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苑那场“卖惨”之后,松涛轩表面依旧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沈棠依旧做着最底层的洒扫活计,每日低眉顺眼,笨拙怯懦,仿佛那日手臂上骇人的“伤痕”和从姨娘处带回的小瓷瓶从未存在过。
然而,无形的网却收得更紧了。
沈棠能清晰地感觉到,暗处投来的目光更加频繁,也更加冰冷锐利。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呼吸的节奏,似乎都被人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呈报到那位深不可测的世子爷案头。那个被她藏在耳房隐秘角落的小白瓷瓶,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利剑。她知道,谢珩的人一定在找机会探查里面的东西。她不敢用,也不敢丢,只能让它静静躺在那里,如同一个随时会引爆的雷。
谢珩对她的态度,也变得更加微妙。他依旧很少与她直接对话,那份漠视如同实质的寒冰,将她隔绝在无形的壁垒之外。但偶尔,当他从书房出来,或者她跪在廊下擦拭地板时,沈棠能捕捉到他目光扫过自己时,那一闪而逝的、极淡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冰冷玩味的兴趣?仿佛在观察笼中困兽的徒劳挣扎。
这种被当成猎物、被全方位监控的感觉,让沈棠如芒在背,神经时刻紧绷。她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否则,迟早会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或者在谢珩失去耐心时被彻底清除。
机会,以一种她最不愿看到的方式降临了。
这日清晨,沈棠照例在松涛轩外书房外的廊下侍弄那几盆名贵的兰花。阳光正好,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她拿着小喷壶,小心翼翼地给一盆叶尖有些发蔫的“宋梅”补充水分,动作轻柔专注。
突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只见两个粗使婆子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脚步沉重地穿过庭院,径直朝着松涛轩的后院角门方向走去。白布下,隐约可见一个人形轮廓,一动不动。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极其微弱、却被沈棠敏锐捕捉到的、令人作呕的酸腐腥气!
沈棠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喷壶的手微微收紧。这股味道……像是食物**变质混合了某种……毒物?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担架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看什么看!晦气!”跟在担架后面的孙嬷嬷一眼瞥见沈棠的目光,立刻尖声呵斥,三角眼里满是嫌恶,“那是小厨房打杂的刘婆子!昨儿夜里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天没亮就断了气!脏了地方,赶紧抬出去埋了!还不快干活!”
沈棠吓得一哆嗦,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应着:“是,嬷嬷。”她继续给兰花浇水,指尖却冰凉。
刘婆子?小厨房打杂?食物中毒?这时间点……太巧了。联想到自己身上那个烫手山芋般的小瓷瓶,沈棠心中警铃大作。这会不会是……冲着她来的?
她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
午膳时分,松涛轩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压抑。所有下人都被勒令待在各自屋里,不得随意走动。赵嬷嬷和孙嬷嬷脸色铁青,带着几个心腹婆子,如同抄家一般,气势汹汹地直奔下人们居住的后罩房而来!
沈棠和另外几个洒扫粗使的小丫头被堵在狭小的耳房里。赵嬷嬷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她们每一个人惊惶的脸,厉声道:“都给我站好!搜!”
几个婆子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不由分说开始翻箱倒柜。破旧的被褥被掀开,单薄的衣物被抖落,连墙角老鼠洞都恨不得掏一遍。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翻找声、粗重的喘息声和小丫头们压抑的啜泣声。
沈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来了!果然来了!他们的目标,是她!是那个瓷瓶!
她强迫自己做出和其他小丫头一样惊恐失措的样子,身体微微发抖,眼中蓄满泪水,无助地看着自己的东西被粗暴地翻检。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自己那个放在床头的小包袱——那个藏着瓷瓶的包袱!一个婆子正粗暴地将其打开!
包袱被抖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散落一地。婆子粗糙的手在衣物里摸索着……
沈棠的心跳几乎停止!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然而,婆子摸索了几下,似乎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耐烦地将包袱皮连同衣物一起扔到地上,骂骂咧咧地转向下一个目标:“穷酸!什么都没有!”
沈棠悬着的心猛地一落,随即又高高提起——不对!包袱里没有!她明明把瓷瓶藏在包袱最底层!怎么会没有?!
她强忍着去看床底的冲动,那是她另一个可能的藏匿点,依旧维持着惊恐的表情,心中却翻江倒海。瓷瓶呢?难道……被发现了?还是……被人拿走了?
就在她惊疑不定时,负责搜查她床铺的另一个婆子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惊呼:“找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那婆子从沈棠单薄的草席底下,摸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那油纸包看起来极其普通,像是包着点心或者什么零碎东西。
赵嬷嬷一个箭步上前,劈手夺过油纸包,眼神如淬了毒般射向沈棠:“这是什么?!”
沈棠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是真实的惊骇1和茫然:“奴……奴婢不知道!这不是奴婢的东西!”
“不知道?”赵嬷嬷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阴谋得逞的快意,“从你床铺底下搜出来的,你说不知道?!”她不再理会沈棠的辩解,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
一股极其刺鼻、带着强烈辛臭和**气息的味道瞬间在狭小的耳房里弥漫开来!
油纸包里,是一些深褐色的、黏糊糊的粉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如同死老鼠混合了某种烈性药材的腥臭!
“呕……”旁边几个小丫头闻到这味道,忍不住干呕起来。
赵嬷嬷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但她强忍着,厉声道:“好啊!沈棠!果然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刘婆子就是吃了掺了这东西的点心才暴毙的!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沈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凄厉绝望,“嬷嬷明鉴!奴婢真的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在我床下!奴婢冤枉啊!”她的恐惧和绝望是真实的,她确实不知道这包足以致命的毒物是怎么出现在她床下的!这是栽赃!**裸的、致命的栽赃!目标明确,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冤枉?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孙嬷嬷在一旁尖声帮腔,“定是兰馨苑那边指使你干的!说!是不是周姨娘让你毒死刘婆子灭口?还是让你把这脏东西下到世子爷的饮食里?!”
这顶帽子扣得又狠又毒!不仅坐实了她下毒的罪名,更直接将她与周姨娘毒害世子的阴谋挂钩!一旦罪名成立,她必死无疑!甚至连辩解的机会都不会有!
沈棠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看着赵嬷嬷手中那包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毒粉,看着周围婆子们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兴奋,听着孙嬷嬷那诛心的指控,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她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早已编织好的巨网,正朝着她当头罩下,要将她彻底绞杀!
松涛轩后罩房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前院。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灰衣侍卫无声地闪入,低声禀报:“主子,后罩房搜出毒物,在沈棠床下,与刘婆子所中之毒气味一致。赵嬷嬷等人正在审问。”
书案后,谢珩执笔的手稳稳落下最后一个字,墨迹淋漓。他缓缓搁下笔,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抬起眼,深邃的眸子里一片沉寂,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冰冷幽深。
“知道了。”他淡淡吐出三个字,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早已预料到的事情。
灰衣侍卫垂首:“属下已派人盯紧兰馨苑方向。”
谢珩几不可察地颔首,目光投向窗外,落在后罩房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网已收紧,饵已抛出,就看那看似怯懦的小兽,在生死绝境中,会爆发出怎样的能量?是彻底崩溃,引颈就戮?还是……能给他带来一丝意外的惊喜?他捻动着指间的墨玉扳指,等待着最终的答案。
后罩房内,气氛已至冰点。
“把她捆起来!堵上嘴!押去柴房!等世子爷发落!”赵嬷嬷嫌恶地将那包毒物重新包好,厉声下令。几个粗壮的婆子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抓住沈棠的胳膊就要反剪!
“等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棠猛地抬起头,眼中虽然还噙着泪,却透出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光芒!她不能就这么被拖走!一旦进了柴房,生死就完全捏在别人手里了!她必须自救!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嬷嬷!”沈棠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紧张而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奴婢……奴婢有话要说!这毒……这毒的味道不对!”
她的话让正要动手的婆子们动作一顿,连赵嬷嬷和孙嬷嬷都愣了一下。
“味道不对?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孙嬷嬷率先反应过来,尖声骂道。
“奴婢不敢!”沈棠急促地喘息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刘婆子……刘婆子中的毒,气味是酸腐腥臭,带着……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底子!可是……可是嬷嬷您手上这包东西,”她目光死死盯着赵嬷嬷手中的油纸包,“它的气味更冲!辛臭刺鼻,**气更重,但……但少了那份苦杏仁的底韵!而且……而且它里面混合了……混合了劣质的‘苏合香’粉末用来掩盖气味!刘婆子中的毒里,绝对没有苏合香!”
沈棠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额上冷汗涔涔。她是在赌!赌自己对气味的绝对敏感和记忆!赌赵嬷嬷她们对毒物的了解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深!更赌……那位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可能就在某个地方,听着这里的动静!
她的话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狭小的耳房里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惊呆了!
赵嬷嬷和孙嬷嬷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她们只知道这包东西臭,和刘婆子死时的气味有点像,哪里分辨得出什么“苦杏仁底韵”、“苏合香粉末”的细微差别?这贱婢……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几个按住沈棠的婆子也下意识地松了力道,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赵嬷嬷色厉内荏地喝道,捏着油纸包的手却微微有些发抖,“什么苦杏仁苏合香的!我看你就是想拖延时间!”
“奴婢不敢!”沈棠挺直了背脊,尽管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嬷嬷若不信,可以取一点刘婆子……用过的东西,和这包东西的气味仔细对比!或者……或者请府医来验看!奴婢愿以性命担保!”她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壮。
“你……”赵嬷嬷被她这气势震住,一时竟有些语塞。她看着沈棠那双清澈却异常执着的眼睛,心中第一次对这个看似怯懦的小丫头生出了一丝不确定。
就在这僵持之际,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门口响起:
“取证物来。对比。”
众人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谢珩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耳房门口。他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如松柏,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落在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却眼神倔强的沈棠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世……世子爷!”赵嬷嬷等人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倒在地。
谢珩并未看她们,目光依旧锁定在沈棠脸上。刚才她在绝境中那番关于毒物气味的精准辨析,清晰无误地传入他的耳中。那份超越常人的敏锐嗅觉,那份在生死关头爆发出的冷静和急智……果然!他之前的怀疑没有错!这只看似温顺的小兔子,藏着锋利的爪牙和……令人意想不到的本事!
“去取刘婆子生前所用之物,以及她呕吐残留之物。再取这包毒粉。一并送到外书房。”谢珩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是!是!老奴这就去办!”赵嬷嬷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起身,亲自去办。
谢珩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棠身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全新的、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惊艳。
“你,随我来。”他淡淡丢下一句,转身便走。
沈棠浑身一颤,看着谢珩离去的挺拔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那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和对气味的精准辨析能力——已经在最危急的关头,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暴露在了这位深不可测的世子爷面前!
赌赢了第一步,却落入了更危险的境地。前路,是福是祸?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支撑起发软的身体,在赵嬷嬷等人复杂难辨的目光中,踉跄着跟上了谢珩的脚步,走向那间象征着权力与未知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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