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漪脸色微红,将礼行完,低眉垂目道:“回四公子,奴婢已然病好,多谢四公子关心。”
她回答得周全,沈延容却微微皱眉。
未等他开口,沈延祺已经搭上话了,“原来是岁漪啊!”他心里奇怪,岁漪脸上蒙着白纱,自己都没认出来,容哥儿居然一眼认出来了。
“你怎么会上这儿来,这是挑了什么书?”
岁漪便将手里两本册子递与他看,“奴婢与稳秋奉命出府办事,事已办完便四处逛逛,偶然看见这书斋,心之所动。只是奴婢才学浅薄,经文不通,只这几本画册瞧着好看。”
沈延祺哈哈一笑:“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不懂也没什么,那些书引经据典的,读起来费劲得很,我读着都头疼,你这画册就不错,待会儿我也去挑几本,无事做的时候也可打发打发时间。”
“你无事做的时候也绣花?”一旁沈延容突然冷声道。
“啊?”沈延祺这才细看那两本画册,发现其中一本是女红绣样后,顿时有些羞恼。
“咳咳。”他将画册还给岁漪,气撒到书斋伙计身上,“小爷来这么久了,就让小爷在外干站着?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伙计立刻赔笑:“两位公子里面请!”
又招呼岁漪:“先前不知姑娘是府上的人,招待不周,姑娘莫怪。”
适才他虽听到岁漪自称奴婢,知道她只是侯府下人,但又见两位公子都与她很熟络,便知岁漪即便是丫鬟,在侯府也很受重视,于是不敢轻视。
岁漪:“不打紧。”
她见两位公子都进了书斋,像是要往二楼去,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跟上去吧?显得刻意。不跟吧,难得天赐良机。
迟疑间,已到楼梯口的沈延容突然回头,清亮眼眸定定看着她。
“过来扶我。”
沈延容的小厮元陆张了张嘴,还是乖觉走到岁漪身边接过她手里的画册,“岁漪姑娘,我手脚粗笨,少不得伤了公子,辛苦你扶公子上楼。”
这话说得他都牙疼,他是手脚粗笨,可力气大呀!扶公子上楼可是个力气活。
真不知公子怎么想的,让娇娇柔柔的岁漪姑娘搀扶,也不怕人摔着累着。
沈延容哪想那么多,他只是,不想岁漪就这么走了而已。
岁漪神情看不出异样,默默走至沈延容身边,拖住他的左臂,扶着他站起来。
沈延容如今不过十六,却长得人高马大,因左腿受不住力,他只得半靠在岁漪身上,饶是如此,也高出她一个头。
陌生的男子气息立刻侵入岁漪周身。
岁漪耳尖微红。
她原以为,沈延容醉心武艺,往日腿没受伤的时候,少说也要练上两个时辰,总是大汗淋漓的模样。这样的男子,身上多半有股汗臭味儿,难闻得很。
实则不然,她细细嗅着,沈延容身上的,是一种淡淡清香混合着一丝药草的味道,药香自是他腿上的,倒是那股清香,岁漪没闻出来是什么香。
她低着头,自然不知一双黝黑眼眸正盯着她的发旋儿。
刚被岁漪扶起来的那一瞬间沈延容就有些后悔。
他这么重,岁漪一个女子哪扶得动他?
可贴上那抹茉莉香,又教他将未出口的“算了”咽了回去。
他右腿暗自用着力,希冀减轻她的压力,可上楼这个动作于伤者而言本就费力,更何况他又不想让岁漪发现,只得小心再小心。
未至二楼,他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等终于到达二楼,沈延容只觉心跳怦怦,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别的缘故。
抬起眼,便迎上一道鄙夷的目光。
沈延祺连连摇头,“容哥儿啊容哥儿,你怎么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的道理?你也不看看你多重,何苦教岁漪姑娘受累?”
说着一把扯过沈延容的胳膊,三下五下将人扶进包间。
岁漪身上陡然一轻,笑了笑,跟了进去。元陆几人则守在门外。
这处包间应是特意隔出来的,空间不大,布置却很清幽。
岁漪默默观察,两位公子在此地十分自如,瞧着对这里很熟悉,联想之前听沈延祺说的那些话,岁漪心里有所猜测。
书斋伙计恭敬地上茶,因楼下还有客人,沈延祺让他自行忙活。
没多时包间里又走进一位中年男子,满头大汗,显然是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越过岁漪时看了她一眼,未做他想,以为她是自己人,说话便没有顾忌。
“两位东家,小的来迟,东家莫怪。”
岁漪压住挑眉的冲动,心道果然,这榆林斋是两位公子的产业。
且多半是未走明路的私产。
“不巧,本公子就是要怪你!”沈延祺重重放下茶盏,冷喝道:“却非怪你来迟,常机凡,你好大的胆子,敢欺瞒小爷!原先谅你有几分经商的脑子,才任你做榆林斋的掌柜,你倒好,做起吃里扒外的勾当,真当小爷不知道?”
常掌柜“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神色慌张:“东家何出此言?小的感念东家恩德,不说鞠躬尽瘁,平日里也算尽心尽力,就算小的死,也要死个明白啊!”
沈延祺看向沈延容,见他点头,这才从袖袋中拿出一本册子,丢向常掌柜。
“好,你既想死个明白,就睁大眼睛给小爷看仔细了!”
常掌柜忙不迭翻开册子,眼睛越瞪越大,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低落。
“这、这——”
他突然磕起头来,“东家明察!小的真不知王账房竟是心中藏奸之人,小的、小的也是受他蒙蔽……”他声音逐渐变弱,似是想清楚身为掌柜却被蒙蔽已是无能的表现。
常掌柜脸色灰败,颓然道:“小的知错,请东家责罚。”
常掌柜低着头,瞧不见两位公子的脸色,岁漪却看得清楚。
只见沈延祺正朝着沈延容使眼色。
我这白脸唱得差不多了,该你上了吧?
沈延容食指敲了敲扶手。
平心而论,常机凡此人还是颇有才能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挑了他做掌柜。说起来,这次查出账册造假的问题,常机凡有责任,却不能全怪他。
那王账房是沈延祺奶娘的亲弟弟,在常掌柜看来王账房是东家的心腹,可以全然信任,因此并未在账册上细究,偏生就是这“信任”差点酿成大祸。
若非沈延容察觉到异常,让沈延祺将榆林斋这一年的账本重新算一遍,怕是还发现不了。
此番过来,也并非是真的要处置常掌柜,只是要给他个教训罢了。
这会子这么一吓,教训也够了。
沈延容便道:“你既有错,罚肯定是要罚的,但要是就这么撤掉你,岂不是便宜了你?这样,本公子给你个机会,若你能将功赎罪……”
沈延容话音未落,常掌柜又是一个响头,“小的一定不负所望!”
接下来的事,沈延容就懒得亲自说了,差事落到沈延祺身上。
沈延祺与常掌柜走了出去,包间里便只剩下沈延容与岁漪。
见杯中茶水不多,岁漪上前添茶,心思却有些飘散。
刚才的话自是进了耳朵,她下意识便分析起来。
她之前猜测这榆林斋是两位公子的私产,想当然以为这铺子的生意以沈延祺为主,毕竟沈延祺热衷商道,且他是庶出,瞒着府里为自己置办点私产也能理解。
倒是沈延容,身为嫡出,侯夫人出身高贵,当年嫁入侯府时携带嫁妆无数,又有这么多年的经营,便是平分给四个子女,每人所得都不少。沈延容完全没有必要冒着风险置办私产。
要知道,靖平侯府是合府而治,除几位女眷的嫁妆外,一切房产、铺子、庄子皆收拢公中,不允许另置私产。
当然了,规矩虽是如此,可主子们开销大,若是想要份例以外的东西,又没有足够的银钱,自然只能另想它法。
只要不被发现。
与岁漪以为的不同,看刚才的情形,在这榆林斋的事上,沈延容明显才是拿主意的那个。这样的发现,让岁漪对沈延容又有了新认识。
无论是那日灵峰寺佛殿中不敬神佛的举动还是如今置办私产的出格行为,都与岁漪印象中那个只会舞枪弄棒的懵懂少年不太一样啊……
“在想什么?”饮茶后微微湿润的嗓音忽然响起,岁漪立刻回神。
沈延容静静看着她,自添完茶后就一言不发,莫非,是吓着了?
他解释道:“此处的确是我和三哥的铺子,他手里银钱不够,我便入了股,只管分利,不管经营。”
顿了顿,“知道此事的只有我们两个近身之人,你若担心走漏风声连累到你,只做今日没有上楼,只是一寻常顾客便是。”
他不说还好,一说岁漪才反应过来,她今日跟着上了楼又听了刚才那些话……
若是真有事发的那一日,她少不得担一个知情不报的罪过。
等等,既然知道不合适,四公子为何还要让她上楼?
岁漪心思流转几番,实则不过几个呼吸间。
沈延容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真的害怕了,微垂眼眸,说不上心里有没有失望。
“奴婢在公子心中,就是那样胆小之辈吗?”
轻柔的声音落入沈延容耳中,他抬眼,女子轻咬下唇,清凌凌的眼不肯看他,只盯着茶杯上的花纹,掐着的指尖却泄露了委屈心思。
沈延容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不是不想理会我吗?”
小狗热情,小狗打招呼。
一一:大方得体又周全。
小狗皱眉,小狗委屈,小狗生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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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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