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便是年节，入口的东西更要谨慎。”陈后揉了揉眉头，自王太后在宫中出了声，她这皇后便比平日难做了十倍。
“娘娘教训的是，奴婢这就叫撤下生冷之物。”膳房的周与拿着笔又添了一行，神情恭顺肃穆。
“陆姑娘不能食海物，平日里小心这些，别和太后的混在一块浑忘了，再闹出乱子。”陈后有些脑仁疼，总觉得王太后宫里也有什么忌讳来着，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剩下的等明日再叫含穗瞧瞧也就是了。”
“是。”周与见陈后面目疲惫，收了笔，与含穗对视了一眼，躬身退了出去。殿门开合，门外白茫茫的雪地好似另一片天地，刺得陈后眼睛微疼。
“娘娘，”含穗走到陈后身旁，伸手替她揉按眼角额头，放轻了声音，“满宫里也只娘娘操心劳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旁人来操了这心反而不安稳。”陈后闭了眼睛，头疼道，“那秦素就是个假木头，后面跟着个太后虎视眈眈。徐婕妤倒是好摆弄，我更怕她落了人把柄，反要我给她扫尾，还不如自己累些。安心。”
“娘娘所得是，”含穗垂眸看了眼陈后的脸，眼角不知何时多了丝细纹，粉也干得僵白，动了动唇，还是未曾忍住，“只是奴婢心疼罢了。”
“呵，心疼什么，坐了这个中宫皇后便辞不得辛苦。”陈后睁开眼睛，正见含穗收回水葱般的手指，“眼看着就要十五了，你可问明白了那香的名字？”
“问明白了，那香叫做艳红桃，是紫、朱两位才人自个儿配的，旁的人都没有。”含穗想起自己去那地方打听的事儿还有些不自在，“奴婢细问了嬷嬷，只说是要了桃干梅花等物，用量、比例、调方一概不知。”
“也没有做成了的？”陈后揉了揉额角，心里也知这手段太谄媚了些，只是既然问了人便瞒不住，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早早拿到那香用上。若是运气好，嫡长子能从她肚子里爬出来，她这皇后的位子坐得稳了。
“倒是有，奴婢也拿来了。只是不多，只有两块好的，剩下的都是碎末子。”含穗答了，面上却带了半丝担忧来，“若是多些还好，点几次试试，许就能试处方子来了。这一块两块的，也不敢用。”
陈后听其此言未置可否，转而道，“伏夏这几日如何？可到了日子？”
“今儿到了日子，早上见得红。”含穗一提起她来颇有些愤愤，“娘娘也太贤德了些。旁人身边若有这么个一心向上的，非要整治得她见不了人才好。娘娘竟还帮着她往上爬，连避子汤也不赐，实在……也是她命中无福，这几次了也没有。”
“若真是简简单单几次就有了，那萧婕妤如今还会疯疯癫癫地被所在胭霞殿里？”陈后笑了声又叹了口气，“这上头两宫太后时时睁着眼睛看着呢，我再往侍寝的宫人嘴里灌避子汤？明儿她们就能当着陛下的面说我不贤德，容不下人。以前的万般辛苦也就白做了，勤俭修身也能成了粉饰的罪名。”
“这皇后的名头说来好听，可真坐上了才其中艰难，战战兢兢，如临深，如履薄冰。”陈后拨了拨指甲，苦笑了一下，“还不如秦素过得舒服，背靠着秦太后，又有个堪比护法金刚的宣城公主护着。平日看不出什么，一提相见家人，陛下便亲旨把人千山万水地调回来，太后又开口把人接进宫里住了三日。我呢？”
含穗低头不语。陈后出身岭南大家，父亲虽未出仕但却颇有才名，亦是当世大儒。更别提祖父当年乃先帝太傅，大伯得蒙祖荫如今也是二品礼官，论名声地位早比秦素高了数峰不止，可若论皇恩……陈夫人也曾进过宫，不过一晚都未曾留宿过。
“药怕是煎好了，我去与娘娘呈来。”这屋里虽一天到晚地不甚闹腾，可有时候静的那么一会儿还是怕人。含穗自知如何劝解也解不开陈后的心结，便寻了借口，告罪出门。
“嗯。”陈后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脑子里吵杂纷乱，各种无处而来的声音吵得人心绪烦乱，闭上了眼也不得安定，头疼得厉害。
“娘娘”芷兰沉着脸，一路快步回了内殿，见秦素刚起正还未曾梳妆，左右看了眼，叫那些伺候的都离远了些，方才凑近秦素，轻声道，“刚宣城公主令人来与娘娘说，陛下与皇后病了，请娘娘速去万寿宫中。”
“等会儿，”秦素听得糊涂，“这是一起病的？怎么回事儿？”
“传话的也没细说，只传了这一句。估计也是殿下怕人多口杂，不便细说。”芷兰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拿了梳子，把秦素的头发拢在一起，绾成了一个圆髻，随手拿了两个金饰便要往上面放。
“等等，”秦素一向见不得芷兰遇事皆惊的样子，抬手阻了她拿的金饰，换了双玉鱼的头钗，一边一个饰了，轻点脂粉，淡画螺黛，口里还不忘吩咐，“去把昨日说好的流沙包拿了来，这一去也未必等得来饭食了。”
“是。”芷兰听得身后有人应了，吸了口气，缓了缓心里的焦急，用细钗将秦素头上的碎发的捋了别住，又告罪一声，去库里挑裙子去了。
昨儿备的裙子是鲜嫩的桃粉色，无论如何也不合时宜了。
“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秦素虽面上不疾不徐，但行动起来还是比平日快了不少，三口两口吃了一个包子，一抬头，对着奚香道。
“都是娘娘指点，若非这把茶和茉莉混进去的点子，做出来的点心怎么都腻了些。”奚香微低了头，也不甚多话，说了一句便止住了，甚至还隐隐退了半步，倒叫秦素颇有些惊异。这奚香原本是个颇为有心争胜的，如今这谦和样子倒很不似她。
不过倒是顺眼了许多。秦素摇头，心底暗笑了自己一回，这便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了。自己不喜争胜，奚香便做了个不争的样子来博她的青眼，却不见芷兰张扬，依旧是这千福宫的第一大宫女。她这样子，倒显做作了。
“总还是你有心。”秦素念及此笑着对她说了句，门帘一动，芷兰抱着个秋香色的裙子见了来，见秦素已用了不少，放下一半心来，展了裙子与秦素道，“娘娘您看这身裙子如何？”
“好。”秦素扫了一眼便点了头，“看着稳重。”
“是，奴婢便是这么想的。”见秦素把盘子里的小包子吃完，起身漱口擦嘴，芷兰放下裙子帮着收拾。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秦素终于收拾齐备。一出门，便正迎上了秦太后宫里的小内监，太后有旨，命秦贵妃速至明堂侍疾。
“啪”宣城一低眼，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第二个杯子，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着报信的小太监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传信的小太监自得了信就觉得要完，可惜这后头再没个能推脱的人了，不得已才硬着头皮自己进来报这讨人厌的信。果然刚说了话，头都没敢抬，上头就落了个杯子下来。幸好他跪得远，没被弹起的瓷片崩着。可就这，也已是吓得一身的冷汗了。这时候听见宣城吩咐，立马便应了声，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你说，这事儿是不是那个老妖婆的手笔？”未及宣城开口，秦太后冷得像冰碴一般的声音便先传了来。宣城一愣，想了想方才道，“孩儿觉得未必。不过是她被憋得太久，一时忍不住罢了。”
“说来她这个太后做得也委屈。这快一年了，窝在宫里愣是半个声都没有，要不是前些日子陛下嘉奖了王家剿逆的有功之人，她这病怕是还好不了呢。”宣城知道秦太后的性子，万事没说之前，先把王太后贬了贬，而后才道，“咱陛下这病说是突兀，但着实扯不上人家，都是皇后不尊重。皇后这个人虽不聪明，但心里怕也是不信她王家人的，如那萧婕妤的事儿，应是不会出现第二回了。”
“呵。”秦太后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宣城这时候也着实劝不出什么来，心里也窝着老大的火。这眼看着下个月就年节了，多少的事儿。她的公主府也正筹备着呢，等着元宵过后就开工改造，前两天刚呈了原潞王府中的草图来，还没空改呢。这可好，今儿一睁眼竟听说陛下和陈后双双病倒了，一想到昨儿个十五，再想起那听说的病症……说出来实在丢人了些。
憋了一肚子气，但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从万福宫走到明堂，这股子气也就散得尽了。只是这时候王太后跳了出来，着实引人厌烦。
“但也不可不防。”宣城虽不信这事儿里又王太后的手笔，但王太后插手宫务这事儿还是不可小看。毕竟这皇后病倒了，秦太后守在皇帝身边一时也顾不上别的，若是让她趁机钻了空子，打下了埋伏，日后再搅风搅雨，那就是她宣城大意了。
“你抽空便看着点她。”秦太后吩咐她道，“别的倒还罢了，她王家人惯会两头下注，叫人盯紧了晋王。”
“母后放心，宫中京畿的守卫都是陛下亲封的人，错不了。”宣城向来心黑手狠，自是沉声答了。倒是秦太后听闻此言扶额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整日想的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事儿。上回潞王妃的事儿我也听说了，还逼得人家咬舌自尽了？幸而你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不然真是要头疼死了。”
“母后这话说得我心疼，怎能用幸而呢？应是可惜才对。”宣城最近春风得意，原本在秦太后面前存的那点子温柔淑女尽数没了，剩的尽是些泼辣样子。也幸而自小再秦太后膝下长大，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子、小脾气，时间长了也便习以为常了，若换个人，秦太后立时便能将人赶出去。
“你这孩子。”平日也还罢了，今儿秦太后是着实半点逗闷子的心都没有，扶着宣城走了两步，忽然转头道，“秦素怎么走得这么慢？到哪儿了？”
宣城闻言抿了抿嘴，眼睛落在了地上。从千福宫走，万福宫与明堂正是两个方向。
宝宝也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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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成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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