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四年他一直没醒过。”
“一醒来,他就到处找人打听你的消息,听到你一切都好,他本来不敢打扰你,直到那天你们在KTV玩真心话大冒险,被阿洺朋友听到了,转述给了阿洺,阿洺他才知道你还放不下他,自己颠颠地就找过去了。”
李琛的话在郁夏脑中轰地一下炸开,长鸣一声,像是电台信号紊乱,随后乌糟糟地开始重复播放。
“他在床上躺了四年……”
“没醒过。”
“车祸……”
“他爸撞的。”
李琛说完起身,跟郁夏道别,“反正那四年简而言之就是这样,其他的我不好多说,我得走了……”
郁夏住李琛,“等等。”
李琛回头,看向郁夏,有些不明所以。
郁夏的眼眶里,泪花在打转。
她侧了点头,避开李琛的视线,“你不是打不通他的电话吗?”
“我来试试看吧。”
……
郁夏约李琛的咖啡店离她家并不远,一路上她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从方形石砖变成柏油马路,再变成大理石地砖。
回到家,她没坐下,在屋内来回踱步两圈,又捧着手机看了十几分钟,才站在阳台上拨通电话。
“嘟嘟嘟……”
电话响了很久,对面才接通。
滴的一声,两边都知道电话接通了,但都安静着,迟迟没有开口。
就这样过了三分钟,两人又极其默契地同时发问。
裴洺川:“到家了?”
郁夏:“你在哪?”
……
几秒的静谧过后,郁夏回答:“嗯,我到家了。”
“你呢,在哪?”
裴洺川顾左右而言它,“到家了挺好的,太晚了就别出门了。”
郁夏:“为什么?”
裴洺川:“外面不安全。”
“裴洺川我是成年人了。”
“听说你让李助理回来了?”
……
裴洺川一而再再而三地岔开话题,郁夏听着,又有些发毛。
她试着压下脾气,想跟他好好交流。
但冷静了没几秒,她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自电话接通以来,她的友好交流就像水一样从裴洺川身旁划过,他像是完全忽视了她的问题,自顾自地在说他自己想说的,坚持着他认为对她好的。
……
郁夏咬唇犹豫片刻,一手叉腰,开始对他放狠话。
“对,是我让李助理回来了,所以呢?你不打算跟我说说你让李助理跟着我的理由吗?我有危险……是,那又跟裴总您有什么关系呢?裴总这么做是关心我的意思吗,那又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关心,你这平白无故不加解释的善意,跟刻意尾随跟踪有什么区别。”
裴洺川闻言,握紧方向盘,低下头,咬着唇角,一言不发。
郁夏深呼吸,听到对面没动静,眉头拧了拧,心头发酸,拿开手机缓了一会,才又继续道:“裴洺川,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主动找你,你要还是打定主意不跟我坦白,下次你就算跑到我结婚现场扛起我跑出十公里,我赤脚走着也要回去把婚给结了。”
“但你要是坦白,裴洺川……不管什么我都陪你一起面对,刀山也好,火海也好,你把你的手给我,我绝对不会放开。”
“但一切一切的前提,是你得相信我,你得给我机会站在你的身边。”
“今天结束之前……”
郁夏说完,低下头,看着脚尖。
“你来找我,我们做个了断吧。”
……
自从郁夏离开以后,裴洺川就没离开过原地。
不过待在这里也挺好的。
海浪,风声,游人,怎么都不至于太寥落。
他任性地挂断了所有除郁夏之外的电话,好好地在复盘自己的人生。
但没有办法的,每次触碰到打着江建烙印的记忆,他就不自觉地想要发抖。
他也很痛恨自己的样子。
不就是挨了江建设下的区区两个绊子,他怎么就过不去呢?
他一直责问自己,反复逼自己振作,浑身却控制不住地抖得越来越厉害。
直到郁夏的电话打来,他听她说完那番绝决的话。
这回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
他感受到郁夏的态度了。
单纯的是或否。
没有第三项选择。
他原本抑制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先前的惧怕也一并消失,化作火一般烧透全身,冲向脑中的只有一个指令:快去找她。
于是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他几乎是瞬间便丢下了手机,踩下油门调转方向,朝她家的方向奔去。
跑车不要命似的在路上疾驶,快到市区时,车流变得多了起来,红绿灯前排了大大的长队。
他瞥着望不到头的队伍,恼怒地一拍方向盘,估摸了一下距离,随即掉头找地方停车,撒开腿往兰亭郡府的方向奔。
人行道上,他穿梭在停滞不前的车队旁边,路灯,树影,一个一个快速倒退……
跑热了,他就拽下身上的西装;跑累了,他就死命握紧拳头,用指甲抠着手心的肉,企图分散注意力。
终于,十分钟后,他跑进了兰亭郡府。
跑到居民楼下,他下意识抬头一看,呼吸滞住片刻,他难以置信地从最底下往上数。
一,二……五层。
没错,五层。
可是为什么那层没亮灯。
裴洺川顿停的呼吸恢复过来,急促喘息,心脏鼓动得像是要捅破胸腔。
他后退一步,失落地歪了歪头。
他扭头看向小区大门的方向,在原地站了几秒,恍然间觉得盛大的世界不知道怎么的,倏忽就塌了,沉甸甸压在他肩膀上,呈现给他它最寥落的一面,也不顾他能否承受。
她走了……
她也走了。
再没人能陪在他身边了。
他顿时觉得浑身冰冷,无法面对事实,有些逃避地想要掉头走了。
脚尖迟缓地转了转方向,一旁的路灯光茫闪烁两下。
——急促的脚步再次响起。
裴洺川跑进楼里,猛摁了几下电梯上行键,这才发现电梯前面放了检修的牌子。
他看向身后的楼梯。
方才他跑进来的动静已经踩亮了声控灯,长长一截楼梯被白炽灯照亮。
他想也没想,回头搭着扶手就开始往上爬。
这段时间天气又冷了不少。
虽然身上跑热了,但膝盖处因为天气影响的难受并没有消除,反而愈演愈烈。
又踏上一层台阶,酸痛袭来,他右腿一屈,差点跪在地上。
他拼命拉住一旁的扶手,才不至于让膝盖砸到地面上。
缓住了那层劲,他抬头看看剩下的楼梯,咬咬牙,又狂奔了起来。
……
到达五楼的时候,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庆幸着终于爬了上来。
可站到平台上继续往前的时候,他的脚步却突然慢了下来,甚至停住。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凝望着那扇防盗门,忽而心里像是被掏空了,没有一点底。
他缓慢地踱步向前。
忽而身后响起脚步声。
——“裴洺川。”
认出那道声音,裴洺川眼底瞬息亮了起来。
他转身往回看。
郁夏站在五楼和六楼的楼梯间,看着他,走向他。
鼻头一酸,裴洺川撒开步子往她的方向去,展开双臂,用力而严实地将郁夏抱在怀里。
郁夏正准备下最后一阶台阶,被拥抱住,她蓦然收回了脚,在台阶上乖乖站好,抬手像回礼一般揽住裴洺川。
“怎么在这里等着?”裴洺川的声音很小,只轻轻吹在她耳边,嘶哑且不平稳,“我还以为……你说的家不是这里,我找错地方了。”
“我……”郁夏顿了一下,“今天电梯用不了,我想着,在这里坐着,听到你的脚步声,还能给你踩一踩感应灯。”
郁夏解释完,意识到自己似乎吓到裴洺川了,也轻声地问,“吓到你了?”
裴洺川没说话,良久,郁夏感受到贴着裴洺川脑袋的那一侧头发,被上下蹭了蹭,随即耳畔响起一声极低的。
“嗯。”
*
打开家门,将裴洺川领进去,她打开开关。
郁夏让他在沙发上坐一下,她去给他倒杯水。
裴洺川却不肯,倚着沙发扶手坐着,拉着她的手腕不松开。
郁夏回头看他。
室内的灯光更明亮些,郁夏这才发现他的鬓角被汗水沾湿,有的甚至已经顺着下颌流到衣领,打湿了一片。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她抬手在他额头上轻拭一下。
“衣服……我的你又穿不上,等会出去给你买一件新的换上吧,不然得感冒了。”
裴洺川总算乖了,老实回答,“后面堵车了,把车丢在旁边就跑来了。”
“跑来的?”
郁夏惊呼一声。
怪不得他刚才上来以后,喘得这么厉害。她就说,她平时跑上五层楼梯也没那样过。
“嗯,所以腿疼。”裴洺川摁了摁膝盖。
郁夏低头看过去,发现他扶着右腿的膝盖,伸手替他捏了捏,又好奇,“你不是左边大腿根上有疤吗?”
“啊……上次摸到了啊。”
说到这个话题,他的语气轻松了些。
郁夏佯怒,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正经点。”
“你去给我倒杯水吧,有点渴,喝完我们好好聊聊。”裴洺川突然又改了主意。
快要接近真相了,郁夏眼睫微颤,扯扯唇,应下,“好。”
她动作迅速地倒了些水进烧水壶,等待的过程中,手指不安地敲击着流理台,没等水开,稍微温了一点,她就倒出来盛进了杯子里,端出去。
她将杯子递到裴洺川面前,裴洺川低着头,缓慢抬手接过。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盯着那摇晃不平的水面看了许久,突然手往旁边伸,咔哒一下将玻璃杯放到茶几上,另一只手攥住郁夏的手腕,往自己这边一带,下巴搭在郁夏的肩膀上。
郁夏侧头去看他,问,“怎么了,水太烫了吗?”
刚瞄到他的侧脸,一双手便覆了上来,盖住她的眼睛。
“不是……水不烫。”
裴洺川语气不稳,带着些强烈压制什么的隐忍,艰难地道。
郁夏意识到他现在的状态不对,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拉下来。
裴洺川用力跟她对抗,随即语速很快地说:“那年我去调查江建公司的烂账,意外发现他是间接杀害我妈的凶手。”
“我想要提交资料证据……”
“但是……”
“但是,”
“提交之前……”
听着这寥寥几句,郁夏已然震惊得瞪大了眼,呼吸都不自觉放轻放缓,甚至微微屏住。
随着裴洺川表述得越来越艰难,郁夏感受到自己肩膀的一侧也在变得越来越重。她稳着身体不敢乱动,忽而,肩膀滑过一道湿润,啪嗒滚过她的皮肤。
她眼睫一颤。
“江建……他,他……开车,撞我。”
“拿刀捅我。”
“我差点,差点就……”
“也死在他手上了。”
……
四年前。
裴洺川在跟裴汤桦带来的法律顾问对接之后,就开始细致地查看江建名下公司的账目。
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泡在办公室里面。
又一次,江建带着威胁口气打通裴洺川的电话,直言道:要是你再不给钱,你亲弟弟江离就活不下去了,你一个公子哥养尊处优的,舍得看弟弟过的那么艰难吗?
裴洺川自是不忍对小孩动手,平时见了面,他都对江离客客气气的,还给他买玩具买零食。
为的就是想尽力弥补一下江离,也想在江离的人生中竖立一个积极的形象。让江离成长过程中的参照物不光一个江建,那狼心狗肺的人渣。
但裴洺川那天看账目实在是看昏了头,管不上那么多,一时口不择言,放出了狠话。
“江建,我已经派人来查你了,用不了多久,你连随便打电话骚扰我的自由都没有了。你现在或许更应该紧张一下未来的处境,而不是你拥有的钱够不够维持你的体面。而且你拿江离来我跟前卖惨有什么用,这套路未免也太低劣了,说白了,江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改姓了,而他姓江,我们都不从一个妈的肚子里面出来,你有什么脸让他跟我攀亲?再说,他妈什么货色,你江建不是最清楚了吗。你们两个,呵……人渣配小三,比过街的老鼠都脏,生出来的……”
——“哥。”
裴洺川正骂着,对面突然冒出来一道稚嫩的声音,这一下叫裴洺川止住话音,也慌了神。
他半晌没再继续说,但也知道那边没挂电话。
胜利在即,裴洺川倒也不是忍不下这口气,语气稍微好了些,说出来的话仍旧字字句句带刺,“总之,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妈和我阿公的,公司我还没有接手,也并没有创造出什么实际的价值,他们的东西,我没有支配的权利。”
“江建,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便立即挂断了电话。
想到那道流露出难过情绪的声音……
裴洺川自责地捋了把头发,逃也似地将刚刚那个号码拉黑,丢开手机。
滚到沙发上的手机刚躺平,就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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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洺川听到声音就心烦,还为自己刚才那番口不择言,被江离听到而自责不安。
他并非真心嫌弃江离,小孩没有错,江离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他是清白干净的。
但当时,裴洺川也确实没控制住情绪,找了最难受的点,想要尽力戳痛江建的肺管子。
这不光是因为他看了太久的资料,已然有些疲倦了,还有就是,他在公司老员工那听到了不少传闻。
在裴慈宁出事的那段时间,江建腿脚也出了问题。
裴洺川并不认为这是巧合,心中惴惴不安,很快派人着手去查了。
……
三天后,在裴洺川和律师捋清账目,并且保守预估,江建的涉事金额足以判处他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在这个结论出来之后,裴洺川派出的人给了他另一个江建的犯罪证据。
裴慈宁当年的车祸并非意外事故。
他在案发经过当场找了各个居民,逐一问过,某个居民见他的举措,居然主动上前来递给他一个相机。
相机里,意外被小孩记录下一幕。
公路边,车内的一男一女争吵激烈,男人坐在副驾驶,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抢起方向盘,致使汽车开始左右摇晃剧烈,女人拼命想要稳住方向,却被男人揪着头发往车窗砸。
就那么一下,车窗上一道血渍蜿蜒而下。
随即车子失去控制,轰的一声撞向了防护栏,半边车身倾斜下去。
几分钟后,男人从车子里爬了出来,见周围没人,卯足力气将车子推下山崖,看着它辗转几番滚落下去,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走了。
小孩的镜头里,最开始焦点还在远处的山脉,后来不知道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将相机丢到地上,转身离开了,这才录到了这一幕。
正巧家长是摄影爱好者,用的设备格外清晰,回家一看,发现猫腻,想要报警,却又害怕镜头里那个残忍冷血男人的寻仇,所以一直保留着证据,却从未主动提起。
直到裴洺川派去的人在周围打听……
手机里接收到拷贝转来的视频,裴洺川坐在椅子上看了一遍,难以置信地又将进度条划到头,指尖颤抖着收回……
那一个下午,裴洺川不知道麻木地重复了多少遍这个动作,身上冷汗频发,律师看了都不忍,他却还是瞪着眼睛,一遍一遍,像是自虐一般地,在那个记录了裴慈宁被杀死过程的视频中,想去尽力看清他们在争吵什么,又看过裴慈宁死前的衣着,发型,首饰。
还好……
都是她喜欢的。
裴洺川确认过这点之后,像是松了口气,晕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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