不是怕你看出端倪嘛。”
郁夏抿着唇,不说话了,低下头帮他揉膝盖。
裴洺川察觉到她情绪的骤然低落,捧住她的脸,“怎么了?”
郁夏叹了口气,“心疼了。”
“心疼了?”裴洺川摩挲她的耳尖,“那商量件事。”
“你说。”
“别跟他结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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