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但凡王府中有任何响动，她便立马警觉起来。
此刻她柔婉的脸上浮上两分恼怒之色，嘴里喃喃，似乎是像在询问折枝，却又仿佛不像。
“你是说，是楚靖……他造反了？”
她与楚靖年少夫妻，虽并未一同经历过生死，也做不到相敬如宾，甚至互相厌弃，恨不得互不相识得好。但她好歹嫁与楚靖这么多年，也知道他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楚靖如果造反了……那她该怎么办？
薛泠狠狠忒了一声，心中猜测起来，越想越心惊：“你从前和我说，在这深宅内院当中，谁也靠不上，我还不信。我想着那楚靖再如何蠢笨也不至于真不要命了，更不想要这偌大的王府即刻便会被他的一意孤行全部陪葬……他竟然已经胆大到了这个地步！”
沈折枝安抚似的拍了拍薛泠的手，思忖片刻，“王爷却是造反了，可是此造反非彼造反。我倒是觉得，王爷不是那种考虑不周的人。”
多年之前，红帐隐绰之间，少年红着耳尖不敢看她，对她讲起祁阳王年少有成，不过一直隐忍不发，故意装出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是想有些人放松警惕。
其中不乏有对宝座虎视眈眈的贵妃姚氏。
姚贵妃早年是民间的卖酒女，有过婚配，最后丈夫早逝，才与圣上结缘。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姚氏的兄弟姐妹乃至先前的夫家都受了封赏，其兄姚峰更是入朝做了官，虽是个文散官，耀武扬威的把戏却是做足了的。
朝中诸臣，多对这位姚贵妃颇有怨言，说她魅惑君上，乃是祸国的妖妃。
其中对姚贵妃最不满的当属祁阳王楚靖，仗着劳苦功高，竟敢让姚贵妃当面为他斟酒。
实在是让姚氏狠狠下了面子，传言她回了自己的朝阳宫内竟是发了好几日的脾气，打责了好几位宫人。
在对下人尚且宽厚的大乾，若非生气得紧，是万不能随意苛责下人的。更何况皇室之中，一言一行皆守典范，出不得差错。要不是姚氏实在憋着一口气，又得圣上偏爱，只怕弹劾她的奏折早就堆至山高了。
所以楚靖此番造反，最想让他不好过的，非贵妃姚氏莫属。
沈折枝沉吟片刻：“放长线，钓大鱼。王爷此番，想来是想将殿下身后还剩的余党全钓出来……我们都猜错了，王爷从未想过想要拥兵自立，而是一直在陪着陛下演戏。若是他造反，后主带兵镇压，储君之位便来得名正言顺了。王爷与陛下料到一定会有先按耐不住的那方，他们铺垫了许久，终于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所以皇帝一直容忍着楚靖在朝堂上拉拢群臣，所以当年姚贵妃一哭二闹三上吊求着皇帝要惩罚楚靖还是无疾而终，都只不过因为楚靖是他的人罢了。
薛泠闻言也沉思起来，“话虽如此，楚靖造反，坐不住的也并不只有殿下，他怎么能确定姚贵妃那边的人不会动手？”
“这正是我所说王爷并非是意气用事之辈的缘由。若他日太子顺利登基，那姚贵妃必然会成为太后。天子年幼，便避免不了后戚干政。王爷与姚贵妃最是不对付，等她当上了太后，第一个想要收拾的，便会是王爷。”
楚靖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局面，于是联合和
说到此处，薛泠只觉得脊背发凉。
所以，皇帝和楚靖想的是去母留子！
皇帝早年也曾纵容过长公主干政，她曾想过是不是殿下本也能有机会荣登大宝，只不过是棋差一招失了皇帝欢心罢了。
可想到此刻才明白。
皇帝他……
从来没有想过想要让萧云皎成为储君。
是他纵着萧云皎一步步增长野心，给了她希望却又狠心地将它剥夺。
他明知道太子先天不足，若让其继位，将来的皇权怕是早已落入外戚囊中。他明明知道姚贵妃生性贪婪，甚至都替她想好了去路，为了他的儿子铺好了一条通天大道。
祁阳王造反，贵妃党和公主党蚌鹤相争，一举不仅能拔除公主党最后的余党，更能试探出贵妃麾下究竟有多少。
两党相争，没有赢家。
最后得利的，是渔翁。
若楚靖当真造反，绝不可能早在京城之内就大开杀戒，更不会设计囚禁整个王府里的人。
能做此手笔的，只能是姚氏。
她大开杀戒，只不过是认为自己的孩子登上九五之尊已经板上钉钉，凭借镇压反叛的由头，借机朝当年弹劾她最多的朝臣家眷报仇。
殊不知，自己的命运也早已经被别人暗中决定好了。
等她牵着太子的手高呼救驾来迟的那一刻，赐她好死的诏书也会应声而下。
“殿下如今已经失了权势，自不会再与姚贵妃相争，折枝，你说我们不必担心吧……”
她如此说，清秀的眉头却是皱得很紧，眼中的担忧之色不做掩饰。
可偏偏这是唯一翻盘的机会，殿下若知道此事，便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所以，她们不能坐视不理。
等到传位的诏书一下，到时候便是什么都晚了。
沈折枝抽出头上的一根银钗，用锋利的钗坚划破了一块衣角，指尖被她咬破的伤口往外冒着殷殷血色，落在月华色的绢布上。
薛泠起初并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些什么，知道看到用鲜血划成的一笔一划，字字泣血，劝长公主不必寄希望于别人，此时并非良时，最好按兵不动。
血字的末尾，乃是一道浅浅的指印。
折枝写罢，将其收入袖中，用手绢仔细包裹了好几回，任谁来查也查不出错处。
可自她们回府以来，王府外边就早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官兵，只看着他们，又不说要做些什么。
薛泠咬了咬牙：“该如何送出去呢？”
她们如今找到的这个亭子，算是最僻静最隐蔽的地方了。
传位诏书到底还没下来，这群官兵虽然听姚贵妃的先来围了这祁阳王府，不得放出一兵一卒，可也不敢轻易得罪了祁阳王，便只守在门口，不敢进府。
如今的局面，她们只有一招可堪堪走通。
祁阳王妃薛泠与身边的沈折枝的谈话算是不欢而散，于是脸色并不算好。
她叫人通传了阖府上下所有下人，齐聚一堆，每人脸上神色各异。
薛泠冷冷扫了沈折枝一眼，不咸不淡道：“好啊，若不是折枝同我说起，我竟不知道，你们这些刁奴，眼看着如今京城变天，王府要倒了，想给自己找退路了？”
沈折枝和其他的下人诚惶诚恐跪下了，嘴上却说着奴婢不敢。
“不敢？我看你们倒是敢得很！”
“折枝，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我辛苦栽培你这么些年，却不想你如今也存了这样的心思……我当着全府上下的人再问你一回，你是铁了心的要走吗？”
薛泠仿佛失望至极，望着沈折枝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沈折枝咬了咬唇，似乎很是为难，但最后还是弱着声音答道：“奴婢本就生来低贱，只愿苟活于世间。如今……如今王府蒙难，奴婢也帮不上什么忙……王妃娘娘，您就放奴婢走吧！”
众人才想起来这沈折枝从前是个乐伎，得了机缘才被薛泠赎身，哪里懂得什么廉耻道义，只不过是墙头草一株，哪边风大往哪边偏罢了。
如今王府式微，她自然要为自己谋别的出路，总不能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吧。
薛泠再一次得到答案，俨然失望至极，她抬手捏了捏眉心，身上那股气好像又突然消了。
她怆然一笑，又看向跪了一地的下人。
“罢了，为自己谋出路，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如今王府，怕是朝不保夕了，我不能让你们也被困在这里。”
薛泠招了招手，身边的一位丫鬟便端上了厚厚一沓籍契，是王府里边下人的卖身契。
“京中传言，多说我歹毒善妒，不忠不孝。愿你们这些出了府的，百年之后，替我美言几句，说我是位心慈的好主子。”
“但凡有想走之意的，如今快些走！拿了籍契，我另还赏一百两银，足够傍身，以后寻个别的活计，也不必再为奴为婢。”
此话一出，有许多心思活泛的不免开始猜测王府是不是真要倒台了。
如若不是，着急散尽家财打发奴婢做什么？
况且有那一百两银，实在是诱惑极大，不少下人纷纷领了籍契和银子跪着朝薛泠谢恩。
没错，她们要来一出暗度陈仓。
不过，如此还不够。
薛泠先与守在府外的头领交涉。
“将军守在此处，护我王府安危，妾身感激不尽，只是，如今阖府上下人心惶惶，下人心思也不安分了。妾身如今想着，放一批下人出去，也免了受些无妄之灾了。”
那为首的将士一身戎装，身量高挑，长相敦厚，面对薛泠温言说情，只是冷着面目说了句：“恕卑职无能，如今王府，只能进不能出！”
薛泠闻言，冷冷一笑，却是没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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