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了眼睛，又洗了脸，秦素重新坐在梳妆台前，一抬眼就能看见镜子里站在自己身后的秦夫人。
“这天天顶着，脖子疼不疼？”秦夫人拆了秦素的半边头发，眼看着最长的地方都到了腰，拎在手里都是觉得很有些分量，不由心疼。
“不过是这时候盘那么一会儿，平时都松散着，也没什么。”秦素翘了翘嘴角，先帝宫里曾有个美人，一头乌发留至脚踝，倒从没说过半个沉字累字，反而借此引了先帝几次，不过似乎不甚得宠，过不多久就听不见她消息了。
“你从小头发就比旁人多，这么厚……也罢，总比整日戴个假的要好些。”秦夫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总不能叫秦素绞了头发，便是短些也招人眼。只好硬生生转道，“前些日子我去你二叔家，你二婶还小肚鸡肠地记着进宫的事儿呢。特意和我说，不用等到明面开春，只看这前头大捷，今年宫里就要进新人呢。”
“果真？”秦素低头一笑，“二婶是话本子看多了，满脑子小情小爱的。原本我替三妹妹可惜，其实现在想来，她没进来也没什么不好。若和二婶一样，一心只想着双宿双栖的，这宫里怕是要翻了天了。”
秦夫人原本不过一说，听着话音又不免多想，接了一句，“想要夫妻白首同心，也是人之常情。”
“是人之常情。若在外头做个正头夫妻，自然无妨。可在宫里，说得明白些，便不过都是妾而已。何必要高看自己一眼，给自己不痛快，也给别人不痛快。”秦素垂下眼，看向放在镜旁金灿灿的步摇。步摇顶上缀满繁花，看着耀眼富贵，可拿在手中轻巧无比，盖因其内里中空，而外面的那层金又打的极薄。每次佩戴都忍不住想要轻拿轻放，只怕一时手重，捏坏了。
秦夫人默然。秦素说得也是实话，若是没个做了帝位的皇子，做了贵妃也不过是个帝王妾，算不得什么。只是自家孩子如此通透，做人母亲的更是心疼，总觉得背地里受了不少的委屈。
“对了，刚说这宫里要进人，那二婶可说了人选是谁家的？咱认不认识？”秦素一看秦夫人的眼睛便有些后悔，怕是平白无故惹了她忧心，只好故作轻巧问道。
“倒是说了两个，一个是谢老太傅家的姑娘，还有那边太后王家的女儿。”说道此处，秦夫人呲笑一声，“王家也是越活越回去了，自己家没适龄的女儿，隔着老远从个山沟里挑了个旁支的，接进府里养起来了。”
“动静这么大。”秦素与秦夫人也没了弄头发的心情，便披散着，坐到了一旁的椅上，倒了茶，拿起瓜子，秦素又想起前几日的蜜饯来，又扬声叫芷兰拿蜜饯进来。
“怎么个故事，娘快说与我听听。”秦素等芷兰拿了桃杏的蜜饯，便趴在桌上，等着秦夫人开讲。
“平日里也是如此？”秦夫人见秦素趴在桌上撑着脑袋，颇为纳罕，入宫几年，怎么随性成这个模样，人前还坐得端直，芷兰一走，立时便趴在桌上了。
“平日拿着架子，怎能如此？娘你接着说，王家最近怎样了？我在宫里闷得很，打听点事儿都要小心谨慎，生怕自己脑子笨，被人设个套套进去了。好容易娘来了，快说说，说完了王家的事儿再说说这几年任上的事儿，左右明儿早再去太后宫里谢恩呢，不急得很。”秦素与秦夫人哭了一场，把近日的糟心事儿都哭完了。此时卸了重担似的，比孩童还精神。
“还说任上的事儿。幸而咱陛下早早继位，不然这时候说不得多少弹劾的奏折呢。你父亲做官，你也不是不知道，”秦夫人说了一句，似乎觉得在女儿面前提这个不好，又生生转了回来，“不说他了，还说王家。王太后沉寂了些日子，王家面上也不说话，心里默默憋着呢。听说他本家四房就前两年晋王侧妃一个岁数合适的姑娘，再下头大的不过三四岁，便接着前些日子王家夫人生日，接了各地的偏远旁支来，也不说贺寿，就说女儿去了心里难受，想过继一个两个养在膝下，聊以慰藉。”
秦素闻言眼睛一亮，轻轻吐了个黏在唇上的瓜子皮，一脸兴致地催促秦夫人接着说。
“据说接来了五六个姑娘，都是十三四岁，最大的那个不过十五，都正是好时候。”秦夫人喝口茶蕴了蕴嗓子，“真真是连戏都不肯做，过了一个月便送回去一个，隔些日子又送回去一个，就这么折腾，如今留了两个姑娘，正在那王家夫人膝下承欢呢。”
“然后呢？”秦素也端着茶，含了一口进去。
“然后便更是没影的事儿了。若不是要给你提个醒，我都嫌脏了耳朵。”秦夫人扫了眼外头，拿着半掩了唇，靠近秦素道，“听说特意请了人，日日在屋里练功呢。”
“咳咳咳”秦素一口水没含住，呛了些许。咳了几次，好容易缓了过来，秦素擦擦嘴角，慢慢道，“也是应该。我只是没想到这些大族也想得如此透彻。”
“世家大族怎么了，多得是面上光彩暗地里肮脏的事儿。”秦夫人不愿纠缠此处，只告诫道，“这种东西总是落了下乘，不可轻学。”
“虽落了下乘，但却是个极有用的法子。”秦素抚着胸又咽了两口茶，“陛下至今无嗣，若是王家姑娘能怀上大皇子，王家就算是立住了，等闲再也跌不下去。”
“便是有心也未必有这个命。”秦夫人口里如此说着，心中暗道，不说旁人，便是秦太后也绝不会允许王家女有样学样，顺着她的路，一步步再爬回后宫第一人的位子。
只是秦素向来便少些争胜之心，这种抚慰人心的话自然要少说。
“倒是你，”秦夫人虽压了又压，但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你三妹妹去年才嫁人，三个月不到就有了，这时候已是做了娘。你这儿怎么半点音讯没有？”
“这错可落不在我身上。”秦素不好与秦夫人说实话，脑子一转便扯了宣城的谎的来，“您不在宫里不知道。陛下子嗣稀少可与我们没半点关系，倒是和王家女很有些渊源。”
秦素这番话说的蹊跷，秦夫人看了眼她，似乎很是知道些内情的样子，不由多问了一嘴，“你如何知道？”
“去过二叔府上的宣城宫主，娘听闻过吧。太后的养女，与新任的禁卫统领私交颇深。有次与我闲谈，说漏了。你女儿我晋贵妃的事儿，萧良娣贬为婕妤的事儿，都跟这事儿由关系。”秦素故意说得含糊，老辈人总想着齐全，又想得多。若说了陛下防着秦家的话，母亲必然心里难受，若推诿，也怕母亲暗中焦心。宣城那法子想得好，便是宫里一时没个孩子，人人都以为是王家种下的余恶，一时想不到别的。
剩下便只能看天意了。
“这么早？”宣城一抬眼，拨着桔子的手不停。白色的丝絮嵌在指尖上，宣城却未曾注意。
“算不得早，等到开春人才会进宫，现在也不过放出风去，初选罢了。”秦太后拿过桔子，指了指宣城的指尖。
“哦。”宣城一低头才看见指甲上东西，随手拿起一旁半干的锦帛擦了擦，与秦太后道，“可这才什么月份，总不能选上几个月。难不成还要先接进来几个？”
“听这话。人家皇后还没说什么，你倒是急了。”秦太后拿起一瓣桔子，慢慢放在口里，半眯着眼与宣城道，“便是先接进来几个，也无甚不可。皇帝与我说了，有犒赏此次的有功之臣，也有要笼络的，除了官职恩赏，子女进宫也算是亲近之意。如今宫里子嗣单薄，多几个人，也是好事。”
“陛下纳妃自是应该，只是这时间倒是有些早了。那越王逆贼至今不见踪影，总是个隐患。还有潞王，”宣城说道此处自觉不妥，停了停又道，“母后与陛下想得也是，这日子总得向前看，不能因着一两个逆贼扰了大计。不过，”宣城抬眼，“这回进宫的可有王家人？”
“倒是有。”提及此处秦太后也有些不甚开心，但还撑着脸面，故作大度，“王家总是大族，宫里也有个太后在，便是此次剿逆，也是出了力的。人家想与咱们陛下表忠心，我也不好拦着。”
“母后别怪我心思多心眼小。我就是觉得他们家心大得很，非得每辈出一个太后才好。”宣城擦了擦手指，颇有些愤愤，“旁的我也不说了，就这两边下注的事儿就够恶心人的了。若论起来，这下一辈里头最大的那个，还是他们王家女生的呢。真真是走到哪儿都不亏。”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秦太后闻言心里也多了个疙瘩。宣城说的是，那个晋王家的侧妃是死了，可却是病死的，剩下的儿子还是好好的世子。为了安抚宗亲，又走了一个潞王，晋王这个王爵近年是不会再动了，若陛下稍有不测，宫里还有个王太后在，里应外合之下，说不得下一任帝王还是出自王家女。
这便是王家自愿献女之外，特意留的另一条路。
秦太后倒是没说什么，仅仅微合了眼，说了另一件事，“这回进宫里头，还有西北将军擒获的戎狄贵族。听说是肤白貌美，与咱们中原之人迥异。”
“西北将军？呵，我还以为是西北王呢。当初先帝去的时候，连个请安折都上得拖拖拉拉的，这时候弄个异族来，也不知道是示威还是示好。”宣城知道秦太后已经把王家女记进心里，故而也没再提，顺着太后的意思，说到了西北将军处。这西北将军原也算先帝的心腹，但一派驻地十数年，心养大了也野了。先帝在时陛下便察觉了苗头，曾与先帝进言，反遭斥责，他京中也有耳目，不可能半点不知。此时又送几个异族来，存的心思未必可以用常理揣度，便是行刺也是有的。
只是这话却不是该与秦太后说的了。
宣城又拿了个桔子，用指甲抠了个洞，一条条剥下皮来，不一会儿就剥了个干净。
“新年献俘，也是应有之意。先帝在的时候，宫里也有过好几个番邦女子，只是当时你还小，许是记不得。先帝也不过图个新鲜，后来渐渐也就见不着了。”秦太后遥想当年，低头一笑，“那些女子说话颇有些意思，口齿僵直，连比带划，不开化得很。”
宣城也跟着一笑，唇角更是上挑得讽刺。那几个女子里也有聪明伶俐，惯会讨人欢心的，只是没等先帝陷进去，当时王皇后、如今的王太后便使了法子，叫她一个不小心失足落了水。宣城当时年纪小，藏在假山后头一下午没敢出去，生怕自己也跟着落水了，直等到晚上侍卫巡逻、宫人点灯，来了两拨人的时候才假装走迷糊了，晃了出来。
这事儿小时候没和秦太后说，这时候更是不必说了。只是该防的，该记得，一个都不敢忘。
最近真是太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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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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