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儿臣是被陷害的。”宣城一进殿里便跪在了地上。刚在外头,趁着那引路的朱魁进去通报的时候,宣城便特意套了一旁伺候的小宫女说话。虽把那小宫女吓得跪地,也未曾得出半点有用的来,可等再见朱魁时,却一副尽知了的模样。
“好孩子,快起来。那外人挑拨之语,咱们还能信么?快起来,让娘看看,可是磕青了?”内殿之中只坐了皇帝与秦太后两人,骤见她进来便跪,也是未曾料到。但到底是秦太后经历多些,愣了一下便连声叫宣城起身,还特意站起来要扶她。
“母后!”宣城极委屈地抬了头,冲着秦太后哭喊了句,往前蹭了两步,保住秦太后大腿,“她们陷害儿臣,便是见不得儿臣好啊!”
“知道知道,母后都知道。”秦太后安慰间歇还回头看了皇帝一眼,对他道,“皇帝你且与贵妃去西屋歇歇,留咱们娘俩说两句贴心话。”
“是。”皇帝面上不带息怒,先走了出去。
秦素自进了屋,边一声未吭,默默跟在宣城后头,跪在了屋子中间。这时候她说话倒是多余,若有人问,她自要向着宣城,若无人问,静了这一路的冷风,她也着实做不出声嘶力竭、卖力喊冤的事来。
此时,她也便慢慢站起,尾随而出。
“表姐知道了?”到了西屋,关上门,皇帝才回过身来问道。
“是。听说了些许。”秦素见这样子的皇帝少,紧张了些,但也说不上害怕,只是更谨慎了些。
“你怎么想?”皇帝看向秦素。
“宫中旧事早已淹没多年。这时候传出这等事来,不过是以讹传讹,挑拨、离间太后与公主罢了。”秦素看这样子的皇帝总觉得不对。若按宣城所言,不过皆是旧闻,怎会引得陛下如此郑重其事?其中必是还有故事。
未等秦素伤感宣城对自己隐瞒一事,便见皇帝开了口。
“表姐入宫日短,好多事儿都不知道。”皇帝站起身来,因着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伴着雨声碎落的声音,轻轻道,“古有绝地,绵延数千里,背靠密林,面朝黄沙。都城建白塔,塔为巫女厦。”
秦素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朕一度以为那巫女之言不过是后人编纂,怪力乱神之言。直到朕登基为帝,翻了父皇的旧日手书。”皇帝的声音像是从雨幕那头传来,秦素下意识地揪住了心,等着那落地的石头。
“平朔二年,晋冀之地大旱数月,滴水未下,赤地千里。当时父皇继位未久,便有老臣上奏,言天灾有道,父皇失德,求下罪己诏,祈求上苍宽宥。”一滴雨水迸溅在皇帝脸上,秦素没有看到,安安思索,好像并未听说过先帝下罪己诏的事儿。
“不过一两日,父皇便遇见了一个女子,她说父皇多虑,十天之内,晋冀之地必有雨落。”皇帝冷笑一声,“父皇未曾轻信,诏书都叫人拟好了,第九日时,终于听见了雨信。一时之间,父皇喜甚于惊,对那女子大加赞叹,甚至与她有了骨肉。之后,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这女子的断言都会成真。就如那绝地巫女般,得上天宠爱,无有不应之事。”
“后来……”皇帝没有说,秦素也没有问。绝地的天宠巫女掌天下权柄,可以屡屡言中,无所顾忌。而先帝时的女子,却令人心惊胆战。
过了许久,秦素才开口,轻轻问了句,“殿下知道吗?”
“似乎很小就有过耳闻。”皇帝望着碧绿的屋脊,似乎不甚在意。
半个时辰后,秦素回到千福宫中。院子里还未摘下的大红灯笼在屋檐下摇曳,被水滴沾染的地方红的特别的深。绿树枝丫上,还应景地扎了许多绢花,在雨中兀自傲立。出来相迎的宫人皆屏息轻语,站立在檐下角落,不敢擅动,僵直的仿若假人。
“娘娘。”听见动静,不止清鹤,连惯常躲着人走的容青都出了来,颇有些担忧地望着秦素。秦素不知自家面相如何,只觉头昏昏沉沉的,倦得很,回了屋便说累,简单收拾收拾就歇在了床上。
闭着眼睛,颈沉瓷枕,秦素的脑子里像是困了一窝的蜂子,杂密密地、乱哄哄地叫着,头疼得很。宣城的镇静的样子仿若就在眼前,皇帝那熟悉又陌生的脸也离得她并不远,还有不曾多言的秦太后、更加少见的咸宁公主……
迷迷糊糊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天色半暗,四处开始掌灯,外面的雨也停了,空留一股清湿的香气,静得很。
“容青呢?”闻着这雨后泥土翻新之气,秦素不由想起容青屋子里的檀香来。
“在茶房盯着火呢。今儿路上耽搁了会儿,膳送来的晚了,有些凉。”清鹤点了灯,拿了一件披风过来,被秦素摆摆手挡下了。
“我就喜欢下雨,一下雨,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好像干净了不少。”秦素望着窗外墙角下的蜗牛,慢慢绽开一个笑,“平日也不知它们都藏哪儿去了。”
“蜗牛啊,”清鹤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正瞧见它伸头,那两只触角软软的,伸缩蠕动,幼稚可爱。“在老家的时候,老人都叫它山蜗,能治跌打损伤、寒气,还能止毒。小时候也不懂,这下雨天便捉了些养在坛子里,又不放吃的,过几天就干死了。大人见了都要骂上一句,如今想来也确实淘气了些。”
“我小时候也差不多。”秦素手指动了动,可那蜗牛所爬之处着实泥泞了些,下不去手,“也是在京里,当时住在二叔家,和堂妹几个捉了好三两个,又偷拿了二婶的琉璃杯,里面放了菜叶和水,正正经经地养了几天。”后来事发,被二婶告到祖母处,她秦素最为年长,得了好大一通训斥,连父母都吃了瓜落。当时委屈,可此时想来,却只剩有趣了。
“不如我去捉来,咱再养几个,等过两日在放回园子。”清鹤见秦素盯了许久,不由把披风放下,卷起了袖子。
“也好。库里似乎有个白水净琉璃的瓶子,透明大肚的,拿那个装着,上头再蒙上轻纱。扎几个洞也就是了。”秦素说起此事,也来了兴致,“你先去拿东西,再那些菜叶和水放里头。只是虫子不好捉,也不知它吃不吃,不然放上几个,还能多养着看两天。”
“虫子倒是不吃的,菜叶嫩芽什么的倒是尽有。我这边去拿瓶子,咱捉了它正好洗手吃饭。”清鹤兴冲冲地去了,留着秦素独自笑道,“这话说的,倒像要吃它了。这么小的,便是能吃,也吃吃不得几个。”
不过多时,清鹤便捧着装好了水和叶子的大肚净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容青。只见他一张小脸颇为凝重,似乎是听说了秦素要亲自上手捉蜗牛,便如临大敌,急急赶来做着“下贱”活计了。
“你来了。”秦素早已趁着没人上了手,捉了一只放在桌上。指尖果然碰到了泥土,还沾了些腻腻的滑液,看着恶心,摸着却没什么感觉。
“娘娘怎么亲自上手了。”容青向来话少,但眼睛却说了和清鹤同样的话来。
“也是趣事一桩。在外头没办法要端着,这在自己宫里头,也没几个人知道,偶尔为之,偶尔为之。”秦素结果容青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指。
“娘娘说的是。”清鹤把瓶子放下,伸手把桌上那只蜗牛放进瓶里的叶子上,摸了摸它的壳,看着它把整个软软的身子都缩在壳里,一会儿又慢慢探出触角,小心翼翼地查探。
“正好不饿,咱们去外头再捡两只。”秦素用指尖击了击瓶身,看着那刚伸出一半的脑袋又躲了回去,笑着直起身子,抬起头道。
“是。”清鹤点了点头,容青却抿了抿唇。今日送来的菜色不甚好,若热了又热,那卖像怕更是不喜了。可眼看着自家娘娘兴致颇高,他也不好败兴。
雨后的蜗牛确实不少,便是天色渐暗,灯火荧荧,可还是被秦素一行捉去了不少。芷兰半途听底下人说,清鹤撺掇秦素捉蜗牛,心里不信还去看了看。见那一行人兴致颇高,也没上前,转身走了。这游戏她没心情玩,今日这太后寿诞左一件右一件的事儿,外头又不能随意进出,心一直悬着,学不来自家娘娘心宽,这种时候都能有心思捉虫儿。可话说回来,娘娘心宽些也好,若这时候还要底下人开解,或是因此郁结,受苦的也是她们。
芷兰心思如何自然不在秦素等人眼中。秦素这一折腾,也觉得腹中空空,叫人上了菜,把那捉来的蜗牛也放在桌上,一边自己吃,一边看着它们伸展食草。
蒸得软烂的肉糜被拨到一旁,青菜倒被秦素吃了不少。饭后端着茶碗,站在树下消食的时候,秦素忽然又想起那夏日里躲藏在叶间的大青虫子、扰人的知了,还有那白白的蚕宝宝……若是心无大志,衣食无忧,便是困在这方寸之地一辈子,想来亦无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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