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辉摇曳满都城听着雨,夜风散开几圈涟漪;你在门外听我练这只曲,我为你备一件蓑衣】
开春后,京城下了第一场雨。这场雨下得要比往年的大得多,朱墙都被雨淋湿,变成了深红色。
但也只是一个晚上而已。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是灰蒙蒙的,有雨珠坠在屋檐上,滴滴答答缓慢的落下,沾湿了刚刚开放的月白色小花。
那花即使被雨淋了也是一派素净的色彩,在沉默寂静的灰色中更显遗世独立之感。
一只修长的手抚上娇嫩的花瓣,缓缓擦拭着花瓣上的水珠。
昨日好不容易有了太阳,本是要放他出去晒晒太阳的,没想到下了一整晚雨,竟是没想起要把它收回来。不过还好,只是有些恹恹,还能补救回来。
有人推开门,门和窗户连通,一阵湿润清新的风袭入鼻腔。来人道:“殿下,可以出去了。”
李檀没有回头,只是将这朵陪了他几月的花移回屋中。他淡淡道:“知道了。”
侍卫行礼后退下,屋内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李檀坐在窗边的书案旁,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朵素白的花。
盯了许久,他又伸出手抚上了花瓣。可这次却不似方才那般轻柔,而是用力一捻将花瓣碾碎,然后是花萼,最后是花茎。
鲜花的汁水和还未曾擦拭干净的雨水沾上他的指节,然后顺着手掌慢慢往下滑落,最后流入手腕,没入衣袖当中。
反正他也要走了,独留这花也没什么意义了。倒不如直接毁了,也不必再担心了。
又坐了半晌,他站起身来走出了门。反正这里也没什么要拿的东西,只他一个出来就可以了。
出了素极殿,披香殿的马车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宫人迎上前问他:“殿下,是回披香殿吗?”
李檀往长长的宫墙间看了一眼后,对他道:“不,去乐行宫。”
宫人似乎有些为难:“这个……”
李檀见他吞吞吐吐,直接道:“有话就说。”
宫人这才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下旨,未经允许,池乐师不得外出不得见客。您此去,怕是见不到他。”
李檀皱眉:“为何?”不是只罚他一个吗?又关池若什么事?
宫人摇头:“这,小的也不知了。”
李檀思索片刻后,登上马车:“就去乐行宫。”
反正他也不打算让池若见到他。
宫人虽然疑惑,但碍于李檀的身份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扬起马鞭一挥,宫车便缓缓往乐行宫的方向驶去。
因为昨夜下了大雨,乐师们此时都在院中打扫修整,看到李檀撑着一把伞走在院中时都暗暗往一旁让了让,生怕沾上什么东西。
李檀毫不在意,随手抓了一个看着顺眼的,问她:“池若怎么样?”
那顺眼的乐师正巧就是那位和池若关系要好的师妹。师妹一脸愤恨,看向李檀的目光也带上了轻蔑,语气不善:“还能怎么样?托您的福,被禁足了还沦为宫中人的笑柄,你满意了!”
听她这么对李檀说话,周围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位师兄向她使眼色,做口型道:“别说了,小心点!”
她毫不在意,回道:“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有本事杀了我啊!挂在宫门口也行!”
那师兄见劝不动,立刻低下头扫地。
李檀眉梢挑了挑,没有说话,放开了她的领子。
师妹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也不在意。她只知道自己最敬爱的师兄因为面前这人被多少人暗暗说闲话,简直可恶!
“除过禁足,还怎么样?有受伤吗?”
众人惊讶于李檀竟然还能好声好气的问话。师妹回道:“这倒没有。”
李檀点了点头,没有受伤就好。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腕,那里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虽然已经过了许久,但他似乎还是能感受到当时的痛。
他绕开那乐师继续往前走,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只觉得好笑。
一群只会耍舌头的人,不至于让他变了情绪。
来到池若居住的小榭前,靠近便有琴音传出,李檀没有直接进去。
小榭前没有守卫,许是皇帝也知晓池若的性子,只要下令他一定会听从,简直是一个百依百顺的乖孩子。
而李檀就不一样了,如果没有侍卫守着,怕是得翻了天。
他将伞收起放在一边,向前走了几步后坐在台阶上,安静地听着池若的琴音。
是上一次他还未来得及取名的那首曲子,但这一次的曲调里却带上了无尽的哀愁与寂寥。
有雨滴滴落,正好的琴音想和。
李檀就这么坐在台阶上,听风、听雨、听琴。
他又想起了昨日傅然去素极殿对他说的话,眼帘垂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昨日午后,天气很好。李檀心情也不错,被关在素极殿的这段时间他也学会了给自己找乐子,面前的这盆月白小花正是他给自己找的乐子。
他不知道这花是什么品种,应该只是开在院子里的野花。有一日他打开窗的时候在窗外瞥到的。素白色,在花丛之中格外落寞,却在他眼中格外显眼。
因为看到这朵花就让他向起了一个人。
于是,他让赵嬷嬷把这花给移到了花盆里。每日浇浇水,带着这花晒晒太阳,日子过得很是闲适。
有时他也会想,要是池若也像这朵花一样,安安静静的陪着他,不会反驳他说他不爱听的话,闲来弹弹琴,也是不错的。
可是偏偏,他总是要说些惹自己生气的话。
李檀推开窗,看到了外头高照的太阳,像往常一样把花盆端放在窗外。温热的阳光洒下,还有微风吹过,李檀也将双臂搭在窗沿上陪着这朵花一起晒太阳。
可还没晒多久,就有不速之客敲响了门。
他面上霎时成了一派阴郁,看着来人,目光不善:“是你?又来说你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傅然轻咳几声,“是啊,我再劝劝你。”
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第三次过来的,这让李檀怀疑她和皇帝有什么交易。
“我不信,也不会听你的。”李檀直接道。
“我今天来是有另一件事情要说的。”傅然也知道自己说破嘴皮他也不会听自己的话,所以打算换一个方式。她坐在圆桌旁,看着李檀,“你就不想知道后人是如何评价你和池若的?”
李檀冷冷道:“我说了,我不相信你。”
“真的不想知道?”傅然又问。
李檀露出个危险的笑:“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想知道。”
傅然扁扁嘴,“行,那我告诉池若去。你不想知道,他可不一定。”
傅然起身走出几步,果然听到李檀叫她停下。
她露出个得逞的笑,蹦蹦跳跳地回到位置上。
李檀深吸一口气:“告诉我,别告诉他。”
他知道,对于他和池若的判词,定然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傅然脆生生地道:“当然。”
“那我说了?”她眨眨眼。
李檀道:“说。”
“你们两个呢,在后世的史书里都是存在于野史当中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昏君妖妃啦、亡国之君啦,可多了。还有人说池若是流连于众皇子之间的男宠,然后和不少人都……”
砰的一声,李檀将杯子重重放在了桌上。
傅然闭了嘴,过了一会儿后又说:“我也知道,池若不是这样的人。他有自己的风骨,即使被锁着,还是向往自由。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只是回到家乡,去做闲云野鹤的琴师,流芳百世。可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名声,你肯定也是预料到了吧?”
她观察着李檀的脸色,“所以这些都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你啊,你喜欢池若吧?我不信你对他没感情,所以我才想劝你,为了大庸为了池若,你是不是也能适当的放下一些东西呢?”
李檀沉默许久后,问她:“我做了什么?”
傅然吞了吞口水:“你继位以后有不少重臣反对,于是你就将他们都给杀了,所以才……”
“不是问这个,我问池若。”李檀打断道。
傅然慢吞吞地道:“你不顾众人反对,将他立后。池若要比你先走,你就将他的尸身留在身边,起义军破城那日你带着他一起走进了皇陵。”
众人反对,可是也包括池若本人呢?
李檀笑了一声,果然,自己绝对不会守信放他走。
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
“我知道你不在意名声,可是池若在意啊!他那么孤傲的一个人,琴艺又那么出众,最后留在历史上的竟然只剩和你的那些逸事,甚至连一首像样的曲谱都未曾留下。”傅然撑着脸,也有些可惜。
历史上的池若,除过一首被传的稀碎的无名曲谱外就没留下过什么东西了。
“……是吗?”李檀轻声问了一句,傅然也缓缓点头。
见他有所触动,傅然成热打铁劝道:“所以啊,你放下仇恨,和池若隐居山岭,然后李措继位,大庸可以延续,我的任务也可以完成了,皆大欢喜!如何不好?”
李檀依旧沉默,傅然悄悄离开。
让他自己好好想一会儿。
……
听了不知道多久,李檀竟不知不觉间靠着缠着花的柱子睡着了。
雨还在落,滴答滴答的。又起了一阵风,将细细的雨丝吹到李檀身上,打湿了衣衫。
曲子还未奏完,琴声便停了。
不久,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池若穿着寝衣手臂上搭着一件灰色的衣裳。
他在李檀面前蹲下,伸手帮他理了理沾在侧颊上的发丝,将衣裳披在他身上。
他看到了被放在一旁的伞,上前拿起后将伞打开,站在李檀身边,为他撑着伞。
池若就这么安静的站着,也不叫醒他,也没有动作。
就只是撑着伞,看雨。
等到雨势渐歇,师妹提着食盒往他这处走来。见到李檀,她微微惊讶。
池若将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噤声。
师妹愤愤地撇撇嘴,池若无奈笑笑,示意她把食盒放好。
食盒放好后,师妹便打算离开了。池若叫住她,“寻人把他送回去吧。”
师妹不是很想帮李檀做事,可池若发话了,她也不好拒绝。
见她步伐沉重的离开,又闹脾气似地带着披香殿的宫人过来,看着李檀被宫人小心翼翼地带走,池若才收起伞。
转头问师妹:“怎么还不走?”
师妹看着李檀离去的方向,有些不解:“你为什么还要理他?坏人!”
池若轻轻叹了口气,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啊……”
分明一开始只是一场交易而已啊,分明自己就算是喜欢也不会喜欢李檀这样的人啊。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竟然会为了李檀的事情,和皇帝呛声,又因此堵死了唯一一条独善其身的路。
……
入夜后,急雨骤落,惊起了躺在床上的李檀。
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自己不是池若小榭前,也不是小榭内,而是在披香殿中。
他瞥到被叠得规整的衣裳,一眼就认出那是池若的衣裳。
看了良久,他从喉中溢出一声笑来。
傅然的话又浮现在耳边:放下,归隐?
可是历史,是不会被改变的啊……
一个小过渡,下一章就要刺激起来了!
(继续球球收藏撒花呀!感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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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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