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镀金的被子跌翻滑落在地上,清香的纯酿瞬间打湿了青红的衣裳。
咸宁公主一愣,还未动作秦素便站起身来,扑了扑裙裳的水。不过已是晚了。
“娘娘。”站在后头的芷兰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秦素接过咸宁公主递来的酒杯,却被宣城一撞,尽数洒在了身上。
“都怪我起的猛了,一时没见着。”宣城转身放下手中的杯子,掏了巾子,忙忙弯腰帮秦素抖了抖,皱眉道,“这怕是大半都洒在裙子上了,擦是擦不尽的。姑姑稍待,我陪着贵妃去侧殿换上一身,等回来了再与姑姑赔罪。”
一手拿壶一手杯的咸宁公主闻言动了下嘴,似乎想要扯一个笑,说两句客气话,却被堵在胸口口,半个字也说不出。
这个好宣城,好侄女,这两句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口里说着姑姑,眼睛却一直死死落在秦素身上,真是连当日半点的恭敬都没有了。先帝在时,她宣城来时往自己身上靠的最紧,但凡见了,必是一口一个姑姑,一口一个侄女儿的亲着、近着。年节寿诞,礼都备得足足的,咸宁公主府里上上下下的一个不落,皆能得着她宣城公主的赏。
这先帝去了倒好。话也不说了,脸也不笑了,见着了也是不远不近地绷着一张脸,疏的很。说是看着姑姑就想父皇,故而不敢走动伤情,实则是她咸宁姑姑如今说话不顶用了,不值得她宣城公主亲近罢了。
宣城自是不在乎咸宁所想,扶着秦素到了偏殿。清了人,又借着回宫取衣裳指使走了芷兰,宣城还未歇上一歇,便听得解了外裙的秦素轻声道,“刚她拿的是两心壶?”
“原来表姐也看出来了。”宣城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我还以为要自己担了这冒失的罪名呢,却不想竟也有别人看出来了。不知贵妃娘娘是如何知晓的?”
秦素将湿了的外裙搭在凳上,看了看手尖沾染的些许酒水,慢慢放到鼻下闻了闻,轻言曼语,“刚开了宴,酒还没两巡呢,就拿着壶要满场地敬人了。要是你不撞洒那酒,我不过觉得她此举有失稳重,倒不敢想这许多。可你特意弄洒了那酒,我便是傻些,也该知道那酒里必有让人心存疑虑、不敢轻易入口的东西。”
“况且咱们又是亲眼看着她用那壶倒了自己的。故而,也不外乎酒壶有鬼一途了。”宣城接着说完,走到秦素身边,俯身闻了闻裙上的酒气,又摇了摇头。
“上好的竹叶青,可惜了。”秦素看着宣城的脸,总觉得似乎又红了些,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也热的发烫。
“她与我有何怨仇?竟要用上这个。”秦素见宣城抬起身来,不由道。
“也未必就装了毒鸩了。”宣城直起身来,与秦素顽笑道,“便只是掺些闺房助兴之物,也能叫表姐闹个笑话,毁了这寿宴。”
“我与她统共没见过几次,多还是在先帝的灵堂上。怎就惹了她了?不过若是是因着我姓秦,想让我出丑,连带着咱们太后,倒也算说得通。”秦素虽脱了一件,但依旧觉得身子有些燥热,这屋子有些闷,又不好开窗,只好以手作扇,扇了扇继续道,“但依着我看,也未必是冲着我来的,那架势,必是要与人喝上一圈才够尽兴。若我就是个幌子呢?”
“那也不敢轻易应了。谁知她那气孔在哪儿?摁是没摁?”宣城也觉得热得很,走到窗前推开个缝。一股子湿气顺着雕花的木牖如吸了仙丹的灵蛇,丝丝爬窜而来。
“又下雨了?”秦素也闻到了一股泛着泥土香气清香的温润,颇有些疑惑。“今年这雨下得可勤。这才几日,又来了雨。”
“确实。”宣城伸手看了眼秦素,把她另一边的窗户开了半扇,露出个头来,看着外头寥落的雨滴皱了皱眉,回身与秦素道,“你说我借口没带雨具,留宿在你宫里可好?”
“殿下若是想留,留下来就是了。且不说陛下不常来我这儿,便是赶了巧,我这儿有人备着伺候,绝不半道扔殿下一个人尴尬。”秦素望了眼外头,眼睛落回到宣城脸上,笑道。
“哦?你竟也备了人。”宣城颇有些诧异,“你宫里那几个我大多也见过,未必就是不成,只是觉得你平日待她们不像着力于此的样子。况这宫中奋力向上的女儿不少,陛下再是仁和,也未必就能喜欢你送上去的那个,到时恐怕更是尴尬。”
秦素张嘴想说是你上回求情的荣青,可如此与人说这事又有些羞涩,故而遮掩道,“这倒不急,我倒想先听听殿下如何就双颊含羞,面色带喜了呢。”
秦素拢了拢袖子,往外瞧了瞧,虽未见半个人影,但依旧不肯放心,还是抬手合上窗,往屋中行去坐了。
“表姐这是取笑我呢。”秦素此言似乎挠了宣城的痒处。只见宣城低了头,一意只想着自己事儿,嘴角止不住地上翘,垂眼了眼道,“表姐素知我是个不甘心的。如今又终于自己住了,也算了却一番心愿。”
秦素瞧着其语未尽,也不急,只静待她。
“自小在宫里见得惯了,信不得男女之间情爱之事。嫁给夏侯孙,也不过是有名无实,相看两厌。不怕表姐笑话,当年委屈自身,不敢稍有妄动,以免坏了名声时,真真是馋的连夏府里的侍女都招惹了。”说道侍女,宣城似有不忍又似有厌恶,但也未曾祥说,只停了停,
便继续道,“当年王太后还与我说,夏侯孙张得周正,算是便宜我了。咸宁姑姑当日也在,还说要替我与先帝求情,倍增食邑,而后转眼即忘。这便罢了。那夏侯孙头圆如蛋,狂妄自大。在他那西北倒还真和那名字一般,算是个王孙公子,在这京里,真真是土臭虫一个,看着就恶心。”
“殿下委屈了。”秦素点了点头,顺着她道。
“算不得委屈,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便是那夏府里左一个孩子、右一个孩子地在我面前晃,也算不得什么。我图的是夏家在西南的势力,不是那个碍眼的土臭虫。”宣城闭了闭眼,忽而觉得自己有些矫情。豢养男宠、调戏侍卫,做也便做了,何必在乎他人评判,还要硬扯上许久不曾见的夏家驸马,竭尽贬低,以此为因,手段实在低劣了些。
“殿下通透。”秦素点头。
“说他作甚。他也算倒霉,娶了我。但凡是知道我的,谁人不笑他做了王八。偏他还不敢与我翻脸,也是可怜。”宣城摸了摸新画的指甲,忽而想起昨晚灯火昏暗,那人跪在在地上,凑着光,一点点与她涂这一手丹寇来。心里又是一跳,甚至连椅子都软了几许。
“想谁呢?”秦素见宣城话说一半,忽而又情动起来,不由贴近了,猛然道。
“表姐。”宣城一吓,周身春意顿时去了三分,嗔了秦素一眼,靠近道,“我近日收了一个懂事的,腰若细柳,指如白笋,声似晨钟,眼含流波,真真是看上一眼,心都能化了。”
秦素只听宣城形容,心底便升了几分羞赧出来。倒不是因着这话太风流了些,只是颇有两句说到了她心坎里,也有些痒痒。
“只是出身差些,才出贱籍,做不得官了。”宣城说道此处,又生出几分忐忑来,怕秦素看低了她。
“若论出身,何人与殿下都是高攀。何况是个讨殿下欢心的,倒也不必苛求,自己喜欢就好。”秦素听这话音便知那人的来历是不好说的,也不细问,一句话含糊了过去。
“再者出身一说,原就是个命的事儿,谁又说得好呢。一时命好,生在富贵人家里头,安享富贵。一时命差,半生流离,穷困潦倒。若皆因出身看人,那这一辈子便也白活。”鬼使神差地,秦素又加了句。
“表姐良善。”宣城点了点头,却未曾往心里去。
开封驿站之中,罗青洗完手脸,拿出刚从同乡手里接到的家信。心中字体清秀,甚至颇有风骨。家中女子皆不识字,他家账房字又大而粗犷,想来这信是穆然出去了,找个书生代写的。
“夫君大人在上,妾罗穆氏禀:自夫君出京,至今二十日,家中万事安好。母亲初时无心饮食,思虑过甚,心绪烦闷,恐复犯头风之症,即延请庆丰堂张神医针灸熏艾。今已无碍,只仍挂念夫君……”罗青细细看去,果然是穆然请人所写。先说了家中诸人皆挂念自己一事,后言家里产业不似原来,进项日渐,但尚能维持。最后才提了一嘴罗青长姐与婆家吵闹,已搬回罗府一事。虽只字不提她穆然,但似乎又处处都有她。
读完了信,罗青便展纸研磨,想着早些写了,正好烦那经商的同乡再带回京去。可提了笔,写了两句便不知该再说些什么。问母安好,交代家业,教长姐安心常住,初次之外,也没什么可与穆然说的了。再多两句路途顺常、万事安好勿念,也不过是宽慰之语,无甚用处。再多的,也实在与穆然说不着了。
思索半晌,罗青又加了几句家族祭田私塾等事。可未等写完,脑子里又浮现出上回农忙时与宣城在京郊游玩的旧事来。
接连成片的田,嫩青嫩绿的叶,马蹄踏处尽是尘土飞扬,深山古寺里晚开的桃花更应映得人娇美无限……
“啪”手里的笔应声而断。信纸上稀稀疏疏地落了几丝木屑,不远处的桌子上则墨汁飞溅,甚至连来信上都溅了些许。
罗青闭上眼睛,手微微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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