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许久，陈后才端起手边的淡黄釉碗，看着一片碧绿的粥道。
“谢娘娘。”含穗低声应了，避开左手，仅用右边撑着地，慢慢站起身来。
“娘娘，我拿去热热吧。”眼看着陈后把没了热气的粥往嘴里送，含穗终是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没那么娇气。”陈后用了两口便放下了，忍不住咳嗦了两声，闭上眼睛道，“我哪里还吃得下东西。这时候能在这床上躺着养病，无人问责，已是万幸了。”
“娘娘也未必灰心至此。”含穗上前两步，终于把想了一下午的话说了出来，“这事儿并怪不到娘娘身上。依奴婢想，这分明是姹紫嫣红惹得祸患，怎么偏要娘娘担着。她们特意满宫里招摇，说陛下喜爱她们的香，而后留了假的在那里做陷阱。这不管是谁碰了，最后总要用在陛下身上。以陛下安危作筏子，其心可诛。”
“反正上头也不能把这事儿翻到了明面来说，咱不如推她们一把，把这事儿坐实算了。”含穗又往前一步，“当初是王太后下的旨，咱帮了也算是帮了秦太后一脉。”
“伤了她儿子，便是接着给她对头一个耳光，她心里也未必记着你的情。”陈后靠着墙淡淡道，“姹紫嫣红这两个要不是王太后亲封的才人，我必要咬下她们的肉来。可现在，”陈后闭上了眼，默默在心里道，秦太后必是看不惯她了，做什么皆是错的。姹紫嫣红也留不得，只是不必自己出手。这两宫太后最好斗起来，斗得天翻地覆，她这个皇后才能愈发的举足轻重。
“是。”含穗知道陈后心底很看不上秦太后出身的秦家，故而才处处要强。只是人家已为帝王母，长此以往只怕会失了圣心。
“我累了，你叫人把这些东西都撤了吧。”陈后略坐了坐便头疼得厉害，又趴回床上，闭上眼睛。眩晕之中，纷杂梦魇接踵而至，再睁开眼，只记得刚才失足坠落，四周一片黑暗。
“你说谁来了？”秦素刚和太后伺候了陛下用些东西，转身就被芷兰引到一边，告诉了她一个消息，佘宝林来了。
“佘宝林。”芷兰没出声，对着秦素做了个口型，而后才轻声说，“好像瘦了回来，没太看清。”
“她来”秦素说了两个字便停住了，毕竟也是陛下嫔妃，听说了想来求见，也属人之常情。不过是因着皇帝刚醒，一时未曾反应过来罢了。
“可有人通报进去了？”秦素接着问道。
“这奴婢倒是未曾注意。可依奴婢看她也等一会儿了，这明堂伺候的、太后带来的，也不敢都瞒着，总有上报的。”芷兰想的倒不是这个，自宫中二公主降生，她那晨曦阁突然就静得和没了人一样，唯有的风波也不过是遣散了原本伺候的，从头到尾全换了一批。心彤认识的那个嬷嬷也如愿去了御花园当差。
二公主落地的血腥气才过了数月，她竟是又出来了。
“那便与咱们无关了。”秦素点了点头，睫毛一扬，一双如点漆的眸子落在芷兰身上，惊得她心中一跳，耳边又闻，“她果然瘦了？”
“虽与前比算不得什么，可一点也看不出传闻中的胖来。”芷兰心中大石一落，慢声回答。
“这么快。”秦素颇有些好奇，撇下芷兰，转身回了屋里。正听见屋里有小内监传报，说佘宝林来了，正在门口静待传侯。
秦太后闻言抬首看了秦素一眼，虽未置一言，但那意思已说得明白。人家旁的嫔妃听说皇帝病了，甭管是因着担忧关心还是因着日后的荣宠，总能知道自己来瞧瞧。秦素倒好，若秦太后不说，怕是连来问一问都不能了。
“难为她一片心了，叫她进来吧。”秦太后看了眼皇帝，皇帝点了下头，也不阻拦，便开口做主叫人进来。
“是。”秦素眼见着报信的退了出去，走到床前，接了大宫女的活，端着碗水立在一旁等着，假装未曾看见秦太后叫她近些的示意。
秦太后见她朽木不可雕便不再管她，转头又看向了皇帝。
佘宝林来的很快。她进了屋未及拆了斗篷便先跪在了屋子中央，“臣妾佘氏请吾皇安，请太后安，请贵妃娘娘安。”
“起吧。”秦太后、皇帝和秦素自她生了二公主后便未曾见过她，待佘宝林站起起来，这三双眼睛便死死落在了她的身上，想要从这层层衣服底下看出她到底胖了多少出来。
“妾自听闻陛下圣体违和便心下忧虑，虽听闻太后与贵妃在此，但总是坐卧难安，实在忍不住了，便想着就是隔着墙远远站一站也好。就这么不知不觉走来了。不想太后娘娘宽和，竟许妾进来问安，妾实感激。”佘宝林说到此处福了一福，微圆的脸蛋与之前比起来温婉了不少，这一句句话从这模样的嘴里说出来，也带着一丝真心的模样。
“你也有心了。平日少见你，今儿看着倒是个懂事的。”秦太后点了下头，进而问道，“二公主今日可好？”
“二公主好着呢，这两日又胖了些。小腿小胳膊都跟白莲藕似的，见人就笑，看着就喜庆，这两天都已经会自己翻身了。”说起二公主，佘宝林脸上便带了笑出来，连眼神都温柔了许多，一时引得皇帝多看了两眼。
“二公主如此乖巧可爱，等得了空，宝林就带着她多来万寿宫里走动走动，也多给哀家喜欢喜欢。”秦太后听了此言，也忆起陛下、宣城小时旧事，面上慈祥了不少，看向佘宝林的目光中也柔和了许多。
“就是陛下这里，你也可带着公主多来两趟。”秦太后转头见皇帝也听得动了心，不由转过头来与他道，“大公主出生的时候你忙着，不知道小孩子在身边的好处。真真是看着那样子心里就软得很，若是女儿，那一身小肉更是精细，无处不软，无处不纯稚。就像宣城小时候，眼睛大得很，心都要给她看化了。”
“母后谬赞了。”话音未落，便听得外头宣城声音传来，不多时，便见她摘了斗篷，面上带笑，一身寒气地走了进来，“我这儿才出去一会儿，母后怎连我小时候的旧事都与人讲了？”
“长大了便如此了，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秦太后见皇帝醒来，精神也还好，又听闻了佘宝林讲二公主的事儿，心境已是平缓不少。此时又闻宣城撒娇，不由回头与皇帝道。
“母后。”未等皇帝说话，宣城便走上前来，靠着秦太后给自己在龙床上挤了个边，“咱不说我了，陛下可好些了？可吃了东西？用了药？”
“既醒了，自然也是好上不少。”皇帝一开口便咳了两声，又喝了两口水道，“没甚大事，吹了点风，养养就好了。”
“陛下说的是。”宣城见皇帝精神颇为萎靡，转而与秦太后道，“母后，咱们出去说话，让皇兄躺下歇会儿。”
“哪有那许多话，你们这些小辈出去说吧。哀家在这儿陪会儿皇帝。”秦太后估摸着宣城怕是有事要与自己说，不过看她那样子多半是查明了这病起的因，也不甚急。秦太后更想与自己儿子多呆一会儿。他平日里政务繁忙，一宫之中也未必常常能见，这时候病了，怕是更想要人陪着。
况没了秦素宣城等人，皇帝更会懒散些，也更会如一个儿子般与母亲耍赖。
“妾不过随兴而来，既见陛下安好，心中已安，这就回去了。毕竟还有个二公主等着，也不敢回去的太晚。等过两日天气好了，妾便把二公主抱来给太后、陛下、贵妃，还有公主殿下看看。”佘宝林明白自家身份，见好就收，施了礼便要告退。
宣城冲着秦素飞了个眼，与她道，“我前些日子给二公主寻了串珊瑚珠子，刚落在外边了，正好给你。表姐也来看看？”
秦素闻言抿了抿唇，与陛下秦太后作了一礼，也起身与宣城、佘宝林出去了。
踏出了门，宣城便往侧殿去了。佘宝林此时方才与秦素道，“妾还未曾谢过娘娘看护、提点之恩。”
“你自己聪慧搏来的富贵，何须我提点。”秦素说的是今日之事，倒是聪明，光明正大在陛下和秦太后面前露了脸。
“也幸好是娘娘在。若换了旁人，往恶处猜想些，再挑拨两句。妾便是来了，也只能领一身腥回去。”佘宝林意味不明的暗指了皇后，秦素对这种举动颇为腻歪。刚自己一句话未说，这便强行蹭了来，这时候又要强拉自己与皇后对擂，生生要分出个高低上下，也是唯恐天下不乱。
“你运气好，更有福气。二公主刚出生的时候不大，现在养得太后都闻之心喜，也是你的功劳。有福气有功劳，宝林的好日子长着呢。”秦素越过佘宝林见宣城越走近，更没了与她说话的想头，张口便说了几句套话。
“谢娘娘吉言。”佘宝林听见身后响动，一回头便见宣城未着披风，手里拿了个漆盒来，心知其不愿与自己多话，又惧与宫中所传宣城的狠厉手段，故而不过匆匆谢过，便急急走了。
眼看着佘宝林走等得慌张，秦素转头便要笑宣城吓人。口还未张，鼻尖便冰冰凉凉，沁了丝冰意，一抬头，这天上竟又飘飘洒洒开始落雪了。
“娘娘，王姑娘来了。”含穗皱着眉头，快步走到床前，俯身与陈后道，“说是王太后怕娘娘这儿不甚周全，便要遣人来探。她平日多得了娘娘照拂，正在心忧，便借此机会，自请来替太后娘娘走一趟。”
“娘娘您，见吗？”含穗不知王太后姑侄是什么意思，心提到一半，忽忽悠悠总放不下。
“不过是例行来看，有什么不能见的。你把屋子收拾收拾，叫她进来吧。”陈后闭着眼，面上半点高兴与不高兴都看不出来。含穗无法，只得先令人把屋子收拾了，换上两件鲜亮的摆设，再燃两盏檀香，把病气压上一压。
陈后中间睁眼看了一圈，又闭上了。平日朴素些倒还罢了，如今再一味简朴倒显势弱，便是落了人圈套，她这中宫之主的位子也稳得很。含穗倒知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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