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昏暗的天地，冰雪将一切覆盖，这儿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人迹，有的只是刺骨的冰寒和永恒的孤独。
娄玉衡已经无法通过神识察觉到身体传来的任何信息，触觉、听觉、嗅觉……全都成了泡影。他此刻重伤垂危，随时都有陨命的可能，失去修为后，连意识也变得模糊，聚不起一条完整的思考，只是朦朦胧胧间似乎维持着一种渴望，或许是求生，或许是在留恋其它什么东西。
直到一股暖流冲垮这寒冰——
借着聚灵阵的力量，云铮月勉力为娄玉衡疗养肉身，整整三天三夜。
娄玉衡伤势极重，斩灵刀下几乎不见活人，他能侥幸逃过一劫还得多亏了元婴期的实力和超强的意志，但即便如此，如果没有万年雪灵芝，云铮月作为一个小筑基，恐怕无论如何都救不了他。
三天后，聚灵阵的灵力已经抽干，云铮月的旧伤也被引动，强压住喉头的腥甜，她缓缓收回法术……一只手倏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是你。”
娄玉衡脸色白得如同松针上的雪，没有半分血色，反倒映出一丝病态的青白，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努力的拽着云铮月的手臂，更确切的说，是手臂上细软的袖口。
他咬紧牙关，可是却连袖衣都攥不成褶皱，与其说是抓住了云铮月，倒不如说是云铮月顺从的停顿下来。
她从没想过娄玉衡会是师尊的一道化身，也没想过师尊会有这样虚弱无力的一天，在她的印象里，师尊虽然麻烦，但至少是仙界首座，修为和力量都是众仙难以企及的存在，即使她被誉为万年不遇的修行奇才，亦难以望其项背。
而如今，她修为浅薄，师尊还尚不如她。
云铮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你为何会救我。”娄玉衡神情无比复杂，血丝密布的双眼红得吓人，连浅茶色的瞳子也染上一层绯色，显出几分与娄玉阙相像的妖冶和绝艳。
“自然是因为你救过我。”云铮月眼神飘忽，拿出敷衍其他人的说辞。
“救过你？”娄玉衡蹙眉：“我何时救过……你难道是说寂海？”
他瞳孔有瞬间的放大，似乎在为这个荒谬的结论感到不可思议，他与对方的交集甚少，唯一几次无不是抱着利用的念头蓄意接近。
云铮月眼神飘忽的更厉害了，支支吾吾半天方才应下来，她也认为这个理由实在说不过去，如果娄玉衡不是师尊的化身，她此刻怕是要往他坟头上踩两脚蹦跶结实才舒心，怎么可能吃饱了撑的将人捞回来。还花费这么大力气救活。
她又不是个傻的。
“蠢货。”娄玉衡嗤了一声，带动嗓子里的淤血剧烈的咳嗽起来。
云铮月额头青筋直蹦，她还是太小瞧师尊的潜力，相比起本体，他的化身更加气人。
算了算了，毕竟自己拜的师尊……
云铮月认命的凑过去，以灵力顺平他的气息，叮嘱道：“你灵根被毁、脏器衰竭、丹田灵脉俱碎，用万年雪灵芝也只能保下性命，现在肉身虚弱，还需要小心调养。”
“这么说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娄玉衡张了张口，目光沉沉，看不出任何表情。
云铮月安慰道：“好歹是万年雪灵芝，修为回不来，可身体总归能一日日恢复成普通人的状况。”
娄玉衡道：“修为都散尽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那就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娄玉衡抬眸望了她一眼，语气莫测：“你可知丹田灵根是修行之基，斩灵刀下仙途尽毁、绝无例外。”
三千世界，有无数可能，修复丹田的灵材秘法虽然稀少，但也不是毫无可能，云铮月抿唇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她说的坚定，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仿佛宣誓一样笃定，又充满了让人信服的魔力。
娄玉衡注视着这个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她的年纪如此小，就像是一张来不及涂染的白纸，只保留着纯稚的善和天真，刺目、碍眼，可诡异的竟让他觉得有一丝温暖。
可笑。
娄玉衡声音冷了下来：“我不曾救你。”
“啊？”云铮月茫然的张开嘴，一时没理解娄玉衡话里的意思。
“所以你不必如此。”娄玉衡撇过头去，面皮紧绷：“你走吧，不必管我，更不必救我，让我一人自生自灭，岂不是还报了陨颜花之仇，两全其美。”
云铮月看着仿佛钉在袖口上的手，默然。
说得好听，你倒是把手先放开啊！
她木着脸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救过我，我自然救回来，况且我方才已经说过会助你修复丹田，君子一诺千金。”
娄玉衡胸中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你如此帮我，想要什么？”
云铮月嘴角抽抽，心道你都这样了，哪还有可压榨的？不过考虑到这是自己师尊，也不好将事实如此说出来，万一对方脸皮薄自尽了，岂不是大麻烦。
这么想着，云铮月搜肠刮肚，终于憋出一句话：“我不要别的，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娄玉衡道：“什么？”
云铮月道：“你为何会对娄玉阙有如此大的敌意，你们不是同一……咳，同胞兄弟吗？”
同一个本体分化出来的化身，即便性情不同，也不该成为生死仇敌才是。她在论道会上初见这两人，只觉得关系一般，甚至认为娄玉衡柔弱良善，是娄玉阙性格孤僻才与弟弟相处不来，谁能想到娄玉衡才是心思深沉、会毒杀兄长的狠人。
闻言，娄玉衡表情凝固了一瞬，好一会儿过后，他轻轻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阴险毒辣，表里不一？”
“是。”云铮月脱口而出。
娄玉衡：……
像是意识到说的话有些不妥，云铮月赶忙打补丁道：“其实也还行，我见过更卑鄙的。”
娄玉衡：……
“不错，我就是阴险毒辣。”他松开手，身体失去支撑，脱力般倒在蒲团上，浓密的睫毛遮盖住投在眼底的光，他冷淡道：“我与娄玉阙本是一胎双生，你只见到我天生体弱，又岂知尚未出生时，我才是那个健壮的幼胎。”
云铮月蹙眉，师尊两道分魂因未分割利落才进入同一母体，仙尊魂魄何其强大，即便只是分魂，也不是普通女修或是凡间妇人可以承担的，母胎供给有限，如果化身有强弱之分，那争夺恐怕必不可少。只是，有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云铮月问道。
娄玉衡道：“不知你听过没有，先天开智，生而知之。”
云铮月愣了愣，她确实在典籍中见过相关记载，但这种亿万中挑一的罕见例子，莫说是她，就算整个仙界，见过的也寥寥可数，先天开智，这种得天独厚的资质悟性，若是踏上修行之路，必定卓有成就。
有这样的运气，如果娄玉衡不是体质病弱，想必早就突破元婴，成为沙塑界第一人了。
“我不仅生而知之，更懂得吸收先天灵气。”娄玉衡声音飘忽，仿佛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情：“可惜我醒来时，只见到娄玉阙，他那么瘦小，只有巴掌大一团，一日比一日更加虚弱，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枚死胎。”
“我当时和你一样愚蠢。”娄玉衡说着看了云铮月一眼，道：“哪怕他每天分我的粮食，抢夺我的力量，我还是将更多的灵气分予他，好让他能活下来。”
云铮月诧异的看向娄玉衡，像是不敢相信对方会有此等人品。
娄玉衡凉嗖嗖的笑了笑：“后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云铮月摇头。
“我将他养的白白胖胖，期待着双子降生的那一天，可是他呢？呵，他变本加厉，凭借力量优势，更加疯狂的吸收灵气和养分，完全不顾及还有另一个兄弟，我险些活活被他吃掉。”
娄玉衡眸中血色加深，神色间隐隐透出一股阴冷：“我苟延残喘，好不容易拖到十月期满才勉强出生，即便如此，也落下了先天痼疾。”
云铮月眉心抽动了一下：“你说的这些，娄玉阙可知晓？”
以她对娄玉阙的认识，娄玉阙与兄弟关系差，可在陨颜草之事前，两人至少能和平相处，娄玉阙也实在不像是会做过这种事的人，况且还是在母体内……如果只有娄玉衡生而知之，那娄玉阙便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凭借本能行事，靠着求生力量蚕食娄玉衡的生存空间。
“他知不知晓与我何干，偷了我的东西，莫非还不想付出任何代价？呵，说起来他自是不知道的，一个天天揽镜自照的人，眼里心里除了自己的脸，还能装得下什么？”
娄玉衡讽刺完，接着道：“丹阁当时只是一个小门派，在父亲的带领下状况日益糟糕，债台高筑、弟子散尽，连议事厅的椅子都被搬空了……”
“……而就在这时，父亲发现了我的炼丹天赋。”娄玉衡笑容更甚，只是这笑里没有半分热气，冰冷的如同隆冬寒月下冻封的湖。他道：“我自八岁起升炉炼丹，以一己之力供养门派家族所有开销，修为日涨，很快便筑了基。”
“你天赋很好。”云铮月感叹道。
“天赋？连一具健康的身体都没有，要它又有何用？”娄玉衡半闭上眼睛：“可笑的是，先天痼疾并非无药可救，只需在初入道时以适宜的灵药辅助体修，便能克服胎弱……而我那好父亲，明明早就知道此事，却硬生生瞒了下来，就为了让我替他炼丹还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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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先天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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