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师注意到了林淮竹手上的试卷：“卷子帮我数好了？”
林淮竹：“对，其他班的我也整理好了，放在您桌上的。”
金老师：“好，那我们班的就拜托你帮我发了，去吧，谢谢你。”
林淮竹走了。
金老师本来准备在办公室里跟盛明光一起谈谈，但她现在改变了主意。
办公室内的老师们自然也看到盛明光和金老师就站在门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有没有被听到，都有些尴尬，这时候都老实地干自己的事了。
“我们一起去转转吧。”金老师说。
盛明光和她并肩走出了教学楼。
两人走到操场上，一中的操场很大，现在是放学时间，此刻操场上正有人在打篮球，还有的人在踢足球、打羽毛球。
“这次文理分科考试，考得不错。”金老师说，“你高一在其他学校耽误了一年，还能考这个分数，非常优秀。”
盛明光就跟在金老师的身后，没有说话。
“怎么了？”金老师问，“是觉得我用词不当？”
金老师：“但是事实上，在整个西南片区，只要你没来一中，而是去其他学校读书，这就是一种浪费。你知道的，一中吸纳了整个西南片区最好的教学资源。”
“盛明光，听好了，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些残酷，但这是事实。”
“我知道你可能听到了关于临江一中的一些传闻——什么‘贵族学校’之类的。但是，我要说的是，临江一中本质是公立学校，在这里，分班考试、文科理科、月考、季考、期中期末，远到未来高三的一诊二诊，样样不少，其他学校怎么来，一中就怎么来，只会更难，不会简单。”
“这些，并不是为了那群家里有钱的富二代所准备的。是为了你们准备的。”金老师说，“你知道的。命运从来不是公平的——这里的学生，有一半的学生未来都会出国。他们早早就考下了语言证书，有着精彩的履历，不用参加千军万马赴独木桥的高考。”
“而剩下的学生，只有高考。”金老师停下脚步，盯着盛明光，目光很沉，“现在临江一中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贵族学校’了，老师相信这件事。你在一中好好读，不要太在意其他人的话，只管自己就行。”
“这是你改变你自己的一切的机会。”
盛明光敛下内心的情绪，回视着金老师。
金老师：“我可以很现实的告诉你，如果你继续留在二十八中，哪怕你再是年级第一，最后拼尽全力也只能上个普通的985。”
她低声道：“高考的命题都是有趋势的。而我相信，二十八中，应该没有能够研究高考命题趋势的老师。特别是文科。”
盛明光依旧垂着眼眸，对金老师这番话不置可否。
金老师叫金琳，是个很年轻的女老师，长相柔和，短发，很干练的样子。
盛明光原本觉得在一中，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一个样，骄傲、目中无人又自以为是，但是现在看来，金老师似乎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金老师：“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过一个词，叫‘小镇做题家’。”
她笑道，“如果听到有人这么说你，你可以跟他说一声‘谢谢夸奖’。”
盛明光有片刻晃神。
“因为小镇做题家也能赚钱，也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不然，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金老师朝他眨了下眼，“加油。”
一声响亮的哨声响彻操场，伴随着来的还有老师的催促声：“快上课了，别再在操场活动了！”
还在打球的学生们逐渐停下，慢吞吞地开始收自己的东西。
“好了，我话就说到这里。”金老师最后笑道，“最后，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没有？”
盛明光沉默了几秒，抬眸，问道：“老师，这次分班考试的最高分是多少？”
又是谁？
金老师像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正想回答，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示意盛明光先走，接起了电话。
见金老师接起电话是真的有事，盛明光便向金老师道了谢，自己先离开了。
*
上了高二之后，一中的晚自习也相应的变多。
晚上晚自习上到九点，如果是住读生，就还要再上一节。
盛明光没有办住读，一中的住宿不便宜，更关键的是，他得回家看着家里的老人。
上晚自习的时候，盛明光总觉得有谁在盯着自己。
待他顺着感觉往后一瞥，和周围的某几个同学充满怨念的视线相接时，他才恍然，看来想坐自己这个座位的人还不少。
盛明光又一次对林淮竹的人气有了实感。
盛明光本来正在看书，现在却有些莫名静不下心，他放下手中的笔，不经意看了林淮竹一眼。
林淮竹总是挺直着脊背，不论是写字还是看书，姿态都赏心悦目。
这个角度看他，林淮竹侧脸在教室的白炽光下显得冷清。
事实上，林淮竹只要不说话，不做表情，就会让人感觉他像一捧雪，有些冷冰。
但是，只要林淮竹一说话，他身上这种不易接近的气质又会发生改变。
“你在看我？”
盛明光的偷看突然被抓包。
盛明光镇定地移开了视线，“没有。”
听到他这话，林淮竹突然笑了，这还是今天初次见面以后，自己这个冷脸同桌第一次和自己说话。
除此之外，盛明光要么就对自己点头，要么头也不点，就这么无视自己。
害得林淮竹还以为他讨厌自己。不过现在看来，盛明光只是不爱讲话而已。
林淮竹：“那我现在在看你了，诶，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因为这次的文理分科考试有一定难度，各科老师都觉得有讲解的必要，于是便把卷子发了下来，准备找个时间评讲。
文综的卷子是林淮竹发的，他知道盛明光文综考得很高，分数和自己差不多，发的时候就好奇多看了一眼。
就多看一眼，没问题吧。
结果一看，他就发现盛明光文科思维很不错。
眼下，趁着这个时刻，他有些好奇地问盛明光：“我感觉你平时看的书挺多的。”
林淮竹从来都是有话便说，有事便做，遇到他好奇的地方，更是不掩饰直接问了出来：“比如说，地理有一道题，是问钢铁厂附近最适合修建的厂房，你答的刺绣厂……这个很少有人能想到诶。我能答上这个，是因为我最近看到了一篇文献，里面正好提到了这个。”
“你呢，你是怎么想到的？”
盛明光本来不想回答。
但是看着林淮竹好奇的样子，莫名其妙地，“……书里看到的。”
盛明光看的书的确很多。
确实，如廖主任和其他老师所料想的那样，他上的初中很一般，也没什么钱。所以，他上初中的时候几乎没进过实验室，最多老师提着实验器材来教室展示一下。
哪怕考试的时候要考实验相关的题目，老师也只是要求他们把实验步骤背下来就行。
然而去图书馆却不要钱，免费办张卡就能进，他平时没有钱干什么课余爱好活动，周末无聊的时候就会跑去图书馆蹭免费的书看。
最开始是看小说名著，后来也会看一些人文社科类的书。
盛明光：“有时候会去图书馆。”
林淮竹眼睛亮亮的：“图书馆好啊，夏天又能蹭空调的，冬天又能蹭暖气。”
他羡慕的语气不像假的，盛明光道：“确实……挺好的。”
不过像他们那样的人，应该不至于去市图书馆蹭这些。盛明光心想。
而林淮竹则因为和自己这个同桌搭上话了有些开心，他的开心是直接浮于表情上的，连打在他脸上的白炽光都显得温柔了些。
*
刚开学，老师没怎么上课，作业也不算多。
大家的注意力也自然没有集中在学习上，快到晚上放学的时间了，放学铃声还没响，教室就隐隐约约传来了些声音。
“教室门口的那个是谁啊？”
“我靠！教室门口那个是韩阳？！他不是选理科了嘛？”
“等班长一起回家呗！高一的时候他们就关系挺好的，还是竹马呢。”
“竹马？你这么说我可就要磕一下了……”
正此时，放学铃声响了。
走读的同学可以回家，但是住读的还需要再上一节课。
林淮竹偷偷戴着耳机看书，还是奚河一巴掌拍他桌子上，他才知道已经放学了。
“放学了！快走，韩阳已经在教室门口等着了。”
奚河提起自己和林淮竹的书包就往教室门口冲去，林淮竹也慢吞吞赶上，还和盛明光说了句“明天见”。
盛明光也回了他一句“明天见”。
林淮竹和奚河走了之后，盛明光也收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教室。
结果就发现，不远处，林淮竹被夹在奚河，还有那个叫韩阳的男生的中间，三个人有说有笑地朝一中正大门的方向走去。
三个人都穿着一中的校服，举止之间昂首自信，精致的校服领边镶着金丝线，在夜空中都发着光般，像是自动和其他人之间隔了一道结界。
盛明光和他们离得并不远，他还能听到前面三个人传来的交谈声。
“小竹，吃不吃糖炒栗子？待会我们可以上车之前偷偷溜去买。”
“奚河你找死吧，他肠胃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中的正大门“金门”外停着不少的豪车，有一些盛明光甚至念不出名字，只知道很贵。
他远远地看到，三个人出了校门之后，各自在自家司机的迎接下上了车，门被关上，车辆启动，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只剩模糊。
果然。
这才是自己这个同桌的真实生活。
盛明光站在原地，突然觉得没趣。他轻嗤了一声，不想再走挤满豪车的正大门，故意绕了个圈，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虽然临江一中学费贵，但是校内的装潢和装饰却很朴素，这一点上十分符合“公立学校”的定位。
但临江一中非常大，光是操场就修了有三个——还不算风雨操场。食堂更是有五个，涵括了各地各式菜系。
盛明光一个人往后门那边走，左边是空旷的操场，右边则是一整面延绵了好几百米的墙。
哪怕是在晚上，墙里也镶着小型LED灯，把整面墙照耀得光亮。
整面墙从前到后，先是讲述了临江一中从上个世纪开始的建校历史，图面制作精良，盛明光只在教科书上看到过这样的画面。一路走来，仿佛也见证了临江一中发展的整个历史。
但盛明光对临江一中没有兴趣。
直到到了最后，临江一中的历史结束，便开始介绍起学校的优秀杰出校友。
这些优秀的杰出校友，包含国内外，有的是青年杰出企业家，有的是科研领域成果斐然的研究者，有好几个盛明光还在新闻里听到过。
盛明光含了颗糖，边走边看。
到了最后，是这一届所有优秀学生的介绍，以及最新出炉的高二分班考试排名。
盛明光停下了脚步。
他从下往上看高二一班的人的分数和排名，边看边想着，刚才在校门外看到的那一众豪车。
然后他就看到，高二一班的同学们，各自告别，散开，坐进了那些车里。
盛明光想，有人说，临江一中只有两类人，一类是成绩特别好的，一类是特别有钱的。
盛明光想，不止这样。
临江一中其实还有一类人。
成绩特别好，家里又特别有钱的。
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各方面都特别好的，天之骄子。
盛明光不自觉地想起了林淮竹。
然后他视线上移，越过一众优秀的分数，在板子上的第一位，看到了林淮竹的名字。
林淮竹 720分高二一班担任高二一班班长、高二年级学生会主席
哦。
盛明光面无表情，把嘴里含着的硬糖咯吱一下咬碎。
原来林淮竹就是那个720分的年级第一。
木板子上贴着的林淮竹的名字和分数，以及他的照片，少年矜贵清冷地看着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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