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夭》
文/风之一漾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1】
炎炎夏日，炽烈的阳光透过长街绿荫，在青石大道上投下斑斑光影。
一墙之隔的刑部牢狱。
“来人，来人，来人啊……”
知道不会有人搭理，薛窈夭还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拍击栅门，“有老人和孩子高热了，请医师不行，给碗汤药行不行？给口水喝行不行？！来人啊！”
好半晌。
才有狱卒在暗处叹息一声：“薛姑娘，您别喊了。实在对不住，不是小的们不近人情，实在是这节骨眼上……”无人敢做任何逾矩之事。
这日薛家成年男子问斩，有人特地来狱中打过招呼，要好好“招待”她们，但也有人说要礼遇她们。该听谁的？
既不清楚上头是谁，那么为了不得罪任何一方，当然是谁都不听，一切按规矩办事。
喉间一阵难捱的腥涩，薛窈夭最终停止拍击栅门。
【应天承运，皇帝诏曰：
罪臣薛道仁勾结叛党，对外通敌，暗合尧亲王谋反，致使朝纲紊乱，社稷动荡，其罪当诛。
然，朕念其曾戍卫西州，屡立战功，不忍牵其九族，特降恩旨——薛家成年男子，一律科罪斩首；家中老幼妻眷，免入教坊司，免为披甲人为奴，仅流放北地充作劳役。望其在彼处思过自省，改过自新。
有司当严加押送，沿途不得迁延。
钦此。】
尖叫声、呵斥声、老幼哭泣声、以及官兵和甲胄卫士抄家奔走的细碎嘈杂，充斥着占据半条街的光鲜府邸。三日下来，昔日门庭煊赫的镇国公府，沦为街头巷尾的饭后谈资。
“头先两个月，这镇国公府不是还在张罗喜事，忙着给薛家大小姐筹备嫁妆，只待大小姐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呢？”
“可不是，那话怎么说来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是非成败转头空啊……
曾经的薛家有多如日中天。
如今登高跌重，便有多叫人唏嘘喟叹。
“可怜薛老国公一生戎马西疆，子孙后代也个个人杰，怎地会老来糊涂，去勾结那劳什子叛党？”
“那不是咱们该关心的事，当心祸从口出，走吧，走吧！”
被抄家时的画面悉数在脑海中闪过，薛窈夭恍惚中沉默许久，才拖着脚上沉重的枷锁，忍受着有生之年不曾受过的皮肉疼痛，转身一步步朝黑暗中走去。
“没事，别怕，不哭，都会好起来的。”
“会有人来救我们，一定会有的……”
“再忍一忍，嫂子那里还有水吗，先给瞳瞳和元凌，祖母偎着我……会好的，天很快就亮了。”
睡觉吧。
睡觉就不饥饿疼痛，口渴，不会闻到腐烂腥臭，更不会不受控制地去幻想年迈的祖父、父亲、从文且弱不禁风的大伯二伯、意气风发的哥哥，以及堂兄堂弟们人头落地的样子。
也许一切只是场荒诞梦境。
梦醒之后，她还是那个恣意快活的薛家大小姐，但凡出行少不了宝马香车，身边奴仆成群，自幼光鲜亮丽。
.
“醒醒。”
“都拾掇拾掇啊，起来吃点东西，该上路了！”
狱卒扯着嗓子喊话，将盛着馒头冷粥的碗筷撂在地上。薛窈夭这才陡然转醒。
待薛家老幼吃的吃，吐的吐，起身的起身，拾掇的拾掇。为首那狱卒的视线掠过晃动的人影，落在一道纤窈身影上。
一朝从天之骄女沦为阶下囚，那身影的主人早褪去了华服首饰，珠钗粉黛，不再是曾经众星捧月的宁钊郡主，更不是上京城无数贵女艳羡的准太子妃。
紧绷了几日的不安恐惧下，她周身盈满疲态，神色有种虚妄的麻木，仿佛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薛姑娘。”
狱卒轻唤她，隐晦地塞给她一张纸条。
将纸条接过攥进掌心，薛窈夭心跳很快。
然而五味杂陈尚未在心间转过，狱卒以仅二人可闻的声音对她低道：“东宫如今已被圣人下旨监禁，许多事情鞭长莫及。”
纸条上也仅有一行再简单不过的字：
——对不起，窈窈，给我时间，一切保重。
字迹苍劲有力，携着扑面而来的熟悉之感，是太子傅廷渊的字迹。只是笔势不再如从前行云流水，反而诸多滞涩。
轰隆隆。
狱卒的催促声中，头顶有闷雷响过。
最终搀着步履蹒跚的薛老太太，薛窈夭神思恍惚地跟在嫂子和两个侄儿女、堂妹以及大房二房的诸多女眷后头，一步步朝狱外囚车走去。
路面结实如常，蒸腾着夏日独有的暑气。
薛瑶夭抬眸望天，却仿佛置身于茫茫大海，脚下踩着破水孤舟，举目四望，窥不见哪怕一根浮木。
短短几日，见识了墙倒众人推，胡倒猢狲撒。
傅廷渊作为天潢贵胄的大周太子，自然没理由也没必要为了她一个罪臣之女沾染罪孽，自毁前程。
人之常情罢了。
长风卷过树叶哗哗作响，京中很快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在青石大道上汇起涓流。
意外的是，有官兵在她们头顶撑起雨伞。
靠着囚车栅门，薛窈夭仿佛岸边濒死之鱼，听见自己一遍遍麻木哀求：“老人受不住风雨，孩子也烧得快要昏厥过去，可否请大人通融通融，先找个地方安置一下？”
雨水拍打伞面。
发出噼里啪啦的清晰水声。
被请求的衙役是个年轻人，名叫曹顺。
“今日特殊，乃北境王凯旋之日，为免冲撞了那位殿下，玄武大道不可逗留。”
顿了顿，曹顺又补充，“待出了京畿，小的会试试替姑娘转达大人。”
北境王？
分不出心思去想那不相干的人是谁，也没勇气问一句薛家男丁如今境况，薛窈夭托着怀里气息孱弱的祖母，抬眸朝远处望去。
这日玄武大道的辅道两侧被百姓围挤得水泄不通，甚至停有不少彩帷香车，是极为少有的热闹阵仗。
随着官兵披甲开道，携后方几辆囚车辘辘驶过。
细碎的人声如潮水涌来。
“……那可是罪臣薛家的女眷，这是要被流放去哪里？”
“谁知道啊。”
有人阴阳怪气呸了一声：“真晦气！我等在此夹道相迎，是想看那打了胜仗的少年王何等英姿，谁想看这些蓬头垢面的罪奴？”
“这便是报应了，想那宁钊郡主从前在京中飞扬跋扈，不是准太子妃吗，冠绝京华的第一美人，如今倒是没瞧见她露露头呢。”
“美又如何？”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美貌有时候可不见得就是好事，流放路上谁说得清楚，有她遭罪的时候……”
脚踝上的斑斑血迹被雨水冲刷，已然疼得麻木。
薛窈夭埋着脑袋，听着混杂着雨声的指指点点。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强大。
登高跌重，披枷带锁。
失去亲人，门庭倾覆。
薛窈夭生母早逝，后来家中也没有姨娘。但此刻坐着囚车的婶娘、婶姨娘、亲嫂堂嫂、未出嫁的堂妹们，无一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贵女，个个享惯了荣华安稳。
一朝祸事，她们要么哀恸哭泣，要么六神无主。
往下是九个侄儿侄女，大的能背三字经，千字文，小的尚在襁褓中。以及一位年迈的祖母。
身后无枝可依，奴仆皆被遣散发卖。
她这个同样养尊处优的薛家大小姐，往后要如何带着她们生存下去？
思绪浑浑噩噩间，随着嘈杂人声渐渐远去，囚车很快驶出玄武门。
入眼是京郊的官道，贯穿原野，一路从脚下铺至天边。得了曹顺答复之后，薛窈夭紧绷的神经疲到极致，终是撑不住闭了眼睛。
.
隐隐的，不知过去多久，有马蹄声踏碎梦境而来。
似乎尚且遥远，还隔着一定距离。
却惊得原野四下鸟雀纷飞，连地面都在隐隐颤动。
官兵高泰良忽然急急勒马，转头对身后的役差喝道：“停下，速速靠边！”
被这动静惊扰，薛窈夭又一次转醒过来。
入眼是远处森然黑压压的一片，绵延不见尽头，滚滚如奔雷而至，给人一种排山倒海的倾轧之感。
显然是军队，是铁骑。
铁骑皆罩头甲，以万钧之势冲破雨幕。没过片刻，伴随着泥泞飞溅，打头的骏马呼啸而过。
瞥见空中那猎猎飞扬的旌旗图腾，有役差难掩激动地叫了一声：“果然是北境王凯旋！”
“年纪轻轻，不过被圣人派去北地两年，就连破关外九座城池，如今更打得狄人缴械求和。此番归京，风头怕是要压过太子殿下了。”
“是啊！”
“不愧我大周男儿楷——”
话未完，猝然有马匹发出急促的嘶鸣之声。
众人一惊，齐刷刷回头，只见原本已瞧不见影的铁骑最前方，忽有人高举旌旗，那是下令军队停止前行的信号。
事发突然，后方绵延的马匹险险撞作一团。
此起彼伏的嘶鸣声响彻原野上空。
“这、这，发生何事？”
这下不止役差和囚车里吓哭的幼童。
为这阵仗所摄，薛窈夭也有一瞬茫然惊惧。
眼看滂沱雨幕中，那为首的铁骑不知为何忽然调转马头，携身后几员大将，直朝她所在的囚车逼近而来。
薛窈夭不自觉提着口气。
身体的本能也因察觉到危险，开始下意识往后瑟缩。
开新文啦，撒花花～
放个阅读指南：
*年下伪骨科/先×后爱/步步沦陷/中期雄竞修罗场 微强取/后期火葬场，是个作者很喜欢的甜虐口、酸涩口。
*架空双C.He感情流，一切设定和剧情皆为感情服务。出场21，年龄差半岁，无血缘。
*非完美人设，男女主皆有性格缺陷（文中私设很多，地名与3次元无关，官职朝代大杂烩，勿考究）
*存稿充足，欢迎小天使入坑。
*V前隔日更或随榜更，V后稳定日更。其他想到了再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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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滂沱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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