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云婉初吃了早膳便独自去街上，早市熙熙攘攘，食物香气弥漫。
她从未这么早出门，瞧着周遭实在新鲜，她看着忙活的店家们，暗衬自己能不能做。
她会的不多，绣花，弹琴，识字，做菜。
做菜是父亲娶了继母后，她慢慢学会的，挑剔如祖母也说她做的味道不错。
她在热闹的卖早食的酒楼前踌躇，眼尖的小二高声笑问她吃什么。
云婉初小声道：“您这招不招伙计？”
周遭吵闹，小二便大声问：“小姐您要什么？听不清。”
后头食客人催促，云婉初歉意摇摇头说无事，匆匆离开。
直到走到一处转角，她才停下气恼自己放不下这不值钱的面子。
一路走走看看，她停在一家成衣店前。
掌柜认识她，热情招呼道：“云小姐，最近出了新款，快进来瞧瞧。”
本犹豫不决的云婉初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去：“陈掌柜，你们这里需不需要绣娘？”
笑靥如花的掌柜一愣，继而小心道：“那庄屠户欺负你了？”
云婉初闻言吓了一跳，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掌柜还是不信：“那怎出来做活？”
她看着着急的云婉初眼中泛起了心疼，云家在南锦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她这大小姐下嫁一个屠户就算了，回门还被继母拒之门外，现下还要出来找活。
庄川很好，云婉初不想别人误会他便第一次撒谎了。
“我在家中闲着无事，又见他日日凌晨便出去做活，快日落才能回来，便想着做活计贴补家用。”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带着一丝新婚媳妇特有的娇羞之意。
掌柜缓缓松开紧锁的眉头，重新挂起笑容：“庄屠户能娶到云小姐真是修了八辈子福气。”
她说需要些帕子，然后拿出三张素帕又说三个图样：“小姐先试绣，合适的话，咱们长久合作。”
云婉初仔细把素帕收好：“多谢掌柜的。”
她没想到找活计这么顺利，回去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可走在街上，她总觉得有人跟着。
她转身看了一圈，却看到庄川在站在胭脂坊前。
可这个点他不是应该在铺子吗？
他侧背对着她，漂亮的店家笑盈盈与他说话，隐约可见他脸上罕见泛起了羞意。
一个高大，一个明艳，远远地也能看出极为相配。
“大小姐。”
是她继母的贴身侍女采红。
采红走到云婉初身侧，也注意到了胭脂坊前的庄川。
她高声道：“那不是姑爷嘛，大小姐怎不同他一起？莫不是和姑爷离了心，这才嫁过去几日啊。”
云婉初知她向来不喜她，此番回去定然会告知继母，一道看她笑话。
胭脂坊老板娘似到听到动静看过来。
云婉初攥紧手中东西，快步离开。
“她走了。”胭脂坊的秦掌柜朝庄川道，她想了想再次问道：“庄兄弟你当真不是惹你娘子生气了，才远远跟着不敢上前？”
庄川摇头，他在摊位斜对面的酒楼看到小姐，见她和小二说了两句话便匆匆离开，脸色有些难看。
他心中担心，让隔壁摊主帮看摊子，悄悄跟了上去。
她方才突然停下，他怕她误会他是喜爱跟踪她的变态，只能装作在看胭脂坊的东西。
秦掌柜恨铁不成钢道：“你娘子相貌脾气都顶好，未出阁前可是南锦城多少好人家心中的理想新妇，也就摊上她那继母，才便宜了你这木头呆子。”
她嘟囔道：“那继夫人喜欢南疆异香就算了，怎心思也像南疆巫蛊般恶毒不许云大小姐回云府。”
见庄川疑惑看着她，秦掌柜清咳一声，尤自去拿了盒新出的脂粉递给他。
“我瞧着你们，一个远远跟着人，一个发现了人却扭头就走了，其中定然有误会，这脂粉你拿回去好声道歉哄哄你娘子。”
她做的是女子生意，对女子心思夫妻关系不说全部拿捏，但也**不离十。
庄川之前好几次赶在下雨前帮她卸货，他心善她也乐意帮他。
庄川悄悄留下银钱，回到了摊位，秦掌柜让他道歉，可他没有惹小姐生气。
他摩挲着精致的脂粉盒：“娘子……”
梨花树下云婉初握着毛笔和谢逸温柔谈笑一幕出现在眼前，他眼神一暗，他配不上小姐，小姐不会是他的娘子，她值得更好。
云婉初闷头快步回到小院，踏进空荡荡的房间，庄川的背影又浮现。
她看着手中素帕愈发坚定和离。
她绣了半日帕子，午后又教几个孩子识字。
时辰过得很快，庄川回来时她也能坦然面对，也没有提胭脂坊的事。
两日后云婉初拿着绣好手帕去成衣店，掌柜很满意，说与她长久合作。
当晚，云婉初敲响了西厢房的门。
房门自里面被拉开。
庄川穿着敞开的白色亵衣，云婉初猝不及防被结实分明的麦色肌肉晃了眼。
庄川拢了拢衣裳遮住胸膛：“小姐，何事？”
云婉初缓过神来，直直看着他：“我们和离吧。”
庄川眉头紧锁，衬得紧绷着的脸更凶了：“为何？”
云婉初却不怵他：“我们不合适，和离对彼此都好。”
庄川默了一瞬：“可是云府你回不去。”
云婉初眸中一闪而过伤心，她抿了抿唇：“我已经找到活计，能养活自己。”
庄川又沉默了，半晌才道：“和离后你住哪里？”
继夫人克扣她的嫁妆，她身上没什么银钱。
云婉初思索片刻，笑道：“先住小客栈，等绣帕子攒够钱就租个小院子。”
庄川却道：“不行，不安全，我不同意和离。”
云婉初心头无名火起：“你与那胭脂坊老板娘两情相悦，与我早些和离了，也好早些娶她进门。”
庄川微怔，断断没有想到她会误会这个，他严肃道：“我与秦掌柜清清白白，小姐莫要误会。”
云婉初愣住，不知该不该信。
又听他道：“你如今还不稳定，先攒够银钱亦或者找到合适人家，我便与你和离。”
他再观察谢逸一段时日，若他当真可靠，对她也真心真意，他便让她写和离书。
云婉初隐约觉得自己幻听了，他的意思是允许她在和他已成亲的情况下去物色好人家去找别的男人？
“别哭。”
庄川以为是自己的拒绝惹哭了她，犹豫着要不要松口。
云婉初眼泪却落得更加多，他与她非亲非故，却是除爹娘外对她最好的人。
他为何不能试着喜欢她？
庄川执起衣袖轻柔给她擦去眼泪：“小姐，你……你再忍忍，我与你一同攒银钱。”
“最多两个月，就够给你买下一个小院，到那时我们再和离好不好？”
云婉初看着面容冷硬但目光疼惜的人，失控得扑到他怀里。
良久，庄川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
明说和离之后，云婉初和他的相处竟更自然了一些。
她每日绣花，晚些时候便教小凤兄妹还有春芽认字。
却不想小凤极能鼓弄，没几日巷里的娃娃都来找她学认字，每个手中都提着东西，鸡蛋青菜烧饼……
她自是不能收下，便唬他们说再拿东西来就不教他们了。
云婉初出门去成衣店换素帕时，娃娃们的父母见她称她为云夫子。
她受宠若惊问为何如此唤她。
他们说教书识字的都称为夫子，她姓云自然就是云夫子。
教一群娃娃的唯一缺点就是她需熬夜才能绣完每日定好的绣活。
一夜，云婉初的房门被敲响了。
她开门，庄川的声音随之响起：“帕子太多了，你少接一点，我这段时间生意不错。”
云婉初没想到他还注意到这个，她笑道：“我接得不多。”
庄川道：“那便不教那些孩子认字。”
云婉初摇了摇头：“女娃娃男娃娃都该识点字，而且她们唤我云夫子，我自小便想和我父亲一样做个夫子。”
庄川上前一步，拿过她未绣完的手帕：“那不绣这个了，日日熬夜，既伤眼睛又伤身子，钱的事小姐不用操心。”
“这怎么行。”云婉初踮脚去够：“绣完这个我就睡，很快的。”
庄川一手将帕子高高举起，一手虚虚护在她身侧：“不行。”
云婉初气恼唤道：“庄川。”
庄川一凛，把帕子还给她：“那我陪小姐一起绣，给小姐换蜡烛，小姐何时绣完我何时睡。”
云婉初瞪大眼睛：“你凌晨就要起身去做活怎能熬夜？”
他声音闷闷：“但小姐要熬夜。”
云婉初无奈：“不绣了，我不绣了。”
“当真？”
“真的真的。”
既然不能熬夜那她便起得更早一些就是了。
“那小姐睡吧，我给小姐吹蜡烛。”
云婉初噙着淡淡的笑躺下盖好被子。
烛光随之熄灭，房门轻轻关上。
两个月后。
云婉初数着盒子里的银钱，旁边放着纸笔。
如今是约定和离的时日，可写下和离书三字后，她怎么也写不下去了。
“小姐在哪里？”
“房中，今日小姐吃完早膳就一直待在里面，庄大哥你可要仔细看看小姐可有不适。”
“嗯。”
门外传来庄川和春芽的说话声，可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肉铺子的。
不多时，房门敲响。
“进来。”
庄川推门进来。
他看了看云婉初手中的银钱，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和离书，久久没有说话。
云婉初打破沉默：“有什么事吗？”
庄川道：“我自作主张给你找了个活计。”
云婉初诧异看向他：“什么活计？”
“去书院当夫子。”
今上是个极有能力的，十年前颁布女子科举的律法，女子可入学堂，可考科举做官。
只是南锦城偏远，虽有此制但也鲜有人送女子入学堂考科举，便是她读圣贤书的父亲也没有。
云婉初压下欣喜：“当真可行？”
庄川点头：“近来刺史的女儿入县衙做查探衙差，周遭县里很多人家都送女儿入学堂，女子做夫子自然也可行，且书院那边已经应下，明日便可去讲学。”
云婉初又惊又喜，久久说不出话。
良久，她看向庄川，说出担忧：“我只和父亲认过几年字，我怕教不好。”
“这段时日，我一出门那些跟小姐认字的娃娃父母就夸小姐教得很好，娃娃回去都能教他们认字。”他看着云婉初的眼睛，声音沉而坚定：“所以小姐不必妄自菲薄，我相信小姐。”
云婉初被他说得脸发烫，羞赧移开视线，却与他不约而同看向和离书。
没有比书院夫子的活计更稳定了，而且夫子还可以在书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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