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芷兰的动作，有些慢啊。”静了一会儿，宣城才从思绪里挣扎出来，对着秦素一笑。秦素此时也正愣愣地想着自己宫里的事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点了下头，才缓过劲儿来。
“外头下雨，又要拿东西，恐是快不得。”秦素无意苛责，随口加了一句。
“要我说表姐人善呢。”宣城用指肚蹭了蹭椅上的鬼脸，往秦素处倚了倚身子，垂眉道，“刚才净听我说了，表姐还没说，咱千福宫里头，准备举荐谁人呢？”
“你倒也认识，不如猜猜。”秦素看了眼门口，外头雨声依旧，听不出其他的响动来。
“恐怕是猜不出的。不过若是易地而处，我倒是有一人选。”宣城微含着下颌，抬眼看她，“表姐觉得容青如何？”
吱嘎一声，门开了一条缝隙。芷兰的脑袋冒了进来，见二人促膝相近，一同转头，一副无备模样，忙解释声，“娘娘、殿下恕罪，奴婢刚才敲门禀告了两声，只是外面雨大，实在听不清声音，一时急促，怕漏听了传唤，便贸然进来了。”
“无事。”见她进来，秦素与宣城皆没了谈兴。秦素站起身来，上下一看，除了那怀里抱着的，身后左右皆有湿处，不由点头道，“待会儿也给你寻个巾子，擦擦身上。”
“奴婢无事，娘娘还是快换了衣裳，这外头冷，只着内裙怕是易凉。”芷兰抬头与秦素说了两句，眼角余光瞥到宣城，却慌忙避开了。
“嗯。”秦素点了点头，起身去了屏风后头。宣城亦点了下头，坐在椅上想着芷兰刚才的举动。颇有些不寻常。
“娘娘”屏风后头，芷兰一眼看着屏风外头，一眼盯着秦素，又轻又急道，“宴席上出事了。”
“怎么了？”秦素看着芷兰这鬼祟样子便觉不满，只是外头坐着宣城，不好说她。
“席上有个宫女持刃要行刺咱们太后，被侍卫生擒了。拿住的时候，口里不干不净的，据传是和宣城公主的生母有关。说殿下生母是什么天宠巫女，复国的希望，隐匿宫中，后被秦太后害死夺女。”芷兰声音不大，落在秦素的耳朵里却如惊雷一般。
秦素压着狂跳的心，一把抓住芷兰的手，问她道，“太后可有事？”
“啊，奴婢忘说了，咱们太后没事，半点伤都没有。倒是彩嫬姑姑，手臂上被划了口子。不过听闻匕首无毒，应也无大碍。”芷兰忙说尽了，又补了一句，“这旧年的宫闱秘闻咱都不知道。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还是远着些吧。”
“胡扯八道。旧斋志异中曾有载，巫女乃天选之人，万物道统，生而知之，天地随心，百毒不侵，刀兵不入，无人能害。若其母为巫女，那她便不能被人害死。若被人害死，那她便不是巫女，不过是个凡人。”秦素对那行刺宫女所言一句不信。宣城自小再宫中长大，便是没有影儿的事儿都能传出流言蜚语。若真是秦太后害死其生母，又有人知晓前后，意图复仇，那宣城不可能半点不知情，也不可能十数年如一日与秦太后亲若母女。且便是她不知，秦太后对她也是没有半点芥蒂防备，说明此事要么是一盆脏水，硬往这宣城身上倒，要么是另有隐情，秦太后与宣城二人皆知。
芷兰见秦素衣裳未整便要出去，急忙拦道，“娘娘这衣服还没穿好，出去不得。便是再急的事儿，也不在一时。”
秦素低头看了下散落的带子，终是点了点头，立在原地张开手臂，等芷兰喜好带子。
会是谁呢？这分明是要挑拨宣城与秦太后的母女关系，又特意选在集满亲贵的王太后寿诞之上，倒好像是特意做给王太后的寿礼一般。会是王家人吗？
不可避免地，秦素想到了王婕妤。可王婕妤不过是个旁支小辈，进宫日短，未必知道这许多，倒是那些未见过几面的太妃太嫔、公主亲贵更有几分相像。
“娘娘娘娘且为自己想想。此事便是有假，咱也不能这么早就站了队。便是为了给人看，咱也不能如此如此亲近公主。便只是个态度，也总要显着咱是以太后为先的。”芷兰虽知无用，还是忍不住又劝了一句。
秦素闻言一愣，心底微沉，腿脚上也像是拖了水，移得颇慢。
宣城听闻身后响动，转过头来，却见秦素避开她的目光，垂眼道，“咱出来的时候也长了，该回去了。”
“好。”宣城自看出不对来，也不点破，笑着点了点头，侧身让秦素先走。
“咱回之前，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多少是个准备。刚芷兰与我说，咱们离席的这个空档里，出了一件大事。有人意图行刺咱们母后。母后无事，彩嫬姑姑破了点皮肉，刺客也已被拿下了。不过擒获之际，特意出言挑拨殿下与咱太后。说殿下生母是传说中巫女，被母后陷害方才身亡，殿下也因此认贼作母。”秦素行至宣城身前，慢慢道，“公主殿下在宫中日久，以前可曾听过什么传闻？”
“自我懂事，这各式的传闻早听了个遍。这个巫女后裔的故事，早在我五六岁时就有听闻。不过当时我年纪小，人看着也懵懂。许是我那样子看着着实好骗，之后陆陆续续又听了不少因果密事。这回既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宣城倒是稳得很，不慌不忙道，“表姐进宫日短，少遇这腌臜事。这回最好也别沾上。等会儿咱一起走，只作没听过这事儿就是。若再有人与表姐说，表姐只装头一回听见就是了。”
“你说的也是。”秦素点点头。若消息太过灵通，反而让人另眼看待。
“倒是你这宫女，我记着叫芷兰吧。面上都带了字，太不像了，不如待会儿就等在外头，省得露了行迹。”宣城瞥了眼芷兰，嘴角勾得讽刺。
秦素听闻宣城此言，不知她是因着真心，还是计较刚才芷兰避着她的态度，便回头看了芷兰一眼。只见她眉头紧促，面色严肃，眼虽落于地，但神情中确实颇有不满，跟别提那紧绷如弓的身子。
“殿下说的是，等会儿你便别上前了。”秦素转过头吩咐了她一声，“在外头也要时刻小心些，别叫人套了话去。”
“奴婢明白。”芷兰忍着一口气，心知宣城说的也对。两个人一起走的，却独个儿回了去。便是谁见了，心里都会猜度几分。更何况，刚出了这么一桩子事儿。两人回去也好，乍闻之下念及旧情不肯相信，也是常人反应，不算何罪过。
只是委屈自己一人罢了。芷兰低着头，早听闻宣城公主不简单，只没想到，自己竟也能吃了这哑巴亏，还埋怨不得。
商议已定，但宴席之上却已只剩杯盏。外头远远便站了人，将那一片亭台楼阁围住了。
“见过贵妃娘娘、公主殿下。刚服侍宫人中混入刺客，秦太后受惊，陛下下旨，封闭此处，严查往来。慢待之处，还望恕罪。”迎面拦着的是一个清俊肃正的侍卫。若再平日，宣城还会桌椅多看两眼，可今日事发意外，实在没甚心情。
“那陛下和母后呢？可是回了万寿宫？”宣城虽面上还稳着，话却快了不少。只见她上前一步，目视对方，见那人不答，便昂起头来举目四望，想要找一个能答得了的。
“宣城殿下。”宣城一回身，便见了一个眼熟的太监，不知刚呆在哪儿，像是从地缝中冒出来一般，站在她二人面前，点头哈腰道，“奴婢见过贵妃娘娘、宣城殿下。刚二位不在，不知这里头混了刺客，要行刺咱太后。那是真刀白刃地冲到到了前头，要不是彩嫬姑姑忠勇，死死挡住，就被她得手了。太后娘娘虽说是没伤着，总是受了惊吓。陛下当时正在前殿，闻此震怒，已封了宫门，并令各宫娘娘回宫。因是底下人疏忽，竟把娘娘和公主忘了。还是太后行了一半，想了起来，又不知殿下与娘娘在哪儿。这才叫奴婢在这儿等候殿下。”
“陛下与母后一同回了万寿宫？”宣城问他道。
“是。”那太监半点犹豫也无，一如往常竟是尽数说了。宣城与秦素见此，心反而遇见往下沉了沉。
该说的一句未说，不该说得倒说了个干净。原本温暖的万寿宫在此时犹如一张布了层细网的陷阱，虽见得外层浅浅的埋伏，却不知里头黑黝黝到底藏着什么。
“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样，我与殿下一同过去，给母后请安。也算是安了我这一颗心。”秦素平日不是个喜好热闹的人物，骤听此言，那太监也有些惊异。不过秦素毕竟是秦太后的娘家侄女，就算陛下之意要宫中妃嫔各自回宫，紧闭宫门，无事不得外出，但若是秦素要见秦太后，却似乎可以斟酌。
尤其是如今，她还不知缘由。
“娘娘说得是。”见那太监一口应了，秦素暗暗松了口气，可这心里头依旧堵得很。
宣城却忽然想起，这引路的内监原是叫朱魁。小时还常见，近几年却不常见了。这时候他应是在陛下身边，怎在等着，还一副秦太后自家人的口吻。莫不是陛下信了那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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