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更生被屋里的烟呛得闭上了眼。耳边是火烧木材爆裂的声音,心里却安静极了。
走水为火,坎、泽为生门。
他不顾徐小妹的哭喊,往房间西北角走去,木头质地的地板吱嘎作响,赵更生俯下身去仔细摸了摸,又敲了敲,下面是中空的!他把木板撬开,一条密道机关露了出来。
赵更生回头,将罗红接过自己背上。
两人跳下地道,地上的火烧得烈,地下却又冷又潮,一片漆黑。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头。赵更生背着罗红跳了上去,周围一片原始树林,辨不清方向,但能看到远方山脚下的村落,正在袅袅升起炊烟。
“公、公子,我们好像是到了城外的山上……”徐小妹的声音战战兢兢。
赵更生叹了口气。他背上的罗红手脚冰凉,呼吸微弱,需要尽快治疗。
日头已经西斜,徐小妹面露犹豫,看看罗红,一咬牙,说,“公子,您回去吧,我带罗红下山去找大夫。”
赵更生没应声,只是默默背着罗红往山下去。这罗红明显知道些什么,病得又重,他不觉得徐小妹有这个力气背着她走回城里。跟着两人,找找线索也好。
徐小妹跟在他身后连连感谢。过了一会儿,她犹豫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公子,我想不明白,罗红病得那么重,老爷太太为什么不叫人照看她、替她治病!”
赵更生沉默地快速走着,徐小妹跟在他后面,时不时吸吸鼻涕。晚风渐冷。
罗红怎么病的,徐小妹如何拿到的麒麟木牌,那把火又是谁放的?
疑点重重。
他们以最快速度到了山下。徐小妹道,“公子,我知道和徐府相熟的医馆,但是罗红在徐府这么多天,病得这么重,我不相信那大夫能治得好她。”
赵更生瞧她一眼,指了指她一直握在手心的麒麟木牌,徐小妹面庞满是泪痕与犹豫,又扑通跪了下来。
“公子……大家都说三清仙人包治百病。求求您好人做到底,帮罗红垫垫求仙的钱吧,我们一定还给您!”
赵更生两手空空,翻翻口袋,值钱的只有一方麒麟玉佩。不值钱的纸张和炭条倒是很多。
没关系,他写字快,打欠条难不倒他。
赵更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做个手势让徐小妹带路。
徐小妹擦干眼泪,又是道谢不迭。
小镇并不大,只有一道主路,临街两边是已经休业的各种铺子,深街里家户灯火初燃,烛光点在一条条黝黑的胡同里。此时夜色初蒙,一路上听见人们在各家小院中做饭交谈的声音,徐小妹在前面带路,往小巷子里七拐八拐,人声渐息,他们停在镇子边缘的小院门前。
别家门前养着花草蔬果,这家却被狗尾巴草围着,大门紧闭,破旧的门上对联斑驳,门里也丝毫无光。
“仙师!小女子打扰仙师了,求求您帮我家里人看看病吧!”
徐小妹也不敲门,只是跪下来拿着手上木牌,高声念叨。
门内毫无动静,不知等了多久,赵更生正打算到别处先安置罗红,门吱呀一声开了。徐小妹神色骐骥,连忙扶着罗红进去了。
门后没人。跨入门槛,扑面而来一尊一人多高的黑漆漆雕像,角上有肉,足下踏空,麟甲偾张,怒目而视。四角上放着烛火,照得这麒麟像威严恐怖。
徐小妹对着雕像拜了三拜,满脸虔敬,向神像许愿罗红早日康复。拜毕,她朝赵更生伸出手,眼里写着歉疚骐骥。
赵更生恍然,拿出一张纸,工工整整写下“今欠诊金改日如数归还”,递给徐小妹。
徐小妹不识字,自是将欠条双手奉上。笃定又虔诚地跪在地上,丝毫没有慌张和怀疑。赵更生看了一眼高烧不退的罗红,心下生出担忧来。他倒想在这装神弄鬼的地方多待会儿,看看这些人拜麒麟、又装三清宫是什么目的。可他不信拜神像能治病。正准备背上罗红到药铺,自己抓药给她试试,一阵凉风吹来,麒麟像四角的灯全灭了。
今夜无月,赵更生眨眨眼适应黑暗,看见这露天接地的神像四周种着高大青松,青松再外就是黄墙。麒麟背后是一扇乌木做的门,黑漆漆、油亮亮,威严肃穆。
徐小妹惊呼一声,又很快捂住嘴巴,跪了下去。赵更生握紧了袖筒里的扇子。
神像后面门里转出来一个带面具的人,黄泥做成的面具涂成黑色,嘴唇鲜红,眉眼带笑,令人生怖。
徐小妹却见了救星似的,双手奉上赵更生的“银票”,开口要说什么,那穿道袍戴面具的人却没有伸手接徐小妹的供奉,抬手扔下一包药。
“带上她,别废话,快走。”那人声音沙哑低沉,听不出是男是女,没多说什么,手一挥点亮了麒麟四角的灯,身形一动闪回门里。
徐小妹泪盈满眶,不敢发出声音,扶着罗红退了出去。
赵更生犹豫一瞬,却没有轻身跟上那道袍人,只是默默记住了此处所在。他背起罗红,跟着徐小妹回到了她家中。
徐小妹忙前忙后替罗红打水洗脸,赵更生打开道袍人给的药粉,手指拈起来闻了闻,倒是一些正经药材的味道,方子和自己想的也差不多。
罗红服下药,过了几刻面色便好了起来。
赵更生拱手告辞,徐老伯送他出门外,自是千恩万谢不提。
出了门,他轻轻跃上房顶,朝着刚刚那座假冒的三清仙人院落掠去。
夜色已浓,喧嚣落幕,灯火熄灭,小镇里的人都睡下了,只有城南的徐府红灯笼高高挂起,依然彻夜亮着。
赵更生落在所谓的“三清仙人”屋顶。小院从形制上看比普通民居大,占了两个家户地皮大小,被那道黑门隔成前院后院。前院很小,空空荡荡摆着一尊麒麟塑像,给香客准备的蒲团零落放着。后院四四方方一块大空地被屋子包围,西北角上耸起一座牌楼,和城南徐府的牌楼遥遥对望。
赵更生轻轻落在后院中央,屏息静气猫到窗沿下面,里面却没有丝毫声响。探了一圈,这偌大的院子竟然门锁紧闭,没有一个人。他皱了皱眉头,又到前院去看那麒麟,石头雕成的塑像并无异状。
这地方看上去不像有人居住。赵更生心下存疑,细细走过地面,脚步回声匀称,也不像有地窖或夹层。飞身上牌楼,依旧门窗紧闭,正当他考虑要不要破窗进屋看看时,城南徐府那边冒起了冲天火光,模糊的人声仿佛在哭泣。
赵更生心下一凛,朝城南冲去。
离得近了,人声听得更清晰些,状若哭泣的响动竟然是人的吟诵,意义不明的音调飘在徐府上空。赵更生循声而去,徐府正门前两团悬在半空的红灯笼荧荧照在高门上,前院一方大青石屏风,屏风对面是一块巨大的太湖石。
赵更生眉头皱了一下,这石头太大了,阴沉沉地填在院子正中。一群穿道袍的人带着面具,木质涂彩,黑脸红唇,围着石头念念有词,有节奏地把手中的火把扔到石头脚下,不规律的白色孔洞被火光一照,如同火焰焚烧骷髅,投下光怪陆离的鬼影。
赵更生目光逡巡四周,看到堂屋内一个又瘦又高的人影,他站起身,朝院子中央的火光走来。火光下照出他头上的鶡冠,武士帽沿粘着两条高高的鸟翎,环装斑羽抖动,如同猛禽振翅。他腰间挂着黑色绶带,恭敬齐整地垂着。
赵更生略一忖度,看此人打扮像是低阶武官,但天恒镇小,带黑绶的县级统领已是超过了一个小镇的行政配置。
想必这就是徐府的主人,徐大人。
只见这徐大人面色肃穆,上眼皮略略盖住眼珠,耷成三角形状,正满面虔诚地朝那太湖石行礼。
赵更生心下冷笑,穿着礼服拜石头,这徐大人好歹一方父母官,不至于傻到被假三清宫这些骗子骗了吧?
徐府前院嘈杂的吟唱扰得赵更生头昏脑涨。
屋顶洒满月光,远处屋脊上有一团黑影快速移动,赵更生刚看清对方身形,就被破空而来的飞镖逼得翻下院墙。飞镖嵌入墙内,那人已到眼前,电光火石之间刀影直扑面门。赵更生出扇抵挡,与对方过了几招,动静不小,徐府的家丁被惊起,成群地往他们在的小巷扑来。
赵更生欲抽身离开,黑衣人却步步紧逼,刀刀致命,他连连格挡,虎口发麻。这黑衣人武功在他之上,赵更生无心恋战,边守边退无法脱身,便不退反进,任由对方刀锋划向自己脸侧,矮身向前,扇骨刀震向对方心口,黑衣人躲了一下,赵更生迅速飞身上墙去了。
脸上一道血线痛意恍惚,徐家家丁在地上跟着二人跑,一副定要生擒活捉的架势。
赵更生脑子里飞速转着这徐府诡秘之处,这儿不知道有什么秘密见不得人,竟如此穷追不舍!
他将轻功运转到极致,那人被他甩开了,或是停止了追逐。然而不走多远,他头上发晕,眼前一片模糊,脸上刀口止不住——
不好,那刀有毒!
他挣扎着找了个清净角落,从口袋里掏出解毒丹塞进嘴里,陷入漆黑的无意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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