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朝歌鹿台火力发电站。
祀戎重地,禁止入内。
这是现在鹿台外面挂着的牌子。
鹿台内部早就被发电厂挡得结结实实的了,大概只有每天在鹿台火力发电站内的人才知道如今的鹿台变成了什么样子。
虽然经过三家分晋,原本的晋国分崩离析,朝歌落到了魏国手里,但是上究君主之姓,总是姬姓。
如今暂时代为掌管朝歌的也是魏国王室宗亲。
火力发电站庞大的建筑比城中心的那些高楼大厦还要巨大。
本身鹿台就是一个足够宏伟的建筑,而发电站要把整个鹿台包裹起来才能更好地利用鹿台的能源。
这样一来,就造就了如今朝歌最大的建筑。
鹿台火力发电站附近没有太多的建筑。
一方面是因为里面的确是机密重地,另一方面则是鹿台实在是太挡光了。
采光是规划设计中不得不考虑的事情。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鹿台附近的建筑都不会太多。
嬴政很“活泼”。
这种活泼不是指性格上的,而是指精力上的。
很多人都觉得小孩子的精力旺盛,但是不如说是在闹腾的时候动静很大,而大人收拾残局也格外花时间。
实际按照扶苏带弟弟妹妹的经验来看,大多孩子还是只要玩上几个小时,就会忍不住随地大睡。
但是嬴政真的不一样。
在朝歌里他拉着赵芸从早逛到晚,而且神采奕奕的。
朝歌虽然全城戒严,但是更多是禁止出入,并没有封锁全部地方。
赵芸一副想死的样子。
之前在邯郸,嬴政的活动范围受限,她也不清楚嬴政的体力上限在写哪里,而现在看来,怕不是高不见顶。
她以前觉得嬴政这孩子真得很好带,但是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说这话了。
有的孩子乖不是真的乖,而是被关起来了,看不出哪里折腾人。
扶苏倒是说可以帮忙带一下嬴政,但是赵芸怎么可能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给扶苏?
嬴政说扶苏可能像是吕不韦一样,想要通过他得到点好处,赵芸也不是不信,但是她就担心如果别人真的对嬴政有什么坏心思,那嬴政一个小孩子就算再有力气,还是很容易被人扛起来就跑的。
要是她两个侍女也跟着他们一起离开,那她还能轻松点,但是这不是打算让她们帮忙做个备选方案,往西走掩盖一下他们的行迹,所以没法带上她们。
那两个侍女除了忠心耿耿之外,大概还有赵芸许诺给她们或者她们家人的真的很多,在问询过她们的意见之后,她们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
谁不想拼个前程呢?
相比起赵芸对前往秦国的忧虑,她们的心情稍微轻松一点。
至少秦国是七国中最不讲究的那个,如果她们有功的话,比起在别的地方更容易出头。
如果她们有了孩子,那更是容易得到一官半职。
她们并不太怀疑嬴政的未来。
子楚就是个脑子活络又有主见的,嬴政又是年少聪慧沉稳的,加上他们的身份地位,她们是真不敢想未来能得到什么好处。
只是现在,赵芸特别怀念自己的侍女们。
“政儿,你不想吃点什么吗?”赵芸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
嬴政看看她,叹了口气:“我不饿。”
以他的情商不至于看不住赵芸的心思。
她哪是饿了,她是累了,想要找个地方歇歇脚。
可是嬴政已经因为这个要求陪她吃了好几顿了。
他本来就不重口腹之欲,现在已经撑得吃不下了。
越是这么撑,他越是想要四处溜达消食。
啊,这话他没和赵芸说。
好不容易离开邯郸的嬴政的确有点亢奋,玩心大起,他有点想看赵芸什么时候求他。
可是赵芸的确有点倔,愣是一下子都没求,好像想要证明完全不老的她还没有老。
扶苏看穿了一切。
嬴政性格中确实有点糟糕的一面。
看似严肃威严,实际上还挺喜欢逗别人玩的。
这点胡亥非常有发言权。
扶苏不止一次看着嬴政拿着胡亥想要的东西,惹得他又掉眼泪又哀求的。
胡亥长了张漂亮的脸,而且有时候……扶苏不太好评价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是其实胡亥的确是公认的脑子不好使。
也只有他,每次被嬴政折腾的时候还那么能真情实感地委屈,下一次还能原封不动地上当。
明明胡姬的脑子也很好用,结果胡亥的智商看起来就像是嬴政和胡姬的智商加起来之后的那个零头。
只有胡亥才这么好逗弄。
换做嬴政别的孩子,要么是在他面前瑟瑟发抖不敢吭声,要么是太过聪明第一眼就看穿了嬴政的目的,眨巴着眼睛盯着嬴政进行无声的交流——反正父皇你早晚会给我的。
也不是没人配合,比如说将闾,他倒是看穿了,也想着陪嬴政演一下,但是完全没有胡亥那种脑子仿佛没开封一样的单纯的眼神,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智慧的诅咒了。
而扶苏是那种就算看穿了、想配合,但是性格中多少有点正经,完全配合不起来的——甚至还有点想劝谏。
扶苏看着赵芸,觉得胡亥那智商搞不好是赵芸隔代遗传,嬴政突发奇想想要稍微逗她玩也是很合理的。
毕竟压力太大,看着笨蛋做出各种笨蛋行为还挺有乐子的吗?
“费增先生呢?”赵芸停下脚步,装作四处张望的样子。
嬴政看她,心说她总算想出来了点别的借口。
“费先生三个小时前就走了,他说他去拜访一下朋友,要去蹭饭。”扶苏说道。
赵芸其实对费增的好感度更高。
毕竟费增看起来更加亲切一切。
扶苏的确也很温和亲切,但是赵芸却能感觉到这种亲切温和是那种带着上位者的亲切温和。
这感觉她太熟了。
子楚就是这种气质。
反而费增能活泼地和她谈起他小的时候在家门口挖坑玩,他那正在研究法律的爹琢磨着心事没看路,一脚踩进坑里崴了脚,当天忍着痛也要把他吊树上抽一顿,还把家里的刑具都掏出来吓唬他。
这种故事就显得亲切了许多。
赵芸觉得这个故事亲切,但是在楚国资料库里查过费增资料的扶苏知道这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楚国费城就根本没有能和费增这个人对上号的。
而且当初嬴政在与扶苏达成初步互信的时候,嬴政卖过费增。
比如说费增曾经似乎是故意把他印出来,给他卜算了一卦捉他未来大有成就,但是最近可能会遇到什么变故。
前者听着像是神棍都会说的话,但是后者的问题就大了。
在当天晚上,扶苏被嬴政踹到了这个时间线上来,和现在的嬴政见了面。
这就显得多少有点诡异了。
更别说他随手能把赵王派来的监视者给打发了,还能够伪造出上高铁的身份证明。
扶苏看看远处巨大的鹿台发电站,觉得其实也不排除费增其实是周王室的人。
费增是个假名,那姓也不一定是真的。
天下已经没有周天子了,但是周王室依然存在。
如果周王室的人来找嬴政,对着赵国监视者出示自己的证件,那赵国的人的确不会太过于为难。
谁不知道把周天子的天子座椅抽掉的就是嬴政那亲亲曾祖父嬴小米啊?
周王室的人当然不会做帮助他的事了。
看一眼就放过了。
不过如果真如同他猜测的那样的话,他为什么要把嬴政带过来?朝歌如今的封锁是否和他有关呢?
如今扶苏在这里只有未来资料的助力,没有切实的眼线,未来也因为他和费增的出现而发生了巨大的变动。
扶苏看看鹿台的方向,总觉得自己也应该去那边打探一下情况。
如果说朝歌有什么地方最为可疑,那就是鹿台了。
要是真的有外国探子的话,他也必须去看一眼。
如今的朝歌的确是魏国的土地,但是在扶苏看来,这只是魏国替嬴政暂时保管的,未来都是他父皇的东西,他自然要把东西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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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台火力发电站监控室——
费增推开门,一个男人已经坐在那里了,他单手支着下巴,操控着鼠标,面前是三十二倍速快进的监控录像。
“公孙先生。”费增看看周围的人,行礼道。
公孙氏的来源多样,其中一种说法就是天子之孙。
男人脖子上挂着一个身份牌,上面写着“公孙鸿”,而费增的脖子上也有一个“大周调查组”的身份牌。
“你的事情没办完吧?”公孙鸿支着下巴说道。
周围的都是鹿台发电站的工作人员,他们之前就看着公孙鸿一个人看好几个三十二倍速快进的视频,心说他是不是在装逼,这种速度根本就看不清。
当初就是这个公孙鸿拿着天子之命对着天意系统不知道上传了什么证据,封锁了整个朝歌。
天子的威严虽然一扫而空,但是大家还是知道缓急轻重的。
能够被天意系统通过的探子行为那必然是真的有探子。
七国之间打得飞起,天子也已经没了,但是那都算是内战。
“朝歌已经被封锁了,他们暂时不会离开,我听闻有外国探子来此……”费增也看向屏幕。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华夏拒绝对外交流,但是却并不是不清楚外面发生的事情。
不清楚外面发生什么事怎么能保证强大?
拒绝对外交流并不代表华夏就不可以积极对外扩张,把周边的小国吞了。
他们不准到华夏,但是只要领土扩张出去那不就可以了?
而且拒绝对外交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他国家不肯献上朝贡称臣,是顶顶的傲慢。
在这种控制和吞并下,就算有探子,在从沿海或者边疆前往中原腹地的时候往往就会被揪出来,几千年来,被摸到中原地区的次数寥寥无几。
公孙鸿沉默许久,半晌,他向后一靠:“这次绝对不是简单地有人穿越了边界。”
他说:“这是一场‘神迹’。”由九鼎构建的无形边界防御因为秦国对九鼎的拆卸和遗失而被损毁了,但是九鼎太过于强大了,即使九鼎全部都被拆毁,九鼎构筑的防御也能持续个几百年。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突破两千五百年前的技术。
但是这个世界上却有着神迹。
华夏的神明在商朝便逐渐没落,从祭祀自然神明渐渐地全部变成了祭祀先祖和更加模糊的天地概念。
有人借助神明的力量来到了朝歌了。
想进入鹿台寻找商朝遗留的最后华夏自然神的踪迹?
公孙鸿冷笑一声,把鼠标往前一丢。
明明是张年轻公子的脸,说话间却偏偏带上了凌然杀气。
满屋俱静。
即使是原本对公孙鸿行为摸不着头脑的人也忍不住绷紧了屁股。
“真是活腻了。”
公孙鸿起身,看向费增:“这事不用你管,去做你原本在干的事情,相比起神明,把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的身份调查出来。你知道谁更重要的吧?”
当然是嬴政才更重要。
费增不需要公孙鸿细说,然后他就被公孙鸿赶了出去。
公孙鸿一回头,想想房间里其他人:“那么接下来就是封口工作了,委屈你们一下。”
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他们还是回去了。
毕竟晚上并不安全。
这世道可不乏好勇斗狠的人。
热武器他们搞不过来,但是冷兵器还是很容易搞到手的,尤其是那种家里有点关系的,随便托一下就能买到刀剑匕首。
问就是作为装饰。
刀剑在战场上毫无用处,但是在仪仗和祭祀中可是普遍使用的。
明面上禁止把刀剑开刃,实际上除了得罪了人,拿着刀剑上街晃悠根本就没有人管。
多少工资,这么拼命?
查出来大问题上面的面子也不好看。
而且能拿到冷兵器的,家里多少也有点关系,搞不好需要抓的人和抓人的人的上司沾亲带故的。
即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可是谁会得罪亲戚呢?
要让宗族里的人知道自己是那种对亲戚刻薄的人,以后做事都要平白多了几分阻力。
不是要公正吗?
那就自己表演吧。
任人唯亲自古以来可是一个褒义词。
外人再有本事再有道理,也很难越过自家亲戚。
这可是天子垂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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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芸手上的确有点功夫,当初在赵国就有不少人挨过她的剑。
她也送过不少人进医院。
有人跟她要赔偿,她就直接拿着大喇叭跑去人家家门口把对方丢人的事全都喊出来,然后甩一包硬币出去。
务必做到让人把里子面子全丢光。
作为一个美人,走在大街上总是很吸引目光的,有欣赏的,也有恶心的。
赵芸对单纯的眼神已经脱敏了,但是对于敢动手的人那是肯定要揍回去的。
在邯郸城内她只是把人送进医院,那在邯郸城外那就是一剑封喉把敢动手动脚的人给杀了。
所以她还是有那么点赫赫威名的。
至少她认识吕不韦之前,走在邯郸上,那群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小混混都绕着她走,脸皮厚点的还会搓着手讨好她,问她赵姐今天想干点啥。
赵芸并不是一个亏待自己的性子,权力、地位、金钱、美色都是她喜欢的。
当初被困在赵家,她什么都没有了,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一样混得连一丁点地位都没有了吧?
在赵家活那么多年,赵芸还是懂下面人有多踩低捧高,不闹一闹真没人把他们放在眼里。
她不是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低头真的一点用都没有,把熊孩子们爆锤一顿才是正道。
只是现在在魏国,她也不愿意节外生枝。
回到房间,赵芸去洗漱了一下,刚出洗手间就看到嬴政趴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赵芸忽然哑然失笑。
到底是一个孩子,虽然精力旺盛,但是一松懈下来果然还是瞬间关机了。
扶苏直接进入了鹿台发电站。
这没什么困难的。
他随手就能造一个假身份。
虽然不知道嬴政给他的信息中为什么缺失了今天朝歌封城,但是显然,在其他的时候依然靠谱。
进入鹿台发电站实在是太简单了,只要刷卡再加上面部识别就直接核验通过了。
鹿台发电站也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来来往往的人很难记住哪些是自己的同事。
扶苏平静地走过看守的朝歌驻军,没有半点畏缩心虚之态,只是平静地路过。
这群人的确因为戒严对鹿台严加看守,但是扶苏觉得,他们的数量就算翻上一百倍也无法让扶苏紧张起来。
即使戒严,可是平日里大概是松懈多了,根本就不成气候。
不过这些人的架势让扶苏对如今的情况有了几分推测。
鹿台发电站的确出现了一些状况。
看他们身上那些挂得有点歪歪扭扭的装备,一看就知道他们对这些东西不是很熟悉,平时松懈惯了,但是同样,能让这些人全副武装的也肯定不是小事。
扶苏也不是鲁莽行事。
虽然回到过去这份任务很危险,但是嬴政还是给他了保障,如果遇到了危险的情况他可以直接回去。
嬴政不止一次骂他仁弱,但是即使是那个和他不是很对付的弟弟将闾也得评价扶苏一句“胆大又铁头”。
当年想要刺杀嬴政的秦舞阳在咸阳宫外都要被吓得尿裤子了,而扶苏不是第一次和嬴政政见不合了,那个敢当街杀人的秦舞阳看到扶苏也得赞一声这是真勇士。
一个男人迎着扶苏的面走了过来,这个人举步生风,衣袖随着他掀起的风微微飘动,双眼神采奕奕,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
他身上有一种从容轻松的气场,这绝非是没提都要忙于工作的人所会有的气场,反而像是那种贵族出身的游侠……
不,甚至有点富贵过头了。
在这个世界上行走,有底气和没底气的人终究是不同的。
即使是以扶苏这个大秦长公子的眼界,其实也很少见到这种人。
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发电厂?
他的目光在扶苏的脸上徘徊了一瞬,露出了一个浅笑,微微点头就离开了。
扶苏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猛地一跳。
他回头一看,只在匆忙间看到那人手上拿着的身份牌上打印的“公孙鸿”这三个字。
扶苏微微蹙眉,在嘴里稍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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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台这个本体如今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扶苏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虽然他想知道只是随便拉个人问问就行的事情。
他的老师们和他提到鹿台只是为了让他以商朝为前车之鉴,让他体会一下魏国改造鹿台进行的创造性发挥,其他的并不是很重要。
的确就是不是很重要。
嬴政把扶苏的课业安排得很紧,恨不得赶紧培养出来一个助手帮他分摊一下工作,扶苏空余时间还要偶尔被自己的弟弟妹妹折腾一下,代替嬴政端一下水。
桩桩件件都是需要及时处理的,相比起已经安然无恙八百年的鹿台,还是身边的事情更重要。
每天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周朝的事情都成了昨日黄花,更别说商朝这个前日黄花了。
当时没来得及问,过后也不会想起来再提。
越往内部走,鹿台的温度也越高,扶苏能够听到液体在管道中流动的声音,高温将液体变成了气体,但是在接触到管壁的时候却有一部分冷凝成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无数的管道纵横交错,哗啦啦的声音连绵不绝。
扶苏忽然绷起了神经。
在这种环境下,也许是再嬴政身边长久熏陶出来的警惕起了作用,他忍不住想,如果有人在这里埋伏的话还真不容易被发现,这也委实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他把手放进衣袖里,握住那里藏着的一把枪。
他继续往鹿台内部走去,在经过一处时,用眼光仿佛瞥见了什么,快速抽枪直接清空弹夹。
与此同时,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胳膊。
扶苏面色阴沉下去。
扶苏的开枪速度快了一点,但是两个人开枪的时间也并没有差多少。
扶苏固然是潜入者,但是无论遇到谁,他都提前准备了一套完整的身份资料,完全不需要担心。
如果是朝歌发电站的人,就算遇到怀疑的人也应该先问问对方是要干什么,确认身份,以免伤到贵人,但是这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开枪的架势显然就说明了对方是那种肉眼可见地可疑。
扶苏踩住倒在地上的人的手,夺下他手中的枪,再次对准这个人,那个人因为中弹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扶苏盯眼看去,果然,对方高鼻深目,只消瞥一眼就知道是绝对不该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那个外国探子果然出现了。
对方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
扶苏定眼一看,居然是一枚玉琮。
发电站内哪来这种礼器?
那肯定是进入鹿台内去拿到的。
扶苏把玉琮拿了起来,眯着眼睛在这略有点昏暗的地方观察着上面的花纹。
这似乎是祭祀河神的图案。
扶苏看看边上倒下的人,又冲着对方的头开了一枪,打开了最内侧的门,打算把玉琮丢回去。
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空气就略微开始扭曲了起来。
鹿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扶苏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设厂的宫殿,一个庞大的仓库,带着八百年前的宏伟,也许还能够看到商王侍奉的神明。
然而他在看到哪里的时候,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有人会有密集恐惧症。
整个鹿台像是被某种巨型蠕虫蛀了一样,无数个巨大的黑色圆点贴在鹿台之上。
扶苏还在震惊于如今鹿台的样子的时候,他背后传来一股大力,把他挤进了门内,那个头顶被他开了个洞的人居然冲了进去。
这都能活?
扶苏在震惊之余也立刻回头看,却看到门凭空被锁上了,他伸手去拉却纹丝不动。
扶苏知道这种门本身就有一定的安全性保护,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存在从内打不开的情况。
既然出不去了,扶苏就把目光再次放在了那个本应该死亡的人身上。
他在往鹿台的高处跑去,在触碰到一个黑色的原点的时候瞬间消失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扶苏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大概是遇上了“神迹”。
刚刚那个人的背后绝对有某位神明的帮助,自己很有可能是被某位神明关在这里了。
扶苏叹了口气,打算回到他时间去找个解决办法。
然而他一抬头,却在鹿台之上模模糊糊地看到两个人影。
一个人高,一个人矮。
高的那个拉着矮的那个人的手,似乎是在说什么。
可是这是在鹿台,鹿台已经燃烧了八百年了,周朝的时候就有人想要进入鹿台之内却不得成行。
这不仅仅是单纯地火焰,大概还是某种神迹的残留。
扶苏离那两个人影十分遥远,可是他却莫名地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拿起手里的手机,对准那个方向,放大镜头。
扶苏终于见到了这一晚上最邪门的事情。
那个稍矮的人正好与他的方向对视。
那是一个孩子。
过分遥远的距离即使是在镜头中也只能让扶苏模模糊糊地看清他的脸的轮廓,可是这并不妨碍扶苏好像从一堆模糊地色块中想象出那个孩子眼角下的一颗痣。
这个人他实在是太熟了!
这不是他爹吗?
扶苏发出无声的呐喊。
为什么嬴政会出现在这里?
扶苏忽然有点怀疑这是不是什么幻象。
这里其实离鹿台燃烧的区域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他已经大汗淋漓了,如果真的是幻象,被诱惑着长时间待在这里说不定真的会死的。
扶苏抬起头,冲着那个方向用力挥了一下手。
嬴政的反应会稍微给他一些判断的方向。
为什么会是孩童外貌的嬴政呢?如果是直接欺骗扶苏的大脑的话,那总应该选择扶苏更为熟悉的成年的嬴政吧?
如果是因为之前看到他和嬴政一起出现,那么很多人会把嬴政想得稍微活泼了一点。
可是嬴政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动作甚至都没有变,反而是那个高个子的人也看向了他的方向。
扶苏攥紧了拳头,手不自觉间放在了腰间的香囊上。
下一刻,整个鹿台仿佛再次活了过来。
鹿台火力发电站本来是对鹿台有着相当之多的监控的,可是现在毫无任何反应,巨大的科技落差足够让他们变成聋子和瞎子,似乎也在嘲笑魏国、晋国甚至整个周朝对鹿台的监控就是一个纯粹的笑话。
鹿台是分上下两层的,上层是雕龙画凤的露个,下方则是一个巨大的仓库。
没有任何机械运转的声音,一切都寂静无声,但是他脚下的地面忽然升了起来,速度比一般的电梯要快,突如其来的超重让扶苏的四肢短暂地僵硬了一瞬间。
而且周围的温度陡然下降,甚至因为扶苏之前身上出的汗让他感觉到有一点冷。
到了这个高度已经无法再向下跳了,除非扶苏想要摔断腿彻底失去逃跑的机会。
这并不是一个有着固定方向的传送,他在上升一段高度之后径直把扶苏往鹿台之上送去。
扶苏总算能够更清晰地看见那个个子更高的男人了。
他一看就知道是这片土地上的人。
这个高个男人身量高大,身材健壮,姿态懒散随意,但是却很难让人忽视他的存在感。
有人说相由心生,那么从这个人的长相大可以看出他曾经的倨傲,只是似乎是在时间的冲刷下,这份倨傲中又多了几分疲惫和百无聊赖,曾经的锋锐被打磨掉了。
虽然依旧寒光闪闪,但是像是拔了牙的老虎一样,再也无法强势地占据一片山林一般。
他身上的衣服极尽奢侈,在火光的映衬下,有暗纹仿佛带着生命一样缓慢流动,上面绣着的象征着山川社稷日月星辰的图案无疑是君王才有资格拥有的。
扶苏对于这个人是谁已经有了猜测。
鹿台为何而燃烧?
在商末的时候,商纣王一把点燃了鹿台,几乎是正式地宣告了神明不再眷顾大商。
在此之后,有很多人想要进入鹿台,但是无疑都以失败告终。
即使是继承了商朝的祭祀的宋国也是以失败告终,无疑说明鹿台并不认可所谓的血脉继承者。
能够控制鹿台的人大概只有鹿台原本的主人。
可是八百年过去了,周朝都亡了,然而他现在却再次出现了。
扶苏并不觉得现在他还活着。
这大概是某种特别的存活方式。
这个世界上神神鬼鬼的事情多了去了,但是长生不老不死不灭一直都是极为神秘的东西。
如果他真的能够一直活着,那么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不可能不弄出一点动静。
然而一切都是那么风平浪静,甚至鹿台都能被改成发电站,可以说安全得有点过头了。
扶苏也没听说有人提到在鹿台内部看到人的记录。
这种事情对普通人来说的确是绝对不可以触摸的机密,但是却绝对不会瞒着他这个长公子的。
嬴政没有立太子,但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有把他当成继承人培养的架势。
扶苏也经常接触到一些政务,如果对这些重要的事情不够了解,那很可能就会做出错误判断,会给嬴政添乱。
兹事重大,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统治的稳固性,真要有这种记录,那必须通知到位了。
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嬴政而来的。
商朝以占卜而闻名,而且商王进行占卜的时间是在八百年前,说不定真的会清楚下一个天下之主是谁。
不过他应该不会对嬴政有太多恶意。
毕竟秦国的先祖恶来对商朝是以愚忠而闻名的,而也正是秦国灭掉了周朝。
……至少不会像遇到周天子那样充满恶意吧?
扶苏从那个平台上走了下来,就见那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真的是很久没有这么多客人了,寡人自然要尽地主之谊,都挨个请来。”
这是鹿台的入口处。
而向内看去,便能够看到金银玉石几乎堆满整个空间,各色礼器铺堆满了整个空间。
扶苏自己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金银珠宝。
在灭六国之后,嬴政的确有几分奢靡,但是他更加倾向于把这些东西拿来建各种大工程花掉。
就算堆积财报,那也是应该整理好,而不是像是暴发户一样把所有的财宝凌乱地堆在一处。
商王自然不可能是暴发户。
扶苏想,之前的鹿台肯定不是如今的规模,毕竟那是以商朝的科技水平都能被称为花费巨大的建筑,这里肯定是随着空间的压缩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在金银堆之中,人狗能看到有神台,神台之上供奉着各色神明和先祖,祭台上摆放着的则是动物的血肉——自然是包括人的。
扶苏的胃里一阵翻涌。
他不怕死人,也不怕尸块,这种东西他见得多了。
见多人类残片的人再做出巨大的反应那往往就是
他想起商朝的祭祀,往往是要供奉人牲的,还会把祭祀完的祭品给下一位受害者。
对此,伯邑考和周文王有很多激烈评价。
扶苏听过一个观点:科技虽然在退步,但是文明却是在进步的。
商朝选择更多地供奉祖先而不是自然神,周朝废掉了人牲,春秋战国则让奴隶和野人逐渐消失。
越来越倒退的技术和越来越进步的文明,所导向的会是什么结果?
扶苏曾听九卿中的奉常感慨过,说:“说不定,一切的导向都是毁灭。”
正如同他们那些已经被毁灭殆尽的老朋友一样。
不管怎么说,至少商朝的很多东西已经不适合如今了。
可是这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扶苏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扶苏低头看向嬴政,嬴政的表情有点呆滞,他好像放空了大脑在思考人生的意义一样。
在看到扶苏过来之后,他努力让自己的精神集中起来,不要变得涣散,但是肉眼可见的状态不对。
扶苏很想问嬴政他这是怎么了,但是他看嬴政这副恍惚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什么都不会说。
嬴政的性格沉默内敛,他的心事是很少直接说出来的。
别说现在两个人之间的好感度和信任值了,就算是那个扶苏熟悉的亲爹嬴政他也不会直接说的,甚至都不会让他看出他的心事。
扶苏看向那个人,又看了看周围的旁边巨大的黑洞,伸手尝试着去触摸嬴政,在碰到实体的时候他吐出一口气,把嬴政挡在自己的身后,然后微微行礼:“见过商王。”
这是很普通的一礼。
虽然商纣王在他的教育中完全是一个反面角色,做事风格也不是扶苏青睐的类型,但是毕竟是曾经的君主,自然要对他讲一下礼貌。
“不知今天您出现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扶苏问道。
嬴政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好像被人戳中了什么不可以触碰的话题一样。
只可惜他在扶苏的身后,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嬴政的表情和动作,不过这种事情也不需要看,一般的话压根没法让嬴政破防,必然是那种让嬴政觉得谁都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才会让他如此沉默。
“我想要说的重要的事情已经和他说过了。”商纣王看着扶苏,似乎是在思考他是哪一号人物。
他看看扶苏,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天子”,未来也做不成天子这类的角色,就难免失了几分兴致。
“难道不是因为神圣联盟的出现?”
商纣王单手支着下巴,然后发出了大笑:“不过是一群粗俗低贱之人,胆敢触碰祭祀之物必然要付出代价,怎么需要我费心费力?”
他是感受到下一位“天下共主”才醒了过来。
扶苏猜得没错,他现在的确不算是活着,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他只是时间的一层残影。
如果没有庇护商朝的神明的存在的话,他怕是早就消磨干净了。
饶是如此,他在过去几百年内,实在没有多少整出幺蛾子的精力了,最后一点力气就是想要见见下一任天下共主的样子。
只要他到达了朝歌,他就会心有所感,把他的灵魂召过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等不到那一天,毕竟他曾卜算过,在那个人出现之前,鹿台就会崩溃报废。
可是似乎出现了一点命运的改动。
至于神圣联盟?
神圣联盟真正能对华夏产生威胁的时间点在两千年之后。
那实在是太过于久远了。
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从未把所谓神圣联盟放在眼里。
不过是一群蛮横的游牧者。
不值得他伤心。
扶苏听到了其他存在的笑声。
那是如同青铜大钟震颤一般的声音,嗡鸣声在耳朵内反复震动。
这种声音仿佛来自远处,又仿佛近在咫尺。
扶苏向鹿台内看去。
雕刻着神明的神像在动,描绘着神明的画卷也在动。
商代的神明竟并未完全地死去,他们甚至仍然能有说有笑地在这里发出评价。
神明也在笑,然后开始了窃窃私语,他们说的话并非是人类所熟悉的任何语言,仿佛山林呼啸,野兽嘶吼,交杂在一起构成
“不过是最终彻底被人取代的星辰神明想要做出最后的挣扎。”商纣王偏头,似乎是在听那些神在说什么,他脸上带着笑容,“命中注定的失败罢了。即使是所谓的命运女神也会垂败的。”
这是纯粹的恶意。
是被破灭了一切理想的人迫不及待地看着有人沦落到与他同种境地的迫不及待。
神明也恶意地笑了起来。
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失去了祭祀,又或者被新生的神明所取代。
只是那些新生的神明与他们截然不同。
这些鹿台中的神明无疑是人格化的自然法则,他们或暴躁或恶劣或扭曲,充斥着人性的恶劣。
然而这片土地上新生的神明却是道德的楷模,是理想中的“存在”,甚至还有隐性的绩效指标。
反正是旧神绝对无法理解的事情。
他们是神,是人类需要恭敬侍奉的,生怕触怒他们而引来灾难的吧?
给神明绩效指标算什么玩意!
太不敬了!
然而现在世间基本已经没有他们的祭祀了,甚至他们被封锁在了这里。
他们现在就特别想看自己的其他同类也尝尝这种滋味。
“不知道商王的自信如何来的?”
商纣王往身后看了一眼,“会有人解决他们的。”
扶苏本来等着嬴政开口。
嬴政很要强,而且他是比较喜欢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
之前他刚和扶苏见面的时候,虽然十分紧张,但是还是尽全力掌握主动。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开口说点什么。
虽然嬴政对他们之间的真是关系并没有多少了解,但是扶苏还是恪守着自己的准则。
但是今天嬴政就是没有开口。
扶苏真的很想问他在他还没有来之前,嬴政和商纣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嬴政这过分反常的样子让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无精打采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嬴政这种争强好胜的人会做出的反应。
该不会是脑子坏了吧?
千万别啊……他还不知道两个嬴政之间会不会相互影响,真要出了状况,那真是他生命无法承受之重了。
扶苏想着大不敬的事情。
“不知道商王为什么这么确定?”扶苏问道。
.
“伟大的命运女神,感谢您对我的指引,我将会信守承诺在回到家的时候前往神庙为您献上葡萄、橄榄、牛角与黄金。”
如果扶苏在这里的话,他就会看到那个头上中了一颗子弹的人正对空中的虚影说着话。
“啪咔”。
男人一脚踩在了枯枝上。
这声音如此突兀。
公孙鸿一只手摁住命运女神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匕首,架在了她的脖颈上:“远道而来的福尔图娜女神,在下在此恭候多时了,既然来了,那不如在这里多留一会吧?”
白色的丝线如同密密的蛛丝一样缠住了命运女神和另一个人。
命运女神福尔图娜。
罗马共和国的命运之神。
神圣联盟的神明大多有着同一起源,只是因为语言和地理的变动而产生了一点变化。
命运看似是无所不能的,但是实际依然是被天父所控制的。
她并不是完全名副其实。
如今地中海区域以商贸为主,命运女神往往与商路、财富之类的概念相关,而不是真正的全能且无所不能的“命运”。
星辰向来预示命运,命运女神怎么不算是某种星辰之神呢?
只是命运自然不是无所不能的。
即使有着命运的指引,有无数人迷失在海洋之中。
有人大概觉得这是他们对神不够虔诚。
但是公孙鸿知道,他们的能力就到这里了。
神明固然有着凡人所没有的力量,但是很多时候,真正让人恐惧的却是代表神明的光环。
出现在这里的命运女神福尔图娜本来就不是本体,她的存在也被九鼎结界所削弱了,再加上以鹿台中神明的性格,不给他们加点诅咒那就不是那群旧神了。
公孙鸿的确作出了离开鹿台的架势,命运女神肯定也目睹到了这一幕,但是他却并没有走远。
就在这里等候着她的出现。
命运女神沉默。
她回头看向公孙鸿。
她的脖子被匕首划出了一道血痕。
神明无法被热武器所伤害到,反而是冷兵器——尤其是曾经用过祭祀的冷兵器往往能够相对轻易地割开他们的皮肉。
公孙鸿本身就有一张突破种族审美的脸。
风度翩翩的男人脸上带着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就连笑容本身也像是面具本身。
.
“当然是有人愿意提供永久的‘庇护’啊。”商纣王意味深长道。
他的目光落在了嬴政身上。
“所以我很想知道,如果‘庇护’中的关键人物如果少了一个的话,他们会怎么收拾烂摊子。”
嬴政抬起头,眼神冷冰冰的。
“你别说你就喜欢那份未来,我只是帮你解脱一下。”商纣王伸出手,作势要去把两个人从鹿台之上推下去。
扶苏抓住了嬴政。
虽然他不知道把嬴政带回去会发生什么,但是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多思考什么了。
“咳咳咳咳咳。”嬴政剧烈地咳嗦了起来。
邯郸都市的空气质量一直都很堪忧,大城市的空气状况大多都是这样的,但是嬴政还是第一次呼吸到这么差劲的空气,总有一种擦一下鼻子都是黑的感觉。
他被人糊在怀里,护着他的人正是扶苏。
如果是以往,他肯定会挣扎着想要起来。
只是现在的嬴政一动不动的。
他得想想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样子的。
他之前确定自己很清醒,本来打算想办法和赵芸一起联系上子楚,但是在坐到床上的那一瞬间,就忽然失去了意识,出现在了鹿台之上。
嬴政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鲜少做梦。
有时候做梦的时候没法分清梦境与现实,但是一旦出现“这是不是梦境”的怀疑的时候,梦境往往就维持不住了。
周围全都是火焰,而火焰在他身边跳动着,却并没有伤害到他。
这是鬼神之说吗?
嬴政一直都很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故事。
赵芸也很意外嬴政会喜欢这种故事,毕竟她这个儿子从小就表现得有点过分成熟,她原本以为嬴政会觉得幼稚。
但是嬴政觉得这根本就没什么奇怪的。
即使自己的曾祖父是秦王,不也没法把他带出邯郸吗?当他听到故事中的那些神仙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幻想神仙会不会忽然在哪一天出现在他的面前,带着他和他的母亲离开邯郸。
这也不是特别离谱。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神迹。
甚至以前还有妖怪,只是现在逐渐销声匿迹了,仅仅存在于网上的一些视频之中。
他在梦中被人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嬴政对这件事情接受得很快,甚至立刻从周围的环境中猜到自己大概是来到了鹿台。
扶苏当初不就是在密闭的房间里忽然从天而降吗?
他都目睹过现场了。
这一次主人公只是换成了他自己。
根本没有什么惊奇的必要。
嬴政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成年男性,他穿着款式有点过时的衣服,可是上面的刺绣无一不精致。
“你就是下一个天下共主吗?”当时那个男人这么问他。
嬴政和扶苏一样,都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这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可能嘛。
嬴政和费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费增曾用龟甲给他卜了一挂,告诉他以后一定会相当有出息的。
这种话听起来像是街头巷尾的骗子一样,嬴政没有太过认真,但是他后来是真的遇到了费增说的遇到的变故——扶苏。
如果说单个人说这话,嬴政只会信一点,但是如果两个人都这么说,那么嬴政觉得这基本上就是真的。
相互印证的预言本身就比单个的预言更加有说服力。
“你对预言感兴趣吗?”商纣王的态度看上去甚至还有点亲切。
他看上去真的很瞧不起人,这样的人往往也没有和小孩子说话的耐心。
他们平日里和聪明人打交道为主,而小孩子说话的时候往往是颠三倒四的,他们根本没有耐心去应付他们。
但是也许是因为他所知道的未来,这让他稍微高看了他一眼,只是嬴政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挑剔。
他的眼神完全就在说两个字:就他?
嬴政装作自己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一样:“您也有想要向我分享的预言吗?”
“如果你想要听的话。”
“我当然想要听。不过您把我带过来就是想要向我分享预言吗?”嬴政在衣袖下捏紧自己的手指。
这个世界上也许有很多人能够天降大财,但是他觉得这个人绝对不包括自己。
他可不是运气好的人。
商纣王之前面对他的时候露出了几分挑剔的神色,那就是说他对嬴政并不是很满意,这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给他好处的。
他肯定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一些什么。
“主要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其次才是想要分享一些预言。”商纣王说道。
嬴政觉得他肯定不是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
虽然这个人的著名的暴君,但是却并不是没有脑子。
当君主的时间长了,总应该对这种类似利益交换的发言多上几分注意。
可是他没有。
也就是说他的目的的确不是对嬴政纯然无害的。
想到这里,嬴政反而稍微放松了一点。
这才对。
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
如果有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摆出无欲无求的态度,还积极地帮助他,那嬴政也觉得他的图谋更大。
看似无所求的人往往都是想要更大的利益。
除了赵芸之外,嬴政还真没见过能够无条件对他好的人,他也不相信会有人这么做的。
“唔,让我看看……”商纣王看着他,手里隔空戳着一个浮空的屏幕。
嬴政看不清上面的字,但是他注意到商纣王在盯着他看。
他并没有看屏幕,而是想要看他的反应。
是他之后的反应会对他而言非常有意思吗?
嬴政瞬间警惕了起来。
预言这类东西其实是有好有坏的,但是绝大多数人可不想听坏事。
信的人大概会请求为他卜算的人想办法为他破除灾难,可是不信的人也会觉得自己好像被诅咒了一样有点不太高兴。
嬴政现在虽然还在逃亡路上,可是他知道,如果有人对他说预言,往往也都会对他说好的。
他再怎么狼狈,那也是一个公子。
如果因为说了他不爱听的话而被他赶走,那不就无法达成他们的目的了吗?
可是商纣王绝对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嬴政甚至觉得,他接下来大概只会挑着坏消息去说。
嬴政脸上的肌肉绷得更紧了。
他知道对面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在看他的笑话,不过不就是坏消息才是他最急于改变的事情吗?
如果稍微被羞辱一下就能换得他提前做好准备,那嬴政觉得这笔交易还是划算的。
至少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丢人的范围也有限。
如果不是心里依然觉得不爽,嬴政都要赞叹这简直是利益最大化了。
嬴政稍微给自己做了一个心理准备。
接下来的话肯定不中听,他不要落入陷阱中了。
“你居然软禁你的母亲,如果不是臣子劝你,你还想做得更过分一些……啧啧,你那时似乎才二十岁左右,年纪轻轻就这么心狠。”商纣王说道。
嬴政:“……”
他知道商纣王大概是想要看他的笑话,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他想不去在意就可以不在意的。
商纣王肯定抹去了一些前因后果,可是第一句话就让嬴政有点破防的趋势了。
他和赵芸在赵国一起度过了人生最灰暗的时期。
赵芸其实如果狠狠心,其实可以直接抛下他,过上更好的日子。
嬴政不清楚赵芸当年是怎么考虑的,是不是顾及子楚的地位,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这么做。
子楚不愿意冒险带上他和赵芸,但是赵芸愿意冒险带着他藏起来。
就这点来看,赵芸做得不知道比子楚好多少倍。
而且在赵家的时候她也有尽全力地保护他,甚至愿意给他揍表哥们的底气。
嬴政觉得她已经做得比绝大多数母亲都要优秀了。
至于如果有一天赵芸当上太后,嬴政觉得她也不是没可能想要攫取更多的权力。
想想如今秦王嬴稷的母亲芈太后吧。
只要处在那个位置……嬴政扪心自问一下,他也不敢说自己会多么容忍赵芸与他争权。
可是自己的曾祖父都能忍芈太后那么多年,嬴政觉得自己就算再怎么离谱,应该也不会二十岁就和母亲翻脸。
就算不提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也得考虑自己的名声。
赵芸就算是做错了什么,但是……
嬴政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赵芸能做什么能把他们曾经生死与共的感情全都抹掉?
总不能是太后谋反吧?
她图什么啊?
他就是赵芸的亲儿子。
即使赵芸只有和子楚有别的孩子,那也会与他相差十岁,而那个时候,嬴政其实还有别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她完全没有什么竞争力吧?
而且嬴政他能上位就意味着子楚已经去世了。
嬴政想破头都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他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难道未来的自己真的因为巨大的权力变得那么冷血了,一点都不顾血脉亲情了?
想想舜吧。
当年父亲继母如此苛待他,他却仍能保持孝顺。
以君主的家庭为范本,推而广之,将家庭模式推广到整个天下。
这可以说是周朝宗法制的一部分。
即使在礼乐崩坏之后,这套规则的运行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是其中的一些底层逻辑却一直坚定不移地运行着。
作为君主,他如果做不到,那不仅仅是个人品德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他的统治出现问题的一环了。
“情况那么危急的情况下,居然还让人传令长公子自杀?”商纣王继续啧啧称奇。
嬴政再怎么想要强撑着,但是他的脸瞬间张红了起来。
“商王就算想要看我的笑话,也不应该编造这种过分的谎言吧?”
他的道德和脑子但凡有一个正常都不会干出这种事情吧?
商纣王当时就举起手,对着身后的神明发誓:“我刚刚说的话,全都是真话,我可以对神明、先祖发誓。”
这里是鹿台,鹿台里可有不少自然神和祖先神。
再胆大妄为的人也不敢当着神的面发誓。
也就是说,他认为自己说的百分之百都是实话。
嬴政真的破防了。
就算其中有掐头去尾的部分,但是事情的结果就是如此。
他敢说自己没有半点问题吗?
他以后的道德就要往丢掉他时的子楚掉落,智商要往赵芸日常的脑子靠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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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的嬴政毫无疑问地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这样的未来真的不可以爆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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